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不是已經在遼東了嗎?”也就是隨口反問一句。
慕容衝道:“你父親占了遼東是沒錯。但我們燕國的皇帝還在這裏。而我,我想要的是長安。”
長安城,當初燕都和龍被苻堅攻陷,燕室皇族宗室,鮮卑貴族,文臣武將,甚至於黎民百姓,數萬人因苻堅一聲令下南遷關中,苦不堪言。長安亦是慕容衝一生恥辱的起點,他必然不會放過這座城。
烽火已經燃起,就隻能靠血來澆滅。
但為什麼要做這些呢?被命運像狗一樣的驅使著,不斷在戰場上廝殺,殺人者終會被人所殺。她是真的對這一切已經厭倦到了極點。活的這樣痛苦,也許死了還能好一些。
慕容衝似是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阿姐,你放心吧,有朝一日待我君臨天下,你便是我大燕王朝的長公主。唯一的長公主,我要你成為我大燕最為尊貴的女人。”
尊貴並不等於幸福,這種事情就算同慕容衝講,他也不會明白的。心灰意冷的時候,不過笑笑,道:“活得這樣累,我是真心不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著的。你呢?財富名望權勢再加仇恨,那些感情真的那樣激烈嗎?激烈到足以讓你撐下去?”
“是。”慕容衝道:“我要毀了我所能看見的一切。”
那樣到最後,連他自己也會被毀掉。慕容清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臨走的時候,慕容衝回頭對她說:“倒是有件事忘了告訴你了,謝玄死了。”
什麼?似是沒有聽清楚這句話,她茫然的回頭,看向慕容衝。是說錯了吧,或者聽錯了,那個人不會死的。也許下一句,便會告訴她其實不是。
但慕容衝卻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你們當初離開建康沒多久,謝安就病逝了。我救你離開淮陰之後沒多久,又聽建康那邊說,謝玄因為重病的緣故,數次向朝廷上疏懇請解除職務,皇帝尚未批複,人已經病逝在任上了。”
她的眼神依然空茫,這一刻,想到的卻是那個時候在大雨與暗夜之中謝玄帶她逃出建康的場景。想起最初在秦國初見的那一幕,當年青衫公子如玉。相識相許那麼久,歲月綿長到錯覺此生不會有盡頭,她一直在擔心謝玄,是否傷重,是否再度被司馬尚之構陷。還能不能被晉國皇室再度啟用東山再起,可是她從未想到過,那個人也會死。死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當日墜落淮水一江兩岸,竟然已經是訣別。
這一刻急痛攻心,隻覺得胸口一痛,一口鮮血便噴在雪白的衣襟之上。慕容衝慌忙衝上前來抱著她的肩膀,將她顫抖的身軀按在懷中。她卻隻想起當初,謝玄帶她逃離長門宮,原本以為自那時起便天高海闊一生一世。誰料不過十年,幻覺破滅,她終究還是回到原點,而那個與她許下承諾的人,竟然已經不在了。
痛到極點已經無法承受,隱約隻記得昏迷之前,是慕容衝一直抱著她,在她耳邊低聲呢喃。
“阿姐,不要哭啊,不要再難過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啊。”
又有什麼意義呢?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痛楚,緊緊的壓迫著她的心,哪怕此生無緣再曆經千劫輪回萬次,若是可以再見到那個人一眼,她也覺得值得。
分明已經活不下去了。可是慕容衝卻在她耳邊說:“謝玄當初從一開始就知道,救你,原本便是九死一生。可是他卻依然想要讓你活下去。阿姐,你要讓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嗎?”
當初說的每一句話,此刻都在耳邊回蕩,所有人都想要讓她活下去,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已經害死了那麼多人,可是,真的要這樣活下去嗎?要像慕容衝一樣,再失去了一切之後,僅僅為著報複的欲望而活著。這樣有用嗎?
會很累吧,每一步都會走的很痛苦,但若是連她自己也放棄,那麼,謝玄的付出,就會失去所有意義。她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還有阿瑤,阿瑤失去的已經夠多了。她不能讓那個孩子連母親都失去。
為什麼還要活下去啊。在這極端的痛苦中,忍不住一遍一遍的質問自己。但是,就算去死。也不會再有重見謝玄的機會,這一生緣分已然走到盡頭,來世無期。
她聽見自己伏在慕容衝的胸前,嘶啞的哭泣。眼淚全部蹭在了慕容衝的身上,可是連她也無法確認,那個這一刻哭的狼狽不堪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堅強有時候其實無關心性,隻是被迫,這一場痛哭長夜之後,她知道,自己依然會打起精神活下去。
是為謝玄,更是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