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3 / 3)

日頭早已掛上了遼闊天際,空氣中吹著微涼的風。

陳百一暗自踩著石階往前邁著步子,並未發覺身前的人停了下來,將一抬頭,便撞上了那人硬邦邦的後背,磕得她鼻頭酸疼。

她猛地捂住鼻子瞧著眼前的人:“你幹嘛?”

“走路不看路,發什麼呆。”霍許沉聲看了她一眼。

陳百一不適的揉了揉磕紅的鼻頭,眼底裏略微失望的看向霍許:“你說,如果李阿鳳知道了自己的妹妹早已不在人世。”她偏過頭,眼底漫過一絲不忍,看向石路旁微微簇擁的雜草:“如果一直抱有希望的去想念……的話。會不會更好。”

耳廓忽而一隻大手覆上,陳百一移過頭來,看向身前人,隻見他說:“可是,人總要麵對現實的。”

“如果現實那麼不美好,為什麼不抱有一絲美好的想念活著呢……”她眼中微光閃動,說的極其認真。

霍許鬆開手掌,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撈起她略微冰涼的手掌往前邁步。沒再說什麼……

可後來的後來,誰又不是麵對現實,將美好的幻想擱置。

回去的路上,原本明媚的天暗沉了下來,昏沉的雲浪鋪在頭頂,似要垮塌落地。

兩人坐在車裏,沒再搭話。

忽而,霍許的車微微放緩,陳百一抬眼望過去,兩人的目光皆投向不遠處一輛停靠在路邊的汽車上,一個女人站在那輛灰色的車前,朝著他們的車輛招手。

此刻,這兩空蕩蕩的路麵上,車輛稀疏。基本上很難看到一輛車,也是不知道他們的車出了什麼問題,靠著土坯丘壑的石壁,霍許二人將車微微靠近。

……

燕京閣裏,私密的包間內。

舒義雲手裏端著酒,望向對麵而坐的兩人,臉上那抹略微下垂的肉抖了抖。語氣顯得客氣:“金小姐,為我們的再次合作,幹杯。”

聞聲,被叫做金小姐的女人挑眉露出一抹淺顯的笑容,整個人透著細膩的美感。

令人不容忽視,任由舒義雲的眉眼在她身上晃了好幾次,她的神色仍舊保持著客氣與平靜。

淡淡看向對麵的人:“舒老板,這話說的客氣了。大家把事做好,有錢一起賺。不過這次,略微麻煩了一些,還望舒老板能夠體諒。”

“那是那是,安全第一嘛。”舒義雲臉上賠笑,看了看桌上的菜色,抬了抬手:“這兒的紅燜金蹄是招牌,不知合不合金小姐口味。”

“不好意思,我不吃葷。”金流客氣的回應了一句。

舒義雲神色一滯,卻仍舊保持著微笑。找些沒來由的話閑聊。

此間,包間的門再次被人推開。聞聲,桌上幾人皆看過去。看清來人。

舒義雲率先開口,抬手喊道:“小顧,快坐過來。金總這杯酒可是等著你來勸呢。”

顧銘抬眉,正巧對上幾人的視線,眼裏含著抹客氣的笑,他著一身西褲藍衫,原本筆挺的身高,被襯得異常精神抖擻。對麵的女人看他的眼神裏,多了幾許打量。

“早就耳聞舒總身邊這位得力助手,今日相見。”金流的臉上晃過一抹略微動人的神采,眉眼汲滿笑意,收入顧銘毫不避諱的眼光,唇瓣上揚,開口道:“果然是儀表堂堂。讓人眼前一亮啊。”

坐到了圓桌的另一側,顧銘眼底笑意深濃,抬手給自己注漫一杯清酒,看向對麵細細打量自己的女人:“金老板,抬舉了。這杯酒自當我來遲了,先罰過。”

他抬手,喝下了第一杯,接著又猛喝了二杯,此間,桌上幾人靜靜看著,神色各異,卻都保留著笑容。金流的眼一刻未從他的臉上挪開過。待他抬手喝空第三杯酒,眼底的注目才收了收,轉而看向自己手中的酒杯:“顧經理是個爽快人,這杯,敬我們的合作。”說完,仰頭喝空了杯中的酒水。

須臾

四人皆舉杯:“合作愉快。”

……

金流攜同身邊的人離開了飯店之後。

舒義雲坐在車中,靜靜抽著煙,眼底裏的笑容收盡,看向身旁略微酒氣的人。

“這個娘們兒……不是個善茬兒。隨便找個理由,就輕輕鬆鬆壓了老子的價錢。”

“這個女人是雲南那邊過來的人?”

“嗯。聽說是大老板的這個,這臭娘們……這次的貨,你盯緊點。”舒義雲嘴裏暗罵出聲,略鄙夷的比了比小手指頭,心裏卻又細細回顧了遍這女人勾人的神采。

“嗯。”顧銘回應了聲。

忽而垂下指尖的煙蒂:“這單做了,您真歇手不幹了。”顧銘靠在真皮椅背上,語氣鬆垮,問的懶洋洋。

舒義雲抬眉倪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臉上被歲月沉澱的色澤顯得略微蕭索。

沉吟了幾秒,忽而開口:“最近舒影那丫頭沒惹事吧。”

“沒惹事。”顧銘回了句。忽而想到一大早撥過去的那通電話,那丫頭語氣有點衝。他靜默得看向車前方,麵容被陰影遮蓋。

“過些日子,給這丫頭辦了出國,我再將身邊的事兒處理處理。大家就都歇一歇。”他抬眉,眼底帶著一絲輕鬆的閑散,忽而又歎了口氣:“這丫頭一直呆在我身邊,心裏頭總覺得不安心。”

“好。”身側的人應了一聲。

舒義雲看了看他昏暗不明的臉,眼中的沉寂深了深。

忽而,窗外雨滴飄落,砸在窗上。有風如灌。拉上車簾。

舒義雲抬了抬手

“開車。”

……

忽而淋漓而落的雨,將原本站在公路旁的女人激靈得望後退了退。她抬手忙遮擋住自己的額頭,往霍許他們的車前小跑了幾步。

霍許的車穩當得停在了他們的腳邊,陳百一搖下車窗,有雨落在她的臉上,激得她略微打了抹寒顫。

“你們的車怎麼了?”她看了眼那停靠在路邊的車。再定睛看向麵前的女人,略微驚訝得看了霍許一眼。轉而急聲對著她道:“你先上車來吧。別淋雨了。”

女人卻仍舊垂著手落在額頭上,黑色的發貼在她的臉上,她似乎有些難以開口。卻在躊躇之間,拉開了霍許的後車門。

一股潮濕的寒氣漫了進來。陳百一瞧著她的肚子:“你懷孕了,最好別淋雨感冒了。”

女人臉上漫上一抹不太介意的微笑,顯得略微尷尬:“謝謝你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然後轉而看向霍許側過來的眉眼。

“你們的車壞了?”霍許透過後視鏡略微打量的問了一句。

“我我……我丈夫還在車上呢?”女人答非所問,眼神不自禁得往那車裏瞟了眼。

陳百一側過頭來,完全未察覺二人的神色,自顧自的將自己包裏的小帆帕遞給了她:“趕緊擦一擦吧。”

“謝謝。”女人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

“你讓你丈夫也過來吧,我們正好回去,順便可以載你們一道。”陳百一顯得略微友好,卻又征詢意見得望了霍許一眼,他似乎沒太大異議。

可女人的神色卻略微有些難看,攪著手裏的方帕,不再言語。

此刻陳百一也覺出了一絲奇怪。霍許眉頭微蹙,略仰頭,警覺得看了看身後的女人。將車往前發動了幾步。與那車平齊。

定眼看過去。那車裏確實還有一人,隻是樣子似乎難受得很。

陳百一也瞧見了,伸出手略微碰了碰身旁的人。霍許遞給她一抹明了的神色,沉沉開口:“車裏的人看起來不大好。”

“我我……我不知道……”

“我下車看看。”霍許忽而開口,陳百一一把按住他的手,卻被一隻大手覆上。對上那抹柔和的笑,霍許的眼底警覺地瞟了眼身後的人,輕聲對著她開口:“你注意點。”便下了車。

陳百一眼光跟隨著他,隻見他冒雨走到車旁觀望,陳百一收回視野看向身後發怔的孕婦。瞧了瞧她略微隆起的肚皮,眉頭堆成了一座山丘。

“你丈夫看起來不太好,你要是知道什麼,可以和我說……我會幫你的。”她隱約感覺這孕婦其實知道什麼,卻又不說。

身後的女人情緒卻忽然有些失控,哭嚷著,捶打起自己的肚皮來。陳百一慌忙往後製止她的這種行為。大聲嗬斥:“你不要命了。”

身旁的門忽而被打開,霍許發絲布上一抹潮濕,黑色的外套透著一絲水汽,他眼底汲汲漫上一抹擔憂,似乎以為車裏出了什麼狀況。開門的一瞬叫了聲陳百一。

陳百一按著情緒失控的女人,顧不上看他,猛地喊了一聲:“你冷靜點……”

女人頹然得垂在椅背上,臉上帶著一絲慍怒和不安,哭的十分難過。

霍許站在雨裏,黑色外套的帽子扣在頭頂,他快速得撥通了一個電話出去。

等待的間隙……

此番情景才明了不少。

“他吸毒。”女人神色平靜了些,卻掛著哭鬧之後的潮紅,她靜靜平複自己的心緒。猛地用手擦拭了一把鼻涕。陳百一忙將身前的抽紙遞給她。她禮貌得回了一句謝謝。

原本這趟回去,二人是打算去醫院做檢查。前幾年她的丈夫碰了毒,反反複複戒了好多次,本來以為這次怎麼著都好了,他看起來精神抖擻和以往大為不同。

“卻不知什麼時候,他還是偷偷地在……”孕婦呼吸微滯,不忍繼續說,帶著一抹喘息擦了擦淚:“以前家裏條件挺好的,不知道他怎麼就碰了那個東西,弄了生意也不好做了,現在我的寶寶馬上要出生,我真怕熬不過去。”

雨中的傾訴,帶著滿腹無奈。這讓偶遇的陳百一內心震撼不已。

後來,救護車帶走了她的丈夫,那人不知道吃了什麼,整個人抽搐不停。孕婦估計是嚇著了,還好當時車即時停了下來。否則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回去的路上,陳百一靠在車窗上,心裏像下了場雨,精神不振的。

她以前不太在意人間疾苦,覺得那不過是每個人選擇的不同悲歡。如今,這種不安定的淒惶感,讓她身心皆累。

那是種久違的感受,讓她從心裏撿起了一輪又一輪被擱置的情緒。

以前付濱說,他做警察不過就是為了保他這個小家,後來他進了學校,忽然雄心壯誌了,對她說:“這世間容不下的東西太多,哪一天,要是連安全都容不下了,你說家還護得住嗎……”

那時候,陳百一隻覺得他升華了,卻不懂他話裏的意思。

父親去世那年,母親告訴她:“考醫學院吧,若是以後你能多救幾個人,就算替你爸把這命續上了……”

她一直想,自己哪有這麼偉大。她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安命與此,隨意混時光。

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冰涼緊握的手掌滾入那抹溫厚的大掌之中。

她垂眉注視身前的人,心中忽而又落了地,她無法偉大,那麼就安命做個普普通通的人。

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隻是,這心裏的不安卻又從何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