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位置我方才已經觀察的十分仔細,心覺必定是一極好、極合適藏身也方便傾煙現身的好位置。且又與皇上落身而坐的小亭子相隔不遠不近,不覺的天風悠悠渙散剛好可把我的歌喉、聲波在送過去的時候往滄遠裏濡染。
藏身之後方側目又掃了眼暗影裏佇著的淺執,不多話的頷首凝目遞了記示意眸波。
她見我已穩妥的把身子藏住,便安了心。明顯見她胸脯打了個起伏、平下口提著的氣,後她便自顧自會心將身離了開去。
當那抹纖瘦身形漸入小竹林後很快不見,我心裏那提著的一口氣也跟著倏然渙散、但很快便又提起來。
時今不管是誰,任何人在場都會對我造成憑白的壓力感。當下淺執走了,這壓力自然也就不存在,但皇上……他才是我時今一計鋪陳後的關鍵所在!
陰霾天幕不知何時隱有雨絲飄曳,本就昏沉的視野在這一刻被逼仄出更為灰黑的陰霾感。但如此天氣倒與現下即將上演的狐仙鬼魅相會君王很是相合時宜!
心念一緊後被我強迫著漸漸放鬆,凝眸一寸寸凝落在皇上似睡又非的身上去。那標榜至尊的明黃色在這愈發暗沉的天地間更顯醒目,灼灼刺眼的同時又覺心口有一股不容忽視、蓬勃強勁的野心如洪濤海浪漲的劇烈!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沒有悠揚亦或喑啞的管弦絲竹亂耳充盈,這於暗沉天氣中、空茫天地間輕微微由低至平穩而揚起的一嗓歌喉,更帶些貼近地氣、自然無雕飾的純淨與渺渺。
我這兩句才一揚起,借迂回東風渲染作勢、層疊漫溯,見那亭中伏身於幾的陛下微微動了動身子,旋即那張埋首下去的俊靨豁然便抬起來。
剛好有一陣較為強烈的東風打著旋兒呼嘯而起,塵沙撲麵、以袖掩麵之餘,又見陛下那寬碩的衣襟袍袂就這般合風獵獵舞起。
一瞬高貴的明黃撫展於空茫的天風,有腰身懸著的香囊、珠玉、玳瑁絲絛等跟著一並或舞或擺,便又有泠淙之音清快悅耳的若一尾遊魚蹁躚出水波漣漪。
這天然絕佳的各類聲色倏然做了我歌喉絕佳的伴奏!興致豁然更濃,我不失時拈了個蘭花抵於唇兮軟糯繼續:“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最後一句有意頓頓,把那餘味漸漸鋪陳、扯得次第綿長。
情之所至、念便跟著倏然鑿鑿切切。一闋《金縷衣》因飽含了我所有的真感情,半哼半吟唱出口時便自有風骨獨存、情誼深沉。便是連我自個都不由變得愈發動情,更勿論那本就懷著許多期許、並幾絲隻恐不會遇到佳人之擔憂的皇上此刻會有多驚喜?
天風次第變得濃重,喧咄的勢頭不落反增,我把身子又往樹後略掩了掩,尋一個更容易將聲波傳出去的地方、又動了會因不斷幻化而叫人莫能尋到這歌喉發於何處的心思,借此自然造化、天然造勢繼續倏倏的幽幽緩唱:“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一回不曾有過度的停頓,隻在恰當的地方加以略歇、又比之第一遍時變幻了幾個簡單的調門,卻風味又是別具一格起來。
天風成陣、柳樹枝葉並著陛下衣袂之上的佩環一並蕭蕭泠泠,在這自然天成堆疊而出的絲竹班底濡染與浸泡之中,仿佛風花雪月四美占盡占全,仿佛情潮愛意癡纏繾綣頃然難盡……此刻雖沒有天魔之態,但歌欺裂石之音尤為悅心悅魄、酥麻軟醉了一處處身魂!
衣袂摩擦之聲錚地變濃,轉眸見皇上在這時猝把身子站了起來!
我一個驚惶躍然於心,來不及緩神又聽陛下一路行下小亭、抬首對天不住轉目:“你唱這一闋《金縷衣》是要朕珍惜眼前人、珍惜你麼?”他又猛地一下收了那自悠遠天幕間嵌著的目光落回塵寰,不偏不移也不知是有心還是沒心的居然向我這邊兒正瞧過來,“你究竟是誰,既然膽敢如此有心鋪陳了這一遭遭仙靈鬼魅的戲碼,為何不敢坦然現身同朕一見!”
“咯噔”一聲,心若擂鼓間不得不承認我已然亂了分寸!
眼前這個男人讓我生就一種近在咫尺、抬手便可抓住觸到的激動與悸動。但尚存著的理性卻驅除著我、告訴我這一切不過都是虛假的幻象……我突然方寸愈亂,惱不得轉目慌亂的向身後過道不住張望,隻盼簇錦伴著湘嬪快快過來將我拯救,莫不然再有一刻過多的停滯,我怕我就要被那感性的柔軟占據了心靈的巔峰,從而忽然改變主意,變得拋開一切不管不顧、不再受製於最初關乎權勢文火細頓的本心!
這時轉角一道亮色身影猝地使我下意識一喜!但隻目觸須臾,整個身子整個人都兀一下變得錚然顫粟、泫要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