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燈光昏黃,給人一陣暖意。
盡管剛才進門之時已有預感,但真真切切地看見那個人從牆上掛著的地圖前轉過身來,岫螢還是沒忍住胸口一陣狂跳,緊跟著左腔刺痛起來,她往前踉蹌了一步險些站立不穩,那人已經兩步奔到跟前攙扶住她。
她怕這又是一場夢,簡直不敢抬頭看他的臉,隻牢牢握住他的兩隻胳膊,把自己緊緊依偎進他胸膛。她聽見他的心髒也是跳動得厲害。
兩人都不能相信,對方盡然在此刻活生生地出現在彼此眼前。
“少爺,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連哭都哭不出來,渾身都是作著勁的僵硬。沈赫把她緊緊擁在懷裏,也是一時說不出話。
他在偷襲日軍堡壘的時候,出手相助的會是宋立新,更加意想不到的是,他請宋立新過來喝酒,是想打聽岫螢的下落,可他並沒有報太大的希望。然而當宋立新告訴他,岫螢就在他的軍中,他簡直不敢相信。
“我也以為此生都見不到你了,當時你流了那麼多血……岫螢,岫螢啊,我好想你,好想你……”他叫了好幾聲她的名字以確定真的不是又一場黃粱美夢。
岫螢應著,抬起頭來看他。他黑了高了,渾身散發的氣息也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了,炮彈煙火的洗禮,讓他變得成熟滄桑。
那一年,他被上海保安團所救,跟著進入上海,上海淪陷後,他跟隨部隊退到南京,並參加了南京保衛戰。戰亂中的日子不再像沈家大宅子裏那般安逸,風餐露宿、生死一線更是家常便飯,並且最要命的是每次煙癮發作的時候簡直生不如死。所以每次衝鋒陷陣,他都像個瘋子一樣衝在最前麵,沒想到越往前衝,子彈越打不到他,越想死卻越死不了。最後反倒因禍得福,他不但在槍林彈雨中奇跡地生還,還成了英雄般的人物。戰爭的無情,日軍的殘酷,令他不再因為失去岫螢而輕生,而是把滿腔的悲傷和憤怒化為戰場上無往不利的勇氣。他要為岫螢報仇,他要殺光所有日本人。
憑著這股氣他還混了煙鬼連長這個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綽號,他也戒掉了大煙脫胎換骨。更值得慶幸的事,他這一段路沒有走錯,他找到了他的岫螢。
天方微亮,岫螢醒轉過來,看見沈赫靠著床沿看著她微笑。這一夜他們相擁而眠,有彼此在身邊,是他們逃出吳州以來睡得最舒服最溫暖的一覺。
“你再睡一會兒,還早。”
沈赫把她的頭枕在自己腿上,幫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岫螢輕輕抿著唇微笑:“少爺你變了。”變得意氣風發,變得成熟颯然。
“是麼?”沈赫輕輕揉著她的頭發,看著她伸出被子外麵的胳膊上帶著的臂章,臂章上一個大紅十字架,十字架上是她所屬部隊的編號。他目光沉靜,喃喃地問:“變得怎麼樣了?好還是壞?”
“當然是好。”岫螢爬起來抱住他的腰,“少爺,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少爺,我也永遠都隻是你的岫螢。這一輩子,下一輩子,我都隻有你。”
沈赫眼裏閃出感激,動情地俯身吻她額頭。他真舍不得她,可是他不得不問:“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懷裏的人半天沒有回應,彼此都是沉默。
屋子外是沈赫的警衛員,敲了敲門,小聲叫了兩聲:“連長。”
沈赫道:“什麼事?”
“宋團長派人來接岫螢小姐了,七團要開拔了。”
沈赫不舍地放開手,他一句別走含在嘴裏沒有說出來,隻是呆呆地看著她。
“岫螢你也變了,你的世界不再隻有我一個人。”
他給她整理衣服和頭發,她穿了一身大棉襖,腰間一根皮帶上別著水壺。
“你等等。”他把父親買的那支左輪小手槍取出來,塞在她手裏,“岫螢,你一定要等我,等戰爭結束,我就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他又追出門去,看見岫螢跟著來接她的站在院子外麵看著他。
他別過頭去,衝她揮手:“走吧,走吧!”
岫螢轉過身去,強忍住的眼淚吧嗒吧嗒掉落下來,她忍不住回頭喊道:“少爺,你一定要活著!我會來找你的!”
七團已經出發,岫螢回到營地,看見羅新覺等在那裏,一見她有些喜出望外。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怎麼會?”岫螢衝他笑笑,“我跟少爺說好了。等戰爭結束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等戰爭結束?羅新覺隱隱有些擔心,憂心忡忡地望著眼前這個雖然參軍但依舊單純善良的女孩子,她從來不懂得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