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香就耐心向他們解釋,告訴他們應該怎麼辦,她說她天天這樣。
我問她是如何走上社區幹部這條道路的,她說,她原在撫順礦務局集體局機關,1960年生人。集體局在撫順也算是一個大企業了,有一萬多人呢。她是機關幹部,負責信訪工作。後來從信訪調銷售處,做銷售經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煤礦的集體局,生產的就隻能是蜂窩煤了,當時每個人都有銷售任務。由於產品質量不好,銷售很困難。但徐秀香是個要強的人,她為了完成任務,起早貪黑,到處推銷,顧不上回家看母親。有一天,母親給她打電話,說有些不舒服。徐秀香告訴母親,說等我把這些煤銷售出去就帶你去醫院看病。那是1998年5月25日,街道鄰居給她打電話,說她母親有些不好,得趕緊送醫院。她急忙趕回來,把母親送到醫院,結果母親到醫院就去世了。她後悔極了,放聲大哭,覺得對不起母親。
這件事對她打擊非常大,也有些灰心,拚死拚活地幹,究竟圖個I41啥?後來就不再去搞推銷了。過了一段時間,她看到社區貼出布告,說是招聘社區工作者,她當時也不知道社區是幹什麼的,反正就是街道老大媽,戴個袖標,防個壞I人,收個衛生費,開個證明什麼的。她在礦務局機關的時候還向社區推薦過幾個老大媽呢!當時她是40歲,孩子上初中,家離居委會也很近,心想不妨報個名試試看。於是她就拿著大專文憑,到社區報了名。說心裏話,她報名的時候猶猶豫豫,因為她在學校是班幹部,在企業坐機關,又是黨員,28歲時上了黨校,還是後備幹部,現在竟落魄到和那些街道老大媽一起競聘,麵子上也過不去。
I,她看了一下競聘條件,書記工資300元,主任工資260元,想想自己的條件,要競聘就競聘最高一級的。於是就報了書記。考試那天她去晚I了,坐在第一排,第一個交卷,心想,能用你就用,不用就拉倒。結果II100多人參加考試,自己還真的就考上了。III麵試那天,考官問她,如果你被錄用了,上別的社區同意嗎?她沒猶豫,因為她對社區也不了解,不知道一個困難的社區能難到哪兒。I古城社區的前身叫窯地社區。2000年8月,剛剛下崗的徐秀香經過競聘演講、居民選舉、組織考核,當上了窯地社區的黨總支書記。窯地社區是辦事處最艱苦的一個社區,當時社區就一間小破屋,連i張紙都沒有。這裏環境也差,老百姓也窮,大多數是西露天礦的礦工及家屬,都下崗失業。周邊僅有一家小廠也強維持。原來社區的人都要走,I後來的人都不愛來。她想,自己順利入選,這地方是不是沒人來呀?上任後,社區沒有一分錢,上麵也沒給一分錢。要改善環境就得靠自己。她找那家勉強活著的小廠子,求人家幫助,好在給了麵子,給了5袋水泥。她又找到旁邊的那所小學,學校從來都是找別人幫忙的,哪I有找學校幫忙的。沒辦法,學校給了一刀紙。徐秀香又自己掏錢,買了沙子,找了幾個人,把社區小房的牆、地重新抹了一遍,原來的火炕也扒掉了。扒炕的時候,灰特別大,正是大熱天,出了一身汗,用手去擦,結果黑灰抹了一臉。鄰居說,書記你快洗洗臉吧,看那臉造的。她進屋照了一下鏡子,差點沒認出自己,竟像京劇的大花臉。
那段時間,她的思想也始終在波動當中,過去在樓房裏長大,和這麼困難地區的老百姓沒有什麼接觸,也不願意幹,總想找個理由,把這工作辭了。
但是,和老百姓一旦接觸了,她就沒辦法辭了,因為他們太困難了,他們需要你。每當走到那些破爛不堪的貧困家庭裏,看到他們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生活條件,徐秀香的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當地居民聽說新來了一位社區書記,沒放在眼裏,公開說,這地方的水你能解決嗎?如果解決不了,你就別在這裏幹了。她知道,這既是給她的一個下馬威,也說明擺在老百姓麵前的最大問題,也是首要問題,就是水了。
她先是搞調查,到老百姓家去看了,這裏管線年久失修,水管跑水是常事,有的管道鏽跡斑斑,氧化得像一層層的煎餅,手一碰就碎了。有的家裏長年停水,老大媽端著盆,到處接水。冬天的時候,水管爆裂,跑水成了冰場。老百姓垃圾、汙水、爛菜葉子,甚至馬桶的穢物,也都往路上潑,最後變成了冰山。本來正常情況下,3月份開化,可是這裏到“五一”也化不開。她說,那些年,她年年組織大家刨冰、清垃圾,沒辦法。
無論如何,水得先解決呀!她找到水管所,水管所說解決不了;找到水廠,水廠說沒有辦法。都是因為錢。
其實不光是水,這裏的居住環境也是相當的惡劣。下雨的時候,外麵下大雨,屋裏下小雨。雨一大點,家家就開始排水抗洪,外麵的路因為年年倒垃圾和爐灰,已經快高出了窗台。有時居民還打架,因為有的家屋簷接得長了,水流到別人家裏;有的因為你把你那邊的地麵墊高了,水便流進我家了。互不相讓,就得打仗。她說我們都養成習慣了,一到下雨,你就在屋裏等著吧!打架的一撥一撥進來找你了,這一天你就解決吧!
冬天做飯,進屋幾乎看不見人,哈氣、蒸氣、煤煙,喘不過氣,睜不開眼。外麵多冷,屋裏多涼,白菜凍成了冰坨子。
這裏犯罪的多,兩勞釋放人員多,離婚的多,精神病多,喪失勞動能力的多,小偷多。有一*家大姊剛蒸上慢頭,出去打水,以為一^會兒就回來,大門就沒鎖。回來一看,大鋁鍋蓋沒有了,被小偷偷去賣錢了。凡是金屬的,帶鐵的、帶鋁的,看不住就丟。這裏的小房子,前後左右,到處是門,像地道戰一樣,警察來了,他不知從哪兒就跑了。
徐秀香說,她們這個社區的糾紛特別多。有一家,老人有兩個兒子,哥倆老打架,一打架,老人就向著小的,有錢也不給大的花。老人家70多歲,有一次老人甚至把大兒媳婦打了。兒媳婦找到社區,這事情社區得做主,便把老人找過來,對他進行批評教育。說著說著,老人突然給我們跪下來,他說他打兒媳婦不是平白無故的,他心裏窩囊。我們以為有什麼大事,就讓他慢慢說。他說,這個兒媳婦給他丟盡了臉,未婚先育,作風不好。我們問,那孩子是不是你兒子的?他說是。她跟了別人沒有?說沒有。我們說這都什麼時代了,這未婚先孕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況且人家已經登記了,就已經是合法夫妻了,這事沒有人笑話,淮也不會瞧不起,你老就高高興興抱孫子多好。從此以後,這家再也不打仗了。
徐秀香從小住的是樓房,真的不知道老百姓有這麼困難,她當時就想,什麼時候這裏也能動遷,讓老百姓也住上寬敞明亮的樓房呢?
2005年,這裏決定動遷了,但是老百姓不相信,說是動了多少年了,最後都不了了之。但這次確實是真的了,因為中央領導來過,省裏領導來過,市裏領導也來了。鏟車一進駐,動遷X作就開始了。
動遷本來是件大家都盼望的好事,我以為,隻要事一定下來,老百姓就搬家,蓋好樓房就上樓,歡歡喜喜,多好的事啊!其實,哪有那麼容易,這動遷動遷,其實是“動員搬遷”,有好多工作要做。
有的沒有錢,有的沒房票,有的嫌給得少,有的買房,有的賣房,複雜得很。她那時候就挨家挨戶做工作,發傳單,講政策,幫著選房,幫著租房,幫著搬家,什麼都得做。市裏領導、區裏領導、辦事處領導,也都和他們一樣,進人家家戶戶,苦口婆心,嘴都磨起了泡。她以前一般不坐出租摩托,怕危險。這時候,什麼也顧不上了,方便啊!穿街走巷,三塊兩塊,幾分鍾到現場,及時處理問題,一天下來,灰頭土臉的。
有一天,一個刑滿釋放人員和她叫號,對她說,書記你聽著,我也不是什麼好人了,我沒錢,我準備了一個嘎斯罐,不給我房子,我就和你們同歸於盡。各種人物見得多了,威脅不怕,死也不怕,但是情況得弄清楚。經過認真了解,他的確沒有收入,生活困難,經過和市裏領導彙報,領導決定免費上樓。
正是棚改拆遷最關鍵的時候,徐秀香的兒子發高燒沒有上學,她沒法陪兒子,社區事太多了,早上給孩子吃點藥就又挨家挨戶去做動員了。直到晚上8點多鍾才回家,一看兒子還在昏睡,燒得燙人。她急忙把兒子送到醫院,醫生一量體溫已燒到40度,肺部已經出現陰影。她眼淚流了下來,心裏特別愧疚,對不起兒子。
現在棚戶區這些人都住上新樓了,可是哪家都什麼狀況,有的沒有床,又買不起,就用磚頭墊一下。他們過去平房住大炕,不用床。徐秀香和社區的人挨家調查,把自己家裏的、親戚家裏的,什麼電飯鍋、舊的桌椅板凳,有用的沒用的,都往這兒搬。這些東西放家裏可用可不用,到了這些人家裏就解決了大問題。那些日子,徐秀香說她幫著老百姓解決那些問題,著急上火,嗓子都說不出話來了。
徐秀香回憶起那次見到溫總理,她說,中央常委她見到6位,有吳官正、羅幹、吳邦國、李克強、周永康。李長春也來過,不過那次她去四川學習,不在家,不然就是7位了。第一次是吳官正,當時腦子一片空白,緊張。溫總理來的那次,就好多了。
徐秀香說,那天是2007年2月16日,這一天我永遠不會忘,是臘月二十九,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當時總理一下車,社區的居民就圍了上去。看到小區裏一棟棟嶄新的樓房,溫家寶十分高興。他微笑著和圍攏來的群眾握手,互致新春問候。
這是我們社區的老百姓最高興的一天,好多人追著總理和總理握手,有的握了一遍,又往前跑,再和總理握一遍。第二天興奮勁兒也沒過,大夥湊在一起,說話的主題就是誰和總理握手了。有的居民沒趕上,或是不在家,就非常遺憾。大夥說,要是三十那天來就更好了,我們包餃子就不洗手了。
說到回遷,徐秀香說,那天是2006年9月26日,天上下著毛毛雨,那天舉行發鑰匙儀式。我代表社區居民,從領導手裏接過象征性的大鑰匙,並高高舉過頭頂,心裏真是百感交集。樓房在建的時候,外麵都圍著綠罩子,看不出什麼樣子,現在綠罩子全拆下去,一排排整齊嶄新的樓房,齊刷刷矗立在那裏,特別地壯觀,特別地美。我當時禁不住眼淚嘩嘩地流下來。這麼多年了,老百姓生活那麼艱難,他們終於熬出頭了。自己走過這些年也不容易,每年都領著大家去清理廁所,那活誰愛幹,可是不幹怎麼辦?自己當書記的就得帶頭。一下雨的時候,哪都是水、爛泥,鞋沒有利索的時候,這幾年就沒穿過像樣的衣服,沒法穿。在家哪都好,出來一團糟。就盼著這環境什麼時候能改變。現在綠罩子沒有了,環境煥然一新,人也煥然一新了。
回家後,丈夫見我的樣子,問我,怎麼哭了?這一問,我又控製不住,大哭一場,這一哭,心裏可亮堂多了。
徐書記一^邊說著,一^邊眼淚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