章節11
一個身材魁偉粗壯方盤大臉絡腮胡茬的漢子半截黑塔般聳立在車下。他乖乖兒下來乖乖兒站立在絡腮胡漢子麵前，絡腮胡咆哮如雷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爾出個閃電般的弧光向他臉龐擊來。那一瞬間他腦瓜中最機敏的部分起了作用，挺起胸瞠沒有躲避臉上卻是一副悔過羞愧的神情，就像他少年時偷瓜摸棗被抓獲後與其被罰款找父母丟人珂眼，不如挺住挨幾下倒容易使對方消氣喚起爿憫i隱之心。
“叭!”一記耳光驚天動地。
“嗡!”他隻覺得天地都晃動起來，臉上燃燒起一片熊熊火光。身子趔趣了一下，隨即又強忍住站穩，而這時，麵部肌肉繃緊，眼眶感到壓迫，想必臉龐已腫脹起來了。
那蒲扇般的大手又電弧般在空中遮天蔽日蓋下來，他咬緊牙關準備承受更加殘酷的一擊卻驟然覺得眼前一亮,雲開天出，那蒲扇般的大手無聲地落下，絡腮胡凶狠的目光盯在他腫脹的臉龐上就變得驚愕然後又顯出一絲愧色，再然後就罵一句“奶奶個王八羔子”。他終於從語氣中聽出了解嘲和寬容的味道，一顆懸著的心始感到有了點兒著落。
絡腮胡不再理他，徑自去看那爆炸的輪胎，罵罵咧咧開拆換輪胎。他天生有這種機警和眼竅，不失時機:Wl遞上扳手和滾散的螺絲，恰到好處地幫一把勁，完工再殷勤提來滿滿蕩蕩地一鐵補水讓絡腮胡洗淨滿手的油汙。絡腮胡不吱聲臉色卻眼見平緩來。
此刻，秋天的蛋黃般的太陽開始偏斜，四下嵯峨猙獰的山崖飄浮起絳紫色的氤氳蟇氣。遠處的山坳有孤直的炊煙飄起，眼前剛幵拓的高山午原除了施工隊簡易的帳篷尚無可供食宿的人家。
絡腮胡顯然餓了，四下環頤失望地咽著唾沬，喉節和鎖骨都劇烈地顫動，可持到絡腮胡像警犬般聞到股誘人的香昧時，他已把母親用臉盆煮出的雞蛋和也許是家中僅有的一點白麵恪出的餅捧在絡腮胡麵前。可惜的是他一路耐不住寂寞和饑餓已吃了大半。絡腮胡狼吞虎咽地吃完擠扁了的三顆雞蛋和巴掌大地圖形狀的烙併，顯然沒有裹腹反而挑起了食欲，伸出肥厚的舌頭舔著嘴唇上沾的饃渣蛋黃，眼睛貪婪地盯著已經空了的書包，失望得可憐！
“師傅，要不我再去給你搞點吃的。”
他不失時機的顯出機警，望著附近山凹裏飄起的炊煙，暗暗捏著衣兜裏僅有的幾塊“盤纏”，準備好獻殷勤的機會。
“慢著廠’絡腮胡低吼一聲，從駕駛室摸出頂油膩膩的前進帽,帽沿兒鴨嘴巴似地伸得挺長，帽兜挺大，敏捷地爬進車廂，扯開麻較角兒，“嘩嘩”地流出滿滿一帽兜兒大米，白白的，足有三幾斤：“拿著*別白吃老鄉的。”他來了精神，捧看白花花的一帽兜大米，?一溜兒去了山凹裏飄起炊煙的農家9不婦：一個時辰，他便捧著五碗摻了紅薯的香噴噴的米飯外加一碟紅豔豔的蘿卜絲兒拌涼菜，絡腮胡歡喜得兩隻大手直搓，完了就不客氣地端起大碗吃起像山巒般冒起的紅薯米飯，不時夾一口涼拌蘿卜絲，吃得律津有味，嘖嘖有聲，似乎正品嚐著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佳肴美味。他被遺忘在一邊，看著絡腮胡狼吞虎咽的勁兒嘴裏流著口水，絡腮胡吃得碟幹碗淨，伸開雙臂打著飽隔站立起來突然想起了他；“我倒忘了你吃了沒有?”
“我已經吃飽了!”他聲音宏亮挺胸昂首。其實為了盡快巴結絡腮胡，他幫著那家農戶抱柴生火，做熟一鍋摻了紅薯的米飯就趕緊端了過來。
“那好，吃飽了趕路/絡腮胡讓他坐進了駕駛摟d這是他有生以來進入的最闊綽的地方，舒適的沙發在屁股下麵直顫，明亮的車窗可以盡覽晚霞映紅的山景，駕駛台上一排閃動的儀表在他看來簡直就是個“小香港”。回顧當年扒車就簡直是遭罪了，可那會能扒上就是幸福。他隱隱約約感到一種良好的預兆，他深信絡腮胡和他的命運有關。之後的事情完全印證了這點b絡腮胡叫馬大順，抗美援朝時當過運輸兵。冒著美國人的炮火開著蘇式卡車直往“三八線”那邊衝。立了戰功當了連長。如今在西秦運輸公司當叭長。人都還叫他馬連長a馬連長出身關中農家長得五大三粗，看去凶神惡煞卻心地善良，辦事幹脆利索最愛伸張正義，主持公道，深得司機們擁護，在整個運輸公司都能說得上話。後來他的工作也就靠馬連長一句話:“小夥還機靈，就眼我跑車箅了!”於是，他就跟馬連長跑車了。躍進年月一切都打豉了常規。他自己都恍然地像做夢，無論如何不相信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改變了命運！日後他尋找工作的經曆被誇張演繹成一段極富傳奇色彩的故事，在家鄉一帶廣為流傳，讓年輕人羨慕不已。俊民、萬德更t懊悔地揪住頭發直把自己腦瓜往牆壁上碰，好多年裏一想起來就直害心疼！
他心裏卻快活得像一枝山野開放的映山紅，迎風招展鮮活浪漫。整日都像隻繃滿勁兒的彈簧，天不明就起來把汽車擦得一塵不染熠熠生輝。加油添水擰緊螺絲收拾篷布繩索?裉本不讓師傅操心f接連跑陝北再去內蒙完了穿越河西走廊翻越高高的烏梢嶺壓拫兒不知道什麼叫累;他隻盼著能爭抱上神奇的方向盤駕上汽車長長地鳴著喇叭洋洋自得地駛過j[丨陝公路上一個接一個的鎮街!絡腮胡馬連長什麼都好?關心他愛護他從不像其他師傅那祥讓徒弟一路供煙管飯打洗腳水。馬連長反而為他貼出許多"腰包”。
fe有一件事，馬連長總是不讓他摸方向盤。他自己老像沒過足癮似的緊握方向盤不忪手。有次他乘馬連長不在偷爬進駕駛室舞弄，馬連長竟像熟悉自己兒女啼哭一般熟悉那輛蘇式載重卡車牛吼般嘶鳴。他剛摸著點門道，馬連長就聞聲趕來，鐵黑著瞼對著他吼:來，急熊哩你，三年學徒，到時候會讓你開!”.他隻好乖乖兒下來，往笫三年等6好容易熬了兩年，馬連長剛允許他摸方向盤，上麵卻不允許他摸了!“大躍迸”轉瞬變為一九六O年的苦日子。為渡難關,國家精減二千萬職工。躍進年月招收的學徒首當其衝地被一刀切了。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震得他耳膜發麻頭皮發硬心裏一陣陣發冷。莫非他真要離開剛摸上的方向盤，離開整日南北奔馳讓他驕傲自豪的職業，又回到坡坡嶺嶺的家鄉一片灰蒙蒙的土牆茅舍，扭曲狹窄的村巷，下雨滿街泥濘到處布滿茅廁，摸起鋤頭下地扛上尖擔割柴終年與土坷垃打交道在門背後活一輩子的人麼？不不不能，不說別的，他被下放精減的消息隻要在家鄉傳開，且看吧，他因傳奇般地參細工作塑造起的英雄形象會倒塌殆盡，單是嘲笑挖苦的眼光就讓他受不了！
受不了是他自己的事倩。名單公布歡送會召幵，不少人罵罵咧咧滿肚牢騷了還是卷上補蓋卷滾蛋了。他壓根兒沒打算滾蛋，想著各種辦法?整夜在宿舍吸煙，煙癮就是那會兒生成的，他沒任何粗腿可抱，馬連長在這樂a也沒辦故。權力都在黨委書記手裏，他隻是全公司職工聽報告時見過那黑大個子一麵眉滅有塊傷疤，镔說朝鮮戰場當過團政委?講話幹脆有力極富鼓動性，精簡報告也是他做的，大手一摔，便讓全公司幾百名職工下放農村加強農業第一線了!到了最後離去的期限。他徹夜未眠痛苦之極，把頭在牆壁上碰得“咚咚”!頭發也揪落一撮，眼睛帶滿血絲充滿凶光，全像多逼到絕路拚—搏的野獸。他心裏也打定主意要拚死一搏了I當年公司那二層磚摟在他眼中都堂皇如同聖殿，但他那天毫無畏懼勇往直前宛如攻占敵堡的勇士。一路攻關來到掛有黨委書記牌兒的門前，“忽啦”一下就推開了門，事後他曾十分驚訝自己的勇氣，不過當時吃驚的是那個當過團政委的大黑高個黨委書記?他抬起頭來注視著這個十分麵生的小青年，一時竟回不過神來。真正是叫攻其不備，堂堂黨委書記迷惘發愣的神色立刻使他獲得鼓舞，士氣大振?思路敏捷許多意想不到的話滔滔而出，他講述出身貧農苦大仇深，父親在萬惡的舊社會被碰掉門牙，解放後才翻了身，他成為祖祖輩輩第一個讀書人，也第一個跨ilt工人階級的行列，不，全村貧下中農就他一個是工人階級，如果讓他回去就割斷了工農聯盟，就寒V全村貧下中農的心，他有知識文化他不怕吃苦耐勞他熱受運輸行立，發誓要把青春和汗水都毫不猶豫地貢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