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心頭血(1 / 2)

偏廳裏,隻剩姬姚守著六步孤鹿,下人們全都退了。這間春日裏暖烘烘廳堂,感覺像個獨立的小世界,一個與世隔絕的隻裝得下兩個人的小世界。

姬姚的眼神,一分鍾都沒離開過六步孤鹿的臉。竹床上的被子鋪得很厚,很軟。他想:他這樣躺著,應該不會特別難受。

閑得無聊,他索性打了盆熱水進來,給駙馬擦了把臉。

不擦倒也還好,反正就是丐幫長老的模樣,擦一擦頓時就是天仙兒了,再把頭發捋捋順,簡直不能下凡。

他眉心那筆紅字,一直都沒有消退過,點綴得那張天仙臉妖精似的。

“比畫像上的好看多了。”姬姚忍不住用指尖拂過他眉心那枚紅字。

那字,撫在他指尖上的一瞬,姬姚觸碰到了驚雷一般電流。強烈的電流,傳感到了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裏,隨後在他腦海中炸出無數畫麵。

天空飄著雪,紛紛揚揚。古刹外,萬樹山河,盡是素裹銀妝。

古刹大殿門外,跪著名男孩兒,素裝墨發,額間係一條朱紅絞金絲的抹額,莫約七八歲的模樣。他跪了很久了,嘴唇凍得發紫,小臉兒紅撲撲的被雪風吹出了皸裂的痕跡。

終於,在他凍僵之前,方丈款步走出了大殿。

方丈的腳步,停在男孩兒跟前。他沉沉地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跟男孩兒說道:“你要十三月降世,必須以萬鈞雷霆為封……”

男孩兒眼眸裏燃著火,鑄著鐵。他異常堅定的眼神,早已回答了方丈:“我願意。”

方丈沒辦法,他說:“你母親不願意。”

男孩兒跪得倔強,不願起來。他道:“那我就跪在這裏,直到她願意為止。”

方丈撥著念珠的手指一頓,歎道:“十三月入世,必改國運。萬鈞雷霆封身,不過皮肉之苦。日後你若渡不過挫骨揚灰那一劫,教你母親如何傷心?”

男孩兒跪在雪地裏的身體晃了一下。良久,他顫聲答道:“渡不過的劫,都是命裏注定的數,何必強求?”

這一句,看破萬丈紅塵的老方丈都說不出口。他那顆七八歲的小心髒,到底裝了多少紅塵喧囂?

方丈再語重心長地勸他一句:“既然都是命裏注定的數,你又何必要改?”

男孩兒眼裏揉碎了幾點晶瑩,他顫抖的呼吸沉重得有些失控了。他想用那沉重的呼吸,來控製壓抑的情緒和身體的顫抖,然而那揉碎的幾點晶瑩仍然奪眶而出,沿著他稚嫩的臉龐滑落下來,強行違背了他的意誌。

淚落紅塵,他唇角卻是一抹極具諷刺的笑。

眼淚墜到半空,就結成了冰,落在他膝上,又化成了水。

方丈終於不忍心了,也有可能是擰不過那個男孩兒。他矮身扶他起來,長歎一聲,緩聲道:“你想好了,就照你的意思做吧。小金寺的天葬,我給你留著。日後如若無奈,多少算個歸屬。”

等等,什麼寺?什麼台?

姬姚腦仁裏乍的一陣刺痛。

男孩兒又跪地拜謝了方丈。

小金寺的天葬台,那不正是六步孤鹿的葬身之地嗎?那箱碎骨,就是他從天葬台上扒出來的。

姬姚的心海裏,無端地漾起了悸動。那悸動來得酸澀,又無端地催人淚下。

原以為的相見恨晚,現在看來依然很晚。就算天佑元年建國立號的宇文極,也沒有機會阻止他挫骨揚灰、葬身天葬台的天命。長信城下一戰,是六步孤鹿自作主張。

他的天命,早在此處就已定了。

天葬台下,方丈鄭重其事地再問一遍,“這禿鷲布的雷陣,進去了,就不能再出來,必須等待天劫渡完,封印成型。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他仿佛深思熟慮了許多年,答得異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