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七八歲的模樣,姬姚不知道他哪來的那許多年的沉思。
男孩兒拔了一根禿鷲的尾羽,就著那支尾羽往心頭一插,再拔出來,一滴鮮紅的心頭血懸在黑羽根兒上。
他抬起手來,將黑羽根兒上那滴鮮紅落在眉心。眉心血字,一筆書成,仿佛夢裏寫過千萬遍了,就算閉著眼睛,反手也能寫得十分漂亮。
那字,姬姚很眼熟。對了,在他跟岷岷亡魂將成欲成的幻滅裏,他見過的。那是豐沮祭司生死相傳的“眉心字”。
寫著眉心字的男孩兒雙眸緊瞌,嘴裏喃喃地念了一個名字:“伽藍……”
“伽藍”兩字,天雷滾滾地霹在姬姚心上,震得他全身麻木,還帶觸電效應。痛,又讓人舍不得放手。他硬是拈著酸,看完了後事如何。
男孩兒步入禿鷲陣,胸前綻開那朵殷紅,在他素色的衣衫上繡出一朵絕豔,像極了彼岸杳不能及的曼珠沙華。
萬鈞雷霆劈天蓋地地落下來,聚成一道銳劍,直劈進男孩兒眉心的血字裏。
他小小年紀,哪裏承受得住雷霆之刑。他剛剛仰頭倒地,第二道天雷又劈進了他的眉心。
不管幾道雷,他淚痕未幹的眉眼裏,始終都有甜杏亂飛的暖笑,似有此生足矣的餘味。
姬姚神魂為之一震,卻遺憾自己不能拚死上去救他。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每一道都能劈天斬地,落在他小小的身體上,比挫骨揚灰過之而不及。他的身體被炸成碎片,散在天葬台上。新落下來的天雷,又將他碎掉的屍骨炸的更碎一些。
所謂的“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就是這樣的嗎?為了“伽藍”……
天打雷劈、挫骨揚灰,他都坦然受之。
他才七八歲!
天葬台上唯一沒碎的,就是他眉心那筆血字:伽藍。
天雷散盡,烏雲落幕。
地麵全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禿鷲爭先恐後地鬧起來,搶著啄食他散在天葬台上的骨血。
烏雲翻滾的天幕下,姬姚隻看得見烏漆麻黑的一群禿鷲,啄他心肝兒似的,啄食著地上的骨和肉。
群魔亂舞的禿鷲堆裏,升起嫋嫋薄霧。薄霧裏出來一個身影,像姑娘的身形,隻看得清輪廓。那姑娘從天葬台上升起,化作一輪黑月升上了天幕——
妖夜黑月!
那是,日後的大魏公主拓跋伽藍?
難怪,他寵公主如此之甚。她分明就是他以血肉之軀為獻祭,換來的公主。
天葬台上的骨血,被禿鷲撿了個幹淨。禿鷲們聚在一處,化了個人形。還是那個,被天雷劈成碎骨的男孩兒的模樣。
隻是,他眉心多了一筆血字,年紀似乎長了一歲。
那雷劈的天劫,他熬了一年?
姬姚的小心肝兒,痛得一浪覆過一浪,轉頭又罵自己:“關我屁事!”
追完人家隱私,姬姚竟然忘了收手,他又想起史書上記載的那段佳話:
六步孤鹿治長信六年,南蠻來襲,內憂外患。駙馬一連七月,兩處征戰。
屬下來報,說伽藍公主去了岷山小金寺。六步孤鹿私自撤兵,直奔岷山而去。大魏軍隊沒有駙馬統帥,連退百裏。
他在小金寺接到公主,第一句話這麼說的:“天氣轉涼,岷山又在雪域。你來,怎不多穿些衣裳?當心著涼,生辰都過不安寧。”
公主問他:“你準我去你軍營裏過生?”
六步孤鹿許諾:“我一定在你生辰之前,收兵回府。”
果然,退了百裏的大魏軍隊,在六步孤鹿回來後,十一天收複失地,攻退南蠻。
公主生辰的前一天,六步孤鹿回了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