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雖說七奶的話有些離題,四老頭也聽明白了。他朝七奶豎豎大拇指:“七嫂寬宏大量,我服啦。”他眯起眼望望王工作隊模糊的背影,又說:“小子,要是犯在你四爺爺手裏,就沒恁便宜嘍,我非給你整成灰驢子不可。”

七奶剛才說那番話的時候,七爺也在旁邊聽著。幺屯好些上年歲的老家夥,年輕時都教老毛子給戴過綠帽子,一提起這事,大都灰頭土臉地眯著。七爺也給戴過綠帽子,卻並不在意,每回聽人說起,他總是嘻嘻地笑,教人感到萬分的不解。於是幺屯人覺著,七爺的笑,三分無理,七分無賴。他們那是不了解七爺啊。七爺啥沒見過呀。一個打過直奉戰、大刀片子砍得老西兒血肉橫飛哇哇亂叫的老兵油子,能在乎個啥呢。而此刻的七爺,卻沒心思理會這些鹹淡,他拉過四老頭,低聲說:“看見沒有,那屌操的是要往孔德彪腦袋上扣屎盆子啊。”四老頭不解:“他——他沒說啥呀,不就是問問孔德彪在哪兒嗎?”七爺冷笑一聲:“哼,他沒說啥?他屌操的已經都說啦,你聽那話裏話外,再看那張陰陽臉兒,還用他明說嗎?”四老頭咂摸一回,也似有所悟,忙問:“七哥,咱咋辦?”七爺說:“先不尿他。我看他屌操的也是假深沉。”

就在人們百無聊賴正要散去的時候,小抽巴忽然走到八寸身邊,神色很是詭異,低聲說:“我想起來啦,昨天我見孔德彪手裏拿封信,站在那裏發呆,過去一問,是他媳婦來的信,敢情是那娘們兒鐵了心不想跟他過啦,非要打八刀。”

見小抽巴說得著天不著地,八寸頗不耐煩,朝他乜斜一眼:“那又咋樣?”小抽巴急扯白臉地說:“那不是明擺著的?老孔這回連個念想兒都沒啦。”

八寸惱怒地兩眼一瞪:“你這是跟我扯的什麼雞巴淡?”小抽巴卻顯得成竹在胸,他詭異地一笑,說:“你想啊,他斷了省城的念想兒,憋急嘍,還不得在幺屯找個墊背的?”忽地,小抽巴壓低了聲音:“剛才王工作隊不也提到孔德彪了麼?”說到這裏,那張麵皮笑得皺起來:“那血褲衩兒,說不定是孔德彪——啊?”小抽巴笑得更厲害了,用手指在八寸眼前做著極其猥褻的動作。

八寸方才恍然大悟,忙問:“那麼說,他跟誰?”小抽巴將毛嘴湊到八寸耳邊,壓低嗓音,切切地說:“據我猜,總歸是跟瘋梅子——別人,他敢麼?”

八寸沒料想到,一向萎萎縮縮的小抽巴,肚子裏也能藏著這般機巧。他齜牙一樂,獎賞似的朝小抽巴胸脯搗出一拳,隨之,拿手指虛點著身旁幾顆人頭,急慌慌地布置道:“你,你,你,還有你,快!跟我走。”他的那幾個屬下正癢癢著,要找個樂子,此刻得了將令,忙隨他奔往村外,去尋修水渠的孔德彪。

老孔此時正滿腹愁悶地在村外修水渠,他還全然不知血褲衩的事。

昨天,車老板周磕巴從大隊會計那裏給老孔捎來一封信,他老遠就舉著那封信喊:“就啊孔、就孔德彪,八、八成你老婆、就啊又來信啦,信、信、信封上、就啊還有一句‘打倒孔德彪’的口、口、口、就啊號呢。”當時老孔接過一看落款單位,果然又是劉思紅寫來的。匆匆讀罷,覺得這封不同以往,劉思紅下定決心要離婚,並告訴他,自己已經和風雷激縱隊的吳司令勝利地結合到一起了。那一刻的老孔,心裏冷颼颼的,備感人事無常。將近二十年的夫妻,就這麼說散就散了麼?二十來年在一個鋪蓋裏滾來滾去,怎麼忘得了呢?想當初我孔德彪才華橫溢,那小女子明知我是個兩性人,也不管不顧地嫁給了我。洗衣,做飯,端水,噓寒問暖,每逢周末,她總要多添兩盤熱菜,再溫上一壺熱酒。可如今——唉!女人呐!看看眼下光景,往昔的一切不想忘也得忘。

此刻,老孔悶著頭挖一會兒土,心裏憋悶得很,便停下來,從口袋裏掏出那封信,淚眼婆娑地又念一回,心中悲悲切切地想:“人有不堪,於斯為甚啊。”

張永海看不下去了。他昨天已知其中情由,便打懷裏摸索出一隻裝酒的小錫壺,另有一個裝著鹹菜疙瘩的紙包,勸老孔喝兩口。為寬慰老孔,還給他講了個老掉牙的關於傻姑爺的黃色笑話。老孔朝他苦笑一聲,接過酒壺和鹹菜。

張永海對老孔還另有一番心思。張永海的老閨女梅子原本並不瘋,幾年前被八寸幾個人調戲,給氣得痰血淤阻,人便開始瘋瘋癲癲起來。張永海在和老孔幹活當中,發現老孔對中醫很有一套,有些病症說得根是根梢是梢,就萌發出教老孔給瘋梅子治病的念頭。一次,他把瘋梅子的病根原原本本地和老孔一說,老孔咂摸半天,還真就講出個子醜寅卯來,他說:“瘋梅子的病是由於氣血逆亂,痰阻心竅所致,用滾痰丸和通竅湯,應當可以收效。”張永海一聽,又驚又喜,便細細地向老孔討教起具體的治療方案來。當時,張永海感歎道:“你要是能治得了瘋梅子的病該有多好!”老孔“唉”、“唉”地歎息一回,說道:“這病光用藥不行,還須靜養,否則是沒用的。”說到這裏他又苦笑著說:“咱這是白日做夢呢。你看眼下亂哄哄的,怎能教病人靜養得了?”張永海聽了,長歎一聲,暫將此事擱置一旁,不再提起。

隨著不斷的接觸,張永海覺著老孔是個可以信賴的人。就在昨天,當得知老孔的女人決心與他分道揚鑣時,他心裏閃出一個念頭:“看來老孔是指望不上那女人啦,那麼何不將瘋梅子的終身托付給這個人?”當時,張永海直通通地和老孔說出自己心裏的想法,不料老孔連連搖頭苦笑:“就我現在這身份,還能有什麼想頭呢?前途事業且不說,我還是個——”說到這裏,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的下身。張永海接過他的話頭說:“你的冤情我了解,至於說你那——咳,那有什麼關係?”老孔見張永海確是一片誠心,但他心裏還裝著個四嫂呢,便婉轉地說:“這事,還容日後慢慢商量,眼下麼,都是自身難保啊。”張永海也知道他心裏裝著四嫂,就不再深說什麼,隻將希望寄托在將來——或許將來事情出現轉機,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