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路向北(1 / 2)

一整夜似乎都是在急行趕路,出城大約又過了一兩個時辰,看天色隱約已經有些發白。謝玄先停了下來,對身後隨從道:“送到這裏也就行了,你們換上百姓的衣衫,天亮之後,從別的城門混進去,回軍營。記得,今夜你們不曾出來過,也從未見過我。”

“將軍……”隨行的副官翻身下馬,跪在雨水泥濘的路麵之上,後半句想要說的話,卻一字未曾說出來。

片刻沉寂,唯有雨聲淩亂。而在這靜默之後,副官身後的騎士們亦紛紛翻身落馬跪倒在地,齊聲道:“請讓我們繼續追隨將軍。”

黎明時分天光在閃電之下明滅不定,人人神色肅穆。謝玄一時也說不出話來,隔了一會,才低聲道:“此次闖下彌天大禍,責任我一力承擔。若是你們忠心於我,就成全我不願拖累你們任何一人的心意吧。”

“將軍。”

像是最後一次呼喚,謝玄卻迫使自己狠下心,回頭不看這些曾經追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走吧,都走吧,再不走,也就來不及了。”

聲音低的宛如歎息,在他身後,那些軍士們再次跪地扣頭,然後紛紛起身離開,片刻之後,隻剩下雨地裏裏紛亂的馬蹄印,雨聲敲擊林中樹葉,風過處一片蕭瑟。待這一場大雨過後,也許一切都會了無痕跡。

待那些人都走了之後,謝玄回頭,注視著路的方向許久許久,慕容清坐在他的馬上,不知過了多久,慕容清感覺到謝玄將下巴放在她的發間,低聲對她說:“我們走吧。”

“是要去哪裏呢?”她輕聲問。她很少看見謝玄這個樣子,心裏也不自覺有些慌亂,“你為了我,都做了什麼啊……”

“欺騙了很多人,也傷害了很多人。”聲音裏壓抑的情緒,在激烈的雨聲之中聽不分明,以謝玄的驕傲,以他對東晉皇權的忠誠,做到了這一步,已經到了極限。慕容清被他擁在身前,亦能感受到他身體微微的顫抖。“如果我不那麼做的話,那個人,真的會殺了你,我不能讓他們殺了你。”

那個人,是指司馬尚之嗎?一個王世子,為什麼非得要跟她過不去,以至於非要將她置於死地?這雨已經下的太大,衣衫被雨水浸透,一路涼到心底,謝玄先趁著天色未明,帶她回了一趟東山別苑,換過衣服打理幹淨,立刻悄無聲息換車前往淮陰。

路上便大致跟她說了下因果。淝水之戰結束之後,東晉皇帝的親弟弟琅邪王司馬道子便一直在排擠謝氏與桓氏這些軍武世家。秦晉一戰致使秦國國力衰微,境內群雄並起。司馬道子為了權勢,想要再度挑起晉國對外爭端,以動搖皇權。

當然不是大張旗鼓明說出來的,但隻要是人做的事情,行為背後便是動機,謝安就算已經身患重病隱居東山,也不至於昏聵到看不出這幫宗室想要做什麼。

偏偏又是戰後不久,慕容清的父親慕容垂在遼東鄴城起事自立為王,以慕容垂之雄才大略,苻堅一時也奈何不得。慕容清這個前朝公主頓時又變成貨真價實的燕國公主了。而晉朝司馬氏若是在這個時候將慕容清這個後燕公主開刀問斬,等同於直接羞辱慕容垂。

不管他是否真正在意這個女兒,為了新朝立威,都必須討伐晉國。政治上的事情,就算是真正手握實權之人,也有許多不得不為之事。如果晉國再同北燕打起來,要上前線出征的,自然是桓氏和謝氏的諸位將領。宗室皇族身在後方兵不血刃便可以坐收漁利。

分明是蝴蝶效應,那麼染香又是為了什麼呢?她一個婢女出身的柔弱女子,自然不會對天下有什麼野心。慕容衝也想複國,但慕容衝的生身父母卻與慕容垂之間怨恨深重。慕容衝眼下人還在山西,與長安太近,若不積攢足夠的力量,便不能輕易起兵。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眼看著慕容垂以鮮卑皇室正統的名義在遼東坐大。

人人心中都早有算計。唯有她,因身份的緣故,被迫放上一個犧牲品的位置。無論如何,謝家不能讓她死。重要的並非她的性命,而是她身份背後所牽涉的政治利益。

這個身份所背負的實在太多,因此,連簡簡單單活下去的願望都難以實現。她猶豫許久,問謝玄道:“我知道謝大人所做所為,自然有他的道理,但對你來說,重要的,是我的性命,還是謝家與晉國的前途?”

“我不能讓你死。”其實細看起來,便能發覺謝玄這些日子也憔悴許多,他低聲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親自將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話隻說到這裏就足夠了,其實想也知道,如果隻是要保證她不死的話,隨便什麼人去救她都可以,根本就不需要謝玄親身涉險,犯下劫獄之罪。其實也早該想到,像謝玄那樣的人,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屬於她一個人,如今已經為她做到了這個地步,對她來說,也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