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過麵前人微紅麵頰,他眉眼帶笑,不予理會,轉而執住她的手掌:“陪我去趟荊山。”
“荊山?”陳百一微楞,抬眼詢問。望著那人懇切的眉眼。茫然地點了點頭。
一座山城,朝南是城朝北為鄉。一鬧一靜呈兩極分化的景象。沿著荊山往北,往裏而行,遠離都市,那裏僻靜幽深,是遠離鬧舍安逸幽靜的好去處。遠望過去,農田密布,灰牆紅瓦,這兒的天都似乎更為遼闊空曠,沒了高樓林立的遮掩,視野遼闊無邊。人的心境也豁達不少。
偶有老農挑著竹擔在並不寬闊的水泥公路上微微行路。對於下鄉的車輛並無太大的興趣,忙於自己的活計,見怪不怪。
坐在車上,陳百一開著車窗,腦袋垂在窗沿上,任由暖風拍在臉上,愜意舒爽。
“以前院裏帶我們下鄉來過一次……”她朝著空氣微微搭話。
“慰問這邊一家敬老院裏的老人們。”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曾經來過荊山。隻是來去匆忙,今天細想,倒又想了起來。
霍許靜靜聽著,眼底神色淡淡。嘴角清淺微彎。
黑色的車身穿梭而過兩旁的青蔥景致,往前緩緩而行。
行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車在一條窄道處停了下來。陳百一望著遠處一片屋舍,冒著炊煙升入遠方。往裏的路變成了窄窄的一道,車再往裏開,怕是開不進去了。
“這兒不遠,咱們走過去。”霍許開口,臉上掛上一副遮陽的墨鏡,襯得他淩厲的眉宇更為立體深邃。
陳百一應了一聲,也從車裏走了下來。瞧著身側的人,今天他著了一聲白衫灰褲。簡單的樣式看起來頗為舒爽。
窄窄的小徑,離村落並不遙遠,一旁靜臥碧色荷塘,透著黑亮的水色,不到氣候,幾抹清荷浮在水麵,顯得沒什麼生氣。另一邊是遼闊無邊的農田,碧浪無限。
陳百一望著這兒的景致,涼風襲麵,和城裏滋味十分不同。忽而心中空曠,就想到了待在小鎮子上的些許時光。
“以前我們家後院也能看見好多農田。”她微微開口,眼裏似乎呈現了一派久遠的景致。蘊著灼灼的光。
“你以前住在羅雲鎮?”霍許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眼鏡朝她看了一眼。
“嗯。”陳百一應了一聲,抬著眸子看向正前方。眼底笑意蕩漾:“那會兒,無憂無慮,毫無煩惱。下學回家老媽做好飯菜等著我,洗完手還不能立馬就吃。直到老爸回來,才能動筷子。老爸每次都訓老媽,因為看不得我饞。那會兒……日子真是令人懷念。”她微微吸了吸鼻尖,心中漫上一股想念。
肩上垂落一隻手臂,溫暖寬厚,陳百一抬眉,知道是霍許微微攬著她,似漫不經心。他臂彎堅毅安定。讓她漫上的愁緒散了些。
兩人一路閑聊,說些沒來由的話。
行至一路,陳百一抬眉看他:“你此間來荊山,又是要調查什麼事情吧。”
霍許沉聲應答,也不作隱瞞。
“上次那小女孩的事情,查出了些別的事情,我想過來看一看。”
“我一直想問你小女孩的事情來著。”陳百一認真得看了霍許一眼。隻是總沒有機會好好問他。
霍許透過墨黑的鏡片,神色似乎悠遠,抬手抽了根煙落入嘴裏。
“幾年前,雲南那邊搗破了一樁拐賣案件……”
陳百一細細聽著,抬起眉眼,落在霍許微微張合的唇瓣。這是第一次,霍許主動同她講這些事情。
“原本以為那是一起常見的拐賣案子,不曾想,這後頭竟牽出了令外一條商業鏈。”霍許眉眼微垂,落在陳百一微擰的眉目上。
“是什麼?”她疑惑開口。
“這幾年興起的網絡社群,連帶直播平台,鬧得沸沸揚揚。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網絡世界,也是一樣。”
陳百一靜默了一會兒,理解他這話的意思。
“忽如其來的暴利行業,總有些人想鑽空子。利用這種平台。做了些喪天良的事情。”霍許話語淡淡,平靜的述說。
聽聞至此,陳百一靠在他的身側,忽而想起了上次晚風賓館的事情。
急忙開口:“上次小煜那件事情和這些也有關嗎?”
霍許瞧著她,其實那件事情也不算有直接關聯,但是抽絲剝繭細論起來,卻又關係密切。他想了想,點了點頭。
呼得抽出一口氣息,陳百一心口微微起伏,原本,她不曾深知的這些事情,她所看到的隻是浮於表麵,背後的深意卻是這般。她細細理順這些事情,想來這和霍許調查的容欣案件又有什麼關係了。心中微微疑惑,一旁的霍許話至此卻沒有繼續往下說。
她還想再問,但是抬眼,兩人已經走到了這條蹊徑盡頭。
掩在厚土下的石板路旁,落著高矮不平的屋舍,此刻到了正午時分,各家煙火早已炊煙四起。冒著濃重的柴米氣息。簇在腳邊的碎草高低不平。年長的阿婆落座在屋前,門庭微敞,掛著晾曬的酸菜。烏青發幹。
陳百一看著銀發汲邊的老人,老手布滿蒼痕,卻仍舊矯健得編製著籮筐。不由走上前,細細觀望了一會兒。
“那兒……”霍許的聲音在耳邊落下。
她抬眉遠眺,一處靜止的屋舍格局和周邊略有不同,一道向上的石階能夠直上二樓。
“這兒多半都是些留守老人家和婦孺孩童,年輕人大多外出了。”霍許手掌抬煙,微吸了一口,一縷白霧漫在他臉上,被風吹散,陳百一瞅見他,隻覺得他麵容淡漠,眼裏卻帶著些微情緒。
“這兒是誰的家?”陳百一詢問。
霍許卻未答,徑直抬著步子走上了台階。
剛一落腳,那台階處,便冒出來一道人影,佝僂的後背,藍布衫裙圍在腰間。二樓是石磚圍滿的一圈陽台。那人耳裏似乎不大行,並未聽見陳百一二人上樓的聲音,她抬手拿布擦拭細繩,膠盤裏落了些剛洗好的衣裳。她動作林立,微微抖落。
將衣服掛滿了繩索……
走得近了些,霍許在她身後喊了一聲……
聞言,那人回過身來,左眼上略微殘疾的模樣,留著一道清淺的疤痕,在她原本較好的麵容上,落得極為難看。陳百一眼底漫過一絲驚訝,細細打量眼前的女人,猜測她約莫三十來歲的年紀,可看後背,她竟以為是位阿婆。
那人偏過頭來,極打量得看向二人。抬起不太利落的眼,詢問:“你們二位找誰?”
霍許未答,拿眼掃了掃昏暗的內堂:“您可還記得李阿水……”
這話霍許說的極輕,那人聽聞,卻像受了極大的打擊,連那睜不開的眼竟也微微抽動起來。
遠處靜謐的雲飄在藍天,被風撩動,竟也變了形狀。
她眉目扭曲,竟是驚呼出口:“記得,記得,可你們……是誰?”她話語激動,神色猙獰,看得陳百一心中竟有些惶然。
……
安靜簡陋的屋舍裏,穿過灌堂的風,吹的人微微冷寒。陳百一望著土培的地麵,高低不平。一股腥膻味道鑽入鼻尖。
屋內三人坐在矮墩上。聽那女人細細陳述。
這個眼睛有疤痕的女人叫做李阿鳳,那李阿水是她失蹤多年的親妹妹。當年李阿水同幾個小姐妹攜行去外地打工。十幾歲年齡的幾個小女孩,自是不甘願窩在這小村子裏。隔日,便偷偷出了門。可這一去,竟是再也沒有了聯係。
找了好些年,村子裏的人說,大概是死在外頭了。她一個沒出過小村子的女人,上無親父母,下隻剩下這個妹妹。阿水失蹤了,她心急如焚,著急忙慌得去找當年推薦工作的那人理論。可那外地來的人,差點讓她受一頓打,沒多久,便沒了影蹤。
她連報案都不知從何說起。這幾年,她每每會夢見阿水,阿水每次都是哭著找她。她心中惶惶不可終日。便去村裏找幹部尋求幫助,可去了幾回,人家都不搭理她。一個自己跑出去的丫頭,不願回來。誰能知道是什麼緣由。
陳百一聽聞,心中沉鬱不已,雖然她不知道這李阿水是誰,可是聽著她的陳述,再看霍許前來的目的,這姑娘狀況隻怕不好,她心中明了,卻又壓著不說,隻是看了看她的眼,貿然得問了一句:“您眼睛是怎麼了?”
李阿鳳垂了眼,顯得有些傷神:“一次意外,磕在了牆上。”
這樣的問話,霍許隻是聽著。似乎隻是為了確認。取了李阿鳳保留的一張照片,那照片裏的女人是李阿水,細長的瓜子臉,落在一旁的藤編,笑容樸實,臉上暈著一抹紅潤。是田間幹活的神采,十幾歲的年紀……
霍許端詳那照片許久,陳百一微微看著他的眉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忽而聽聞李阿鳳略微期許的聲音:“你們是城裏來的記者,是能幫我找到她嗎?”陳百一觸到她的眼,心中忽而怕霍許說出令人絕望的消息,目光定定得落在霍許的臉上。
霍許眉頭微擰,掃了眼身側人投來的神色,落在唇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轉而換了語氣:“嗯,我們盡量。”說罷,他從外衣口袋掏出一個紙袋。
李阿鳳茫然地接過,撒開一條縫望過去,便知道那裏麵是什麼。她眼底情緒微恙,隨著霍許的起身,也忙站直了身子。眼裏是掩蓋不住的情緒:“你們這是……”
陳百一看著紙袋的形狀,大概知道那裏麵是錢。
隻是第一次看見霍許用這麼直白的方式幫忙,她竟覺得生生有些殘忍。
“這是我們報社一點心意,對於人口失蹤案件家屬的一點補償,雖然錢不多……不過也是盡了一絲微薄之力。”
杵在原地的李阿鳳再難言語,眼底噙著的眼淚,順著眼落了下來。風落在她的手邊,些微顫抖。陳百一看著霍許往樓下走,也忙跟了上去。
兩人剛走至台階半處,一個小男孩略皮的衝了上來:“媽,我餓啦……”
待看清台階上兩抹陌生的身影,略微羞澀的紅了臉頰,微微局促的往台階上跑去,陳百一回眸望過去,小男孩立在了母親身側,眼底帶著一副警覺的光。
李阿水攜小孩往前走了幾步,眼底裏帶著柔和:“這是城裏來幫媽媽找你小姨的……”
小男孩眼裏晃過一絲茫然,會兒露出了一絲天真的笑。
那明媚的笑,看的陳百一心中微刺,她抬抬手和身後二人告別,便匆匆轉過了身去。
踩在堅硬的石板路上,陳百一看著往前跨步的霍許,微微開口。
“那李阿水還活著嗎?”
霍許頓了頓腳步,神色略微黯然,看向身後情緒微傷的人:“那次雲南解救下來的拐賣案裏,原是有她的……隻不過……”
隻不過被人頂了包,那個叫做金流的女人。混在那群被拐賣的孩子裏頭,替了別人混了出來。後麵的話,他沒說。
那些本該好好活著的人,最後都被人當成了活靶,擋住了他們糜爛的靈魂,丟了性命。
……
離開李阿鳳的屋子,兩人行在石板路上。霍許狐疑的往後望了望,身後的人問了那個問題之後,便一直未再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