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乾元殿外等著皇上,卻止住了候在殿外的當值公公的前去通報。可是即便這樣,他們到底還是不敢叫我如此偏執的一意孤行,仍是轉身順著進深前去向皇上支會。
夜風溫溫撩撥發梢,空氣裏夾雜著雨前的特有塵土芬芳、又或者其實隻是春夏之時那些軟款陽光的味道。我眯起水杏盈眸瞧著那一抹奔身入殿前去通報的身影,一個心魂已然沉澱。
我知道,我的等待與否其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處在於陛下他會從這公公口中得知一個訊息——元婕妤執意守夜苦等陛下,且還不叫人去通報、打擾陛下。
這就夠了,不是麼?
即便我不願與這最親近、且以真心去愛去念及的枕邊人也都要耍心思、使手段,可是愛情在退去了最初時怦然心動之後的那些美好綺思、那些浪漫情懷之後,總免不得會滋生出若許的磨擦與磕絆,這個時候大抵都得有一些經營的辦法才能將這其間真摯而不願失去的東西有所維護,無論這個人是一國之君還是平民百姓,道理就在那裏,一直如是不變。
我知道陛下的心裏決計是有我的,素日點滴就可感覺出來,那麼其它的東西,其實都委實不消去顧及了,再去顧及就會顯得那樣幼稚……一如眼下,皇上他並沒有讓我等待太多時間,我抬眼凝眸,已見他那一席搶眼的明黃身影向我這邊兒一步步略染焦灼的走過來,那張麵孔依舊是我所熟悉的豐神俊逸,可是眼角眉梢夾雜些許憔悴的哀傷、又有一些無法言喻清楚的薄薄動容。被夜光這麼一晃,瀲瀲的生出了脈脈波光。
他是不舍得我於寂夜深深裏沐著霧靄、浴著薄露等待太長時間的,不然也不能這樣快、這樣急便走過來。必定是一聽到通稟,便忙不迭的起身出殿如斯如斯。
看著他一步步由遠及近,最後整個人都立在了我的麵前頷首顧我。分明隻有三日不到,但卻頓生一種歌破水月雲端、與良人愛侶闊別已久的起於心魂的震撼感……
我揚起臉,這張麵孔遊動著許多淒迷,才想哽咽著調子軟糯糯的喚他一聲“陛下”,整個身子已經被他長臂一伸、實實在在擁攬進了懷抱裏去!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天黑了,天黑了,為什麼還不回家?
如果不是為君主,何以還在露水中!
天黑了,天黑了,為什麼還不回家?
如果不是為君主,何以還在泥漿中!
……
這百感交集的一場乾元殿前的真心相擁,這般有些偏於孩子心性的隔閡化解,其實委實比想像當中簡單太多,甚至自來再至一路回去這不長不短的時間裏,我們之間隻是眼神暗動、默契無聲,誰也沒有同誰多說一句話、甚至一個清淺字眼!
。
這一晚上帶給我的驚喜委實太多,或者說這一場與皇上大膽的隔閡、重修舊好之後,帶給我的收獲委實太多。
蘅華苑裏燭影溶溶,陛下親昵且小心的擁攬著我,頷首嗅了一口我烏發間飄散的芬芳,忽而徐徐啟口、囈囈綿綿:“蘭麝香仍在,佩環聲漸遠。東風搖曳垂楊線,遊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麵。你道是河中開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觀音現……”一屋燭影映他如玉的姿顏,他的眉目在這光影攢動、幽風穿堂的當口裏顏色次第加深,整個人美好又充滿著明媚的朝氣,並著他九五之尊的帝王威嚴,一切一切魅惑天成。
“陛下。”我不自覺染了動容,抬手對他眉目一寸寸、一縷縷的緩緩撫過去,“我想你,這一陣子我好想你……”吐口微微,聲息居然又一次帶了哽咽的顫抖,“即便是看著你,我都會想你……但隻要這樣看著你,隻要看著你,就好了。一切都好了。”
清寥的更漏之聲微微潛入耳膜,並著穿堂風輕柔坦緩的如是撩撥,一切一切醉心醉情,便是連魂魄也就此做了失落。
“引娣……”皇上啟口,這嗓音帶著如許的沙啞。我知道他此時這情緒亦是如我一轍的起伏跌宕,因為他與我在乎他、一轍的在乎我。
再也沒有過多蒼白幹癟的言語,這一刻隻餘心頭升起一種動容的無聲、與經久壓抑的對於彼此的身心的渴求、以及不可遏製的真實深切的念想。
一室燭影在這一刻綽約晃曳的更加溫柔,錦榻醉媚、羅帳綽約,一晌渾不知生死顛覆的瑤台巫山雲雨相逢,轉瞬間平鋪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