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愛倫堡
第三章 生平及創作道路
伊裏亞·格裏戈利耶維奇·愛倫堡(1891--1967)是蘇聯著名作家、詩人、社會活動家。他一生經曆的思想和創作道路十分曲折和複雜。在蘇聯作家當中,愛倫堡是一個頗為引人注目而又常常引起爭議的作家。
一八九一年,這是俄國曆史上令人難忘的一年。俄羅斯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亞曆山大三世在粉碎民意黨之後,頗有點躊躇滿誌了。他正自鳴得意地計劃著:西伯利亞大鐵路已經修成,不久就可以坐著火車由伊爾庫茨克直達莫斯科了......然而,就在這一年,俄羅斯人民遭受了巨大災荒,俄羅斯大地哀鴻遍野。負有盛名的大作家列夫*托爾斯泰、契訶夫、柯羅連柯等人,征募捐款,開設粥廠,企圖賑濟災民,......就在這一年的一月二十七日,在基輔的一條從克列夏齊克直上裏普基的陡峭的學院街上,一個未來的作家誕生了。他就是愛倫堡。愛倫堡五歲時,全家由基輔遷居莫斯科。愛倫堡的父親是一個富有的猶太工程師,在哈莫夫啤酒廠任廠長。父親白天工作,晚上也很少在家。他常常到"獵人俱樂部"去玩牌。愛倫堡十歲那年,父親領他到涅格林大街的飯店去。他們坐在單間裏,但愛倫堡不時地跑到大廳裏,看到那些普普通通的人正在大口地嚼著肉餅。愛倫堡原以為父親在工作之餘過著一種有趣的生活,可從那次以後,愛倫堡不再對父親的生活抱有好奇心了。
愛倫堡的母親是一個善良、多病而又信奉上帝的人。外公也是一個篤信宗教的老頭兒。他家裏嚴格地遵守著所有宗教的戒規。按猶太人的教規,禮拜六是休息日。在這一天,大人不準抽煙,孩子不準胡鬧。愛倫堡呆在外公家裏感到寂寞無聊,便想出一些花點子調皮搗蛋。有一年夏天,全家住在博亞爾卡的別墅裏。愛倫堡想出種種惡作劇,擾得全家人心神不安。愛倫堡被關進了一間堆煤的儲藏室裏。他脫光衣服,在煤堆上打滾。等到廚娘來開門時,見他渾身煤黑,嚇得大聲尖叫起來。愛倫堡為了報複,甚至夜裏拿了一瓶煤油,打算放火燒掉這座別墅。
小時候,愛倫堡經常和俄羅斯孩子們一起玩耍。他的父親是一個無神論者,所以,幼小的愛倫堡既不向猶太人的上帝祈禱,也不對俄羅斯人的上帝禱告。他的自尊心很強,對社會上歧視猶太人的風氣憤憤不平。列夫叔叔告訴他,耶穌就是猶太人。保姆對他說,耶穌教導人們,當有人打左臉時,就把右臉也伸給他打。愛倫堡聽了很是反感。當他第一次走進莫斯科第一中學的時候,一個預備班的學生挑釁地唱道:"猶太人坐在小鋪裏,我們把猶太佬放在大頭針上。"愛倫堡立刻衝上去,照著他的臉就是一拳。從此,再也沒人敢欺侮他了。那個學生很快就成了他的好朋友。
中學頭兩年,愛倫堡的學習成績還不錯。後來,他對數學感到厭煩了,常常不及格。有時候,他把家藏的古典作家的精裝本選集拿出去賣掉,用得來的錢買一些什麼打噴嚏的藥麵、令人發癢的粉末,或是一些從其中會跳出橡皮製的耗子、蛇和小醜的小匣子--他經常用這些東西在中學老師麵前鬧出種種惡作劇來。
在中學課程中,愛倫堡最喜歡的是俄語和曆史。語文老師常常誇獎他的作文。有一次,他在一篇作文中談到農民的解放不應該自上而下,而應從下麵發動起來,結果,校長把他父親找去警告了一番。
沒進預備班之前,愛倫堡喜歡萊蒙托夫的詩,能把詩人的《惡魔》背得滾瓜爛熟。不過,那時他還沒想到要成為萊蒙托夫那樣的詩人。他稱自己為"放逐的精靈",一心隻想做一個飛旋在他父親的哈莫夫工廠上空的惡魔。不久以後,詩又使他厭煩了,他又開始醉心於化學、植物學和動物學。他飼養了一大堆青蛙、蜥蜴、蠑螈,爬得滿屋都是。可他還是興致勃勃地坐在顯微鏡旁邊做實驗。
愛倫堡家的客廳布置得很講究。一棵棕櫚樹栽種在木桶裏。牆壁上懸掛著一幅複製的油畫,畫的是赴莫斯科求學的羅蒙諾索夫。客人來來往往,談論著克莉絲蔓姊妹有一副驚人的花腔嗓子;說什麼莫斯科開設了一家設有雅座的摩爾式建築的飯店;有一位馬麗勃蘭夫人從巴黎帶來了女帽的新式樣。可這一切卻使愛倫堡感到無聊。他覺得工廠的庭院要比客廳有趣得多。他常跑到庭院的馬廄去玩,那裏散發出一股奇妙的氣息。時間長了,他摸透了每一匹馬的脾氣。
愛倫堡來到工人們悶熱而昏暗的棚舍裏,隻見許多人擠在一個長長的鋪板上,蓋著皮襖;他們喝的是發酸的壞啤酒,屋子裏老鼠成患。他在這裏看到了另一種生活:窮困、愚昧、肮髒。一麵是有產者高談什麼花腔女高音的客廳,一麵是無產者臭氣熏天的棚舍--兩個截然相反的世界在他幼小的心靈裏引起了強烈的震動:人世間是多麼不平等啊!
列夫·托爾斯泰的家就住在他父親工廠的旁邊。托爾斯泰喜歡在這一帶的巷子裏散步。愛倫堡自從認識托爾斯泰以後,便從家裏的小儲藏室裏搬出了《田地》雜誌連載《複活》的那幾期,母親對他說:"你讀這樣的書還早。"可他一口氣讀完了《複活》,他越發敬佩托爾斯泰了,覺得他懂得人世間的全部真理。父親讓他抄寫一份被書報檢查機關查禁的托爾斯泰的呼籲書,他工整地用印刷體抄寫了一遍,感到很自豪。
有一次,托爾斯泰來到了哈莫夫啤酒廠。他讓愛倫堡的父親領他看看啤酒的釀造過程。他們走遍了車間,愛倫堡也緊跟在後邊。有人遞給托爾斯泰一杯熱啤酒,托爾斯泰大口地喝了進去,說道:"真香",然後用手擦擦大胡子,對愛倫堡父親說,啤酒可以代替烈性的伏特卡酒,這有助於禁戒伏特卡。當時愛倫堡還不理解,這個文學巨人也在時時關心社會問題,關心普通人的生活和命運,所以才對酗酒這一社會普遍現象提出禁戒的辦法。在愛倫堡讀書期間,他在舊書攤上讀到了高爾基、列昂尼德·安德列耶夫和庫普林的作品。他每天都到圖書館去換書。他渴望理解生活,一本書拿到手總是一口氣讀完。他貪婪地閱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又一次想到哈莫夫工廠工人們的棚舍,他感到,這一切都必須翻轉過來。
暴風雨般的一九○五年來臨了,他的童年時代結束了。不久以前,愛倫堡還是一個不知世事的頑童,而在兩三個月之後,他一下子長大了。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歐洲的經濟危機迅速波及到俄國。俄國的工業危機又直接促成了俄國工人階級的覺醒和成長,引起了革命運動的高漲。一九○三年俄國社會民主黨正式成立,一九○五年爆發了第一次俄國革命。正在中學讀書的愛倫堡被這場革命風暴卷了進去。愛倫堡時常到大學生集會的神學講堂去。那裏坐著工人和學生,他們高唱《馬賽曲》和《華沙革命之歌》。有一次愛倫堡也隨著人群衝進院子裏,開始築起防禦街壘,準備同前來鎮壓的沙皇警察決一死戰。
這一時期,他讀了列寧的文章,心中充滿革命的熱情。第二年,他被中學開除了,因為他加入了布爾什維克地下黨。當時他隻有十五歲。最初,他給地下組織傳遞文件,後來又在莫斯科河南區擔任領導人。一九○八年秋,愛倫堡接受任務去沙皇兵營,要在士兵中間建立組織。由於缺少經驗,他身上帶著社會民主黨莫斯科市委會軍事組織的膠印章,就在當天夜裏,警察闖進了他的家。愛倫堡被捕了,他剛滿十七歲。不久,由他家設法保釋候審。但他沒有出庭,於同年十二月流亡巴黎。愛倫堡在登菲爾--洛歇洛廣場上租下了一間帶家具的房間,擺出了隨身帶來的書籍,他一下子明白了:他將要在這裏長期居住下去。
巴黎,人稱"世界的都會",果然名不虛傳。這裏聚集著一群群各國的流亡者、流浪漢,他們之中有左傾的,也有一些思想頹廢或反動的人。起初,愛倫堡參加了布爾什維克在這裏的一些政治集會,他還見到過列寧。後來他漸漸同活躍在巴黎文藝界的俄國現代派詩人巴爾蒙特、布柳索夫以及馬利涅蒂、阿波裏奈等人接近,埋頭於圖書館裏,留連在美術博物館中,時常出入巴黎資產階級文人的文藝沙龍,醉心於"為藝術而藝術",並在這些現代派文藝思潮影響下開始了詩歌創作,從而漸漸脫離了黨的組織。
一九一○年,愛倫堡自費在巴黎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書:《詩集》。象征派詩人布柳索夫在《俄羅斯公報》上發表評論文章,預言"愛倫堡有希望成為一名優秀的詩人"。接著,又出版了《我生活》(1911)、《日常生活》(1913)、《童心》(1914)等詩集。在這些詩集中,愛倫堡寫他自己的絕望心情,寫他過去的生活,寫沒有喇叭的號手,寫陌生而冷酷的巴黎,寫纏綿的愛情。他斷言詩歌是一個化裝舞會:"我身穿高傲的紳士衣服,期待著登上舞台的時刻,但由於導演的錯誤,我遲到了五個世紀。"在《蒲公英》這本詩集裏,他用幻想抒情的筆調,緬懷自己不久前的過去:"沒有任何人會在課堂上對我說'聽著',沒有任何人會在吃午飯的時候對我說'吃吧',沒有任何人會叫我伊留沙,也沒有任何人會給我一番溫存,像母親愛撫他的孩子。"或者:"孤零零一個人多麼無聊,漫長的傍晚,無書可讀。但我是個男子漢,我已十七歲了。"這些詩表達了一個遠離祖國的俄羅斯青年的苦悶彷徨的心情,透露出他要在藝術中忘卻苦惱,自我陶醉。這些詩在藝術上沒有什麼特色,大多是模仿當時流行的象征派詩人的沙龍式的抒情詩。
在回憶這一時期的創作時,愛倫堡寫道:"神的概念正是我處於迷惘的那些年代進入我頭腦中的:'神'是一個假冒的名稱,在它後麵隱藏著正義......我總想信仰點什麼,因為我每天早上醒來,不知道這一天該怎樣度過!我讀過弗朗西斯*雅姆的詩。在雅姆的詩中,不僅有鴿子,而且有鷂鷹替自己辯護......有幾年我想方設法想要弄明白,惡究竟是從哪裏來的。我無法接受世界的兩重性。我之喜歡弗朗索*魏爾侖,是因為他賦予人類的弱點以崇高的意義......"顯然,這一時期正是愛倫堡處於極度苦悶的時期,他由於脫離革命鬥爭而痛苦憂鬱,他企圖替自己的消極和軟弱尋找辯護的理由,替充溢於世界的惡尋找辯護的理由。作為一個譯者,愛倫堡對待魏爾侖的態度帶有他那自發的反抗性和悲觀情緒,這並非偶然。同樣,愛倫堡對自己同時代人--弗朗西斯·雅姆的態度也是合乎規律的。在雅姆的創作中體現出他那惟一的原則:"我的詩歌形式是由我的內心體驗決定的。"這是企圖避開解決生活提出的那些令人苦惱的問題。然而,殘酷的現實卻是無法逃避,也無法與之妥協的。
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戰火使愛倫堡的頭腦清醒了,他從資產階級藝術的象牙塔中走出來。橫在他麵前的是令人不安而可怕的現實。戰爭使愛倫堡的社會政治觀點起了很大變化。他在思想上同資產階級的現實發生了尖銳的衝突,因而在他的創作中,流露出對現實的懷疑和批判的傾向。在一九一五--一九一七年間,他擔任莫斯科《俄國晨報》和彼得堡《市場報》的軍事記者,曾到德、法前線去采訪。這就是他作為一個新聞記者生涯的開端。在前線,他目睹了戰爭的殘酷性和破壞性,他看到了戰爭對一部分人是苦難的深淵,而對另一部分人則是發財致富的好機會。他憎恨這場帝國主義戰爭,認為舊世界即將滅亡,整個世界要發生巨變,可是,他看不到改變社會和製止這場戰爭的社會力量。愛倫堡後來在《寫給成年人的書》(1936)中曾回憶了他這一時期的心情:"在我十五歲的時候,聽人家說,我流露過仇恨的情緒;在我二十五歲的時候,我由於仇恨而變得成熟了。但我看不到前麵,我像一頭野獸一樣順著腳印追蹤......"這種迷惘的心情突出地表現在他這一時期的詩歌創作中。愛倫堡說:"我們想要消滅那掩蓋世界上駭人聽聞的謊言的美。我的理想是用詩歌破壞詩歌。"詩集《前夜之歌》(1914--1916)就是他這種美學思想的產物。愛倫堡模模糊糊地預感到,這是世界發生大變動的前夜,這是世界上那些罪惡勢力的終結,這是世界末日的到來:
蒼穹下,人們東奔西竄。
夢沉沉,似醒非醒--
抖落了,又引來一串串......
一切都將同歸於盡--
操著囈語,衰微,枯幹。
(《在車廂裏》,1915年4月)
村子裏,狗在哀叫,
使人想到這裏還有生靈。
狗為那失去的東西哀叫,
而此刻,一切都雲散煙消。
一切......
(《暮色》,1915年5月)
顯然,這裏流露出來的是一種悲觀主義的情調。在這本寫於法國的詩集中,也可以找到不少獻給祖國的詩行:俄國土兵、俄羅斯田野和村莊、失掉丈夫和兒子的俄羅斯農婦......但在愛倫堡筆下,俄國--這是一個愚昧無知並充滿泥濘的國家,這是一個篤信宗教而停滯不前的國家,它默默忍受著眼前的一切災難和痛苦。
一九一七年二月,俄國發生了資產階級革命。愛倫堡這個在異邦、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祖國的遊子,帶著朦朧的希望,於七月間隨同一批政治流亡者回到了俄國。
十月革命勝利後,愛倫堡參加了蘇維埃政府機關工作,在社會保障部、學齡前教育組、劇場管理處等單位工作。但在回國後的最初幾年,他看到國內尖銳而複雜的階級鬥爭形勢,對十月革命感到不可理解,在他頭腦中產生了懷疑、猶豫、動搖的情緒。這種思想傾向在《為俄羅斯祈禱》(1918)、《沉思》(1922)等詩集中都有所反映。後來,在革命現實的教育下,他對於創造合理的新社會必須經過殘酷的鬥爭開始有了認識。在一九○二年一月至三月所寫的組詩《克裏米亞之夜》裏,愛倫堡仰望長空,唱出了他的心底的歌兒:這就是我,一個盲人......而現在,我要歌頌動亂的時代。他表示要跟自己的祖國一起經受考驗:
我們決不離開溫暖的母體,
我們決不離開苦難的大地。
誰離去--他終要歸來,
但那時--兩腿將沾滿稀泥。
一九一八--一九二三年,愛倫堡還出版了幾本詩集:《火》(1919)、《前夜》(1921)、《隨想》(1921)、《毀滅性的愛》(1922)、《獸性的溫暖》(1923)等。這些詩仍然流露出他那種左右搖擺的思想情緒。他一方麵熱烈而真誠地歡呼十月革命的勝利和蘇維埃政權的建立,讚揚這是"另一個偉大的世紀"的誕生;另一方麵卻又感到"既欣喜又恐懼"。因此,他把革命比作"血腥的風"、"清洗的篝火","毀滅性的愛"。
一九二一年春開始,愛倫堡作為蘇聯報紙記者,長期住在國外。二十年代初,他住在柏林,為《俄羅斯圖書》和《新俄羅斯圖書》撰寫一些評論俄羅斯當代藝術和詩歌的論文,並於一九二二年出版了《俄國詩人畫像》和《畢竟還是在轉圈子》兩本論文集。在這些論著中,愛倫堡宣傳結構主義的藝術思想,主張藝術家應該脫離生活而獨立。他認為,詩歌是詩人的"自我表現",是純粹屬於個人的東西:"我吟詠詩,這些詩是我的。"他提出,要用建築美、機器美、橋梁美來代替藝術作品的美。他甚至把人和技術對立起來,提出了所謂"鍾表和人何者更為寶貴?"這樣荒誕的問題。一九二二年,愛倫堡發表了哲理性諷刺長篇小說《胡裏奧·胡列尼多及其門徒奇遇記》(以下簡稱《奇遇記》)。當時,他客居在離法國邊境不遠的比利時的一個海濱小鎮裏亞潘。他住在一間窗戶開向大海的小屋子裏,從清晨直到深夜不停地工作著。在一個月的時間內,愛倫堡便寫完了《奇遇記》,速度之快就好像有人在口授而他隻是筆錄一樣。愛倫堡後來回憶說:"有時手寫累了,我就到海濱散步。狂暴的海風吹翻了咖啡館空曠的露台上的椅子。海似乎是毫不妥協的。這種景色很適合我的心境,我覺得我不是拿著筆在紙上寫字,而是端著刺刀去衝鋒。
《奇遇記》描寫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和革命時期歐洲和俄國的複雜的生活;譴責了形形色色的種族主義和民族主義;揭露了戰爭,揭露了那些戰爭犯子的殘酷、貪婪和偽善;諷刺了那些為軍隊祝福的牧師的假仁假義,那些討論"人道的殺人方法"的和平主義者以及企圖為駭人聽聞的流血辯護的"社會主義者"。這種譴責戰爭的基調,在他後來的著名長篇小說《巴黎的陷落》裏得到了更充分、更深刻的發揮。據克魯普斯卡婭回憶,列寧在讀完《奇遇記》後,高興地對她說:"這個,你知道,就是蓬頭鬼伊裏亞(愛倫堡的綽號)。他寫得不錯。"這部作品曾長時間受到蘇聯評論界的批評。愛倫堡對此一直不服。《奇遇記》是愛倫堡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無論從思想上還是藝術上說,它都存在著一些明顯的缺陷。這部作品體現了愛倫堡在二十年代初的複雜矛盾的思想,如:否定個人與社會的相互關係;人受到社會的壓迫和摧殘;世界是一片混亂,帝國主義戰爭是亂糟糟的事變,是一個張開了大口的深淵;革命社會的鐵的紀律、作為它的基礎的意誌和思想邏輯,都是對人、對人們的愛、歡樂、感情生活的毫無道理的生硬的束縛。在小說中,教師胡裏奧·胡列尼多本來是正麵主人公,作者卻把他寫成一個懷疑主義者。小說對歐洲人民的描寫也極為軟弱無力。從藝術上說,書中有許多多餘的情節,沒有經過加工和提煉,語言雖然樸素,但有時顯得生硬而笨拙。反映在《奇遇記》裏的思想矛盾,在他這一時期所寫的另一些作品中,則變為革命義務與個人情感的衝突、人與社會的對立了。如《尼古拉·庫爾波夫的一生和毀滅》(1923)、《讓娜·涅依的愛情》(1924)等。
這一時期,愛倫堡在創作上進行了一些探索,並有所突破。在《十三枝煙鬥》(1923)《德·葉·托辣斯或歐洲滅亡史》(1923)等作品中,愛倫堡加強了對資本主義社會和資產階級道德的批判,加強了對資產階級文化的內在矛盾的分析,並開始注意表現正麵勞動者的形象。
二十年代末至三十年代初,是愛倫堡思想上發生新的變化,創作上出現新的起點的階段。從二十年代中期起,愛倫堡曾多次回國考察,感受到蘇維埃政權在廣大人民心中的崇高的威信,體驗了蘇聯人民建設新生活的革命熱情,因而創作出像《損公利己者》(1925)、《在普羅多奇內胡同》等反映蘇維埃現實生活的小說,肯定了革命的偉大力量,成功地塑造了一些反麵人物的諷刺形象。但是,在這些作品中,還看不到強有力的正麵英雄形象。
一九三一年,愛倫堡在西歐各國旅遊,目睹了法西斯主義的猖狂活動。他在思想上受到很大震動,認識到隻要法西斯勢力存在一天,革命陣營和反革命陣營的鬥爭終不可免。這就是活生生的現實。從而使他從固執的和平主義的幻想中解脫出來。一九三二年回國後,他訪問了莫斯科--頓巴斯鐵路和庫茲涅茨克等第一個五年計劃建設工地,親眼看到了祖國工業建設欣欣向榮的景象,看到了蘇聯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的火熱生活,受到極大鼓舞,增強了對蘇維埃國家前途的信心。這對他的思想發展具有很大影響。他的創作也發生了新的變化。他在這個時期寫的長篇小說《第二天》(1933)和中篇小說《一氣幹到底》(1935)裏,第一次以蘇聯社會現實為題材,以建設工地和北部伐木場為背景,描寫了蘇聯人民在艱苦的條件下改造大自然的鬥爭場麵,展現了他們忘我勞動、一心為集體的精神麵貌。從三十年代起,愛倫堡的創作思想開始轉向現實主義方麵來。在一九三四年全蘇作家代表大會上,愛倫堡談到藝術同生活的密切聯係,藝術在政治生活和教育人方麵的積極作用,並表示讚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口號。
從一九三六年到一九三九年,愛倫堡作為《消息報》記者多次到西班牙訪問,並於一九三五年和一九三七年作為蘇聯的反法西斯作家的代表兩度出席國際保衛文化大會。在這期間,他發表了許多關於法西斯的特寫、散文、小說和詩歌。如長篇小說《人需要什麼》(1937)、短篇小說集《停戰以外》(1937)、詩集《忠誠》(1941),表現了他的反法西斯主義和國際主義的思想。在《我們的口糧》、《我的巴黎》、《西班牙》等特寫中,愛倫堡比較真實地描繪了資本主義國家人民的困苦生活。
一九三九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愛倫堡當時正在法國巴黎,他親眼目擊了巴黎在法西斯鐵蹄下的淪陷,並以此為題材寫了長篇小說《巴黎的陷落》(1941)。在這部小說中,他試圖探究法國被德國法西斯侵略者戰敗的所謂"法蘭西悲劇"的政治、曆史、道德的原因。他在《在第一天》(1941年)這篇文章中指出:"我看到了巴黎的淪陷。它的淪陷不是由於德國人不可戰勝。它之所以淪陷,是因為變節和膽怯毀掉了法蘭西......"後來,他又以戰爭為題材創作了《暴風雨》(1947)和《九級浪》(1952)。這三部作品具有一致的思想傾向和藝術傾向,構成了"戰爭三部曲",真實地再現了一九三五年--一九五一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的歐洲和蘇聯的廣闊曆史畫麵。其中,《巴黎的陷落》和《暴風雨》分別獲得一九四二年和一九四八年的斯大林獎金。
一九四一年希特勒軍隊入侵蘇聯,開始了蘇聯人民的衛國戰爭。在反法西斯戰爭期間,愛倫堡以記者身份到過前線許多地方。一九四一年八月,他到了勃良斯克附近的前線陣地,隨後又來到了莫斯科城下保衛戰的蘇聯紅軍中。在那些戰鬥十分艱苦的日子裏,他到過基輔、戈梅爾、勒熱夫;他曾隨先頭部隊首先進入明斯克、波羅金諾;他親眼目擊了在維爾紐斯進行的巷戰。在戰爭的最後幾個月,他的身影活動在德國的許多地區,直到最終攻克了柏林。在戰爭期間,愛倫堡以鋒利的筆觸,寫了大量內容豐富、立意深刻、富有文采的戰地評論和通訊。愛倫堡幾乎每天都在報紙(《真理報》、《消息報》、《紅星報》及《前線軍報》)上發表政論文章和特寫,揭露法西斯侵略者的罪行,歌頌人民的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精神,呼籲世界各國人民奮起鬥爭,鼓舞他們必勝的信念。這些熱情而又論述精辟的政論在蘇聯和世界各國產生了巨大影響,也使愛倫堡贏得了世界聲譽。它們後來收在以《戰爭》(1941-1944)為總標題的三部政論集子裏。加裏寧同誌曾講過,"......愛倫堡的文章在我們的鼓動文學中占有一個特殊的地位","愛倫堡是在跟德國人進行肉搏戰,他對敵人左右開弓。"一九八二年我國新華出版社出版了戈寶權等同誌翻譯的《愛倫堡政論通訊集》,其中很多文章就是這個期間寫的政論、通訊和報告文學。
一九四九年四月,愛倫堡出席了在巴黎舉行的保衛和平大會。他在大會上慷慨陳詞,表達了蘇聯人民熱愛和平的強烈願望:"我們是不可戰勝的,因為我們擁有比一切原子彈更強大的武器--人的覺悟。和平對於我們是寶貴的,因此我們珍愛它。我們珍愛和平並非因為我們軟弱可欺,而是因為我們是熱愛和平的,而我們熱愛和平,正是因為我們強大有力"。可以說,堅信人民的覺悟和先進思想的巨大力量,堅信人民為爭取自身幸福而鬥爭必將獲勝--這些就構成了愛倫堡這一時期在文學創作和社會活動中的主旋律。戰爭使愛倫堡在思想和創作上成熟了。
一九四○年六月巴黎陷落以後,愛倫堡結束了長期的駐外記者的生涯,重新回到祖國。衛國戰爭勝利後,愛倫堡在從事創作的同時,積極參加社會政治活動。他被選為蘇聯最高蘇維埃代表、世界和平理事會常務委員、斯大林國際和平獎金委員會委員,並以著名作家和社會活動家身份,到歐美各國參觀訪問。但就在這一時期,愛倫堡的政治觀點和文藝思想發生了劇烈變化。
一九五三年三月五日斯大林逝世前後起,蘇聯國內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麵開始發生劇烈變化。一九四八年蘇共中央發布了一係列關於文藝問題的決議和講話;一九五二年在蘇共第十九次黨代會上,馬林科夫和法捷耶夫都就文學的典型問題作了發言;隨後,《真理報》和《文學報》都發表了專論,批評了過去創作中的"無衝突論"。而至一九五六年二月蘇共二十大以後,蘇聯國內的形勢則急轉直下,這在蘇聯意識形態的各個領域都有強烈的反映,在文學藝術領域內反映得尤為突出。這個時期,蘇聯文學界各種不同的文藝思潮蜂擁而起,有關文學作品和文藝問題的爭論連綿不斷,有的爭論和批判規模很大,思想鬥爭十分激烈和複雜。
在蘇聯文學界的這場爭論和思想鬥爭中,愛倫堡非常活躍,而且參與"發難"最早。早在一九四八年,他就寫了一篇《談作家的工作》的長篇論文,全麵而係統地提出了與當時蘇聯傳統的文藝觀點截然相反的文藝主張,但當時他感到不合時宜,一直猶豫不決,未敢公開發表。直到一九五三年十月,這篇論文才在《旗》雜誌上發表出來。據當時蘇聯報紙報道,蘇聯文藝界許多人不同意愛倫堡的這些觀點,《旗》雜誌也聲稱要發表一些文章同他進行辯論,但是後來這些文章未見發表。
一九五四年五月,愛倫堡在《旗》上發表了他的中篇小說《解凍》第一部,轟動了蘇聯社會。不久,世界人民保衛和平委員會在各國出版的機關刊物《國際展望·和平月刊》上先後翻譯連載了這部小說。於是,在國外又引起了普遍注意。西方評論界十分欣賞這部小說,稱它為蘇聯"解凍文學"的先聲。在他們看來,這部小說的發表是蘇聯文學發展的劃時代的標誌,因此,他們常常用"解凍"來說明赫魯曉夫執政時期蘇聯文學中的自由化思潮。
當時,蘇聯國內文藝界和廣大讀者對這部小說發表了各種評論和意見,毀譽兼有,褒貶不一。有的指責它誹謗現實,有的讚揚它"給一個重大題材打開了大門"。一九五四年七月十七日、二十日的《文學報》連續發表了西蒙諾夫的長篇文章《愛倫堡的新的中篇小說》,對小說提出尖銳的批評,認為小說對蘇聯生活,特別是文藝界的生活作了歪曲的描寫。愛倫堡不服,緊接著在同年八月三日的《文學報》上發表了《關於康·四蒙諾夫的一篇文章》,反駁了對他的批評,並借用西蒙諾夫批評他的活,說西蒙諾夫的文章對"我們的文學來說,是一個令人痛心的失敗"。
以《解凍》發表為標誌,被西方稱為"解凍文學"時期的作品從此源源不斷地出現,如:柯涅楚克的劇本《翅膀》、佐林的劇本《客人》、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生》、杜金采夫的《不是單靠麵包》,特瓦爾托夫斯基的長詩《華西裏·焦爾金遊地府》,尼古拉耶娃的《前進中的戰鬥》,索爾仁尼琴的《伊凡·傑尼索維奇的一天》、葉甫圖申科的詩歌《斯大林的繼承者們》等等。不過,蘇聯文學界一直不承認"解凍文學"這個說法。西方評論界的說法也不盡相同。就我們的理解,"解凍"思潮主要指斯大林逝世後十年中,特別是五十年代中期那些揭露蘇聯社會陰暗麵,反斯大林化,要求創作自由,向西方靠攏的趨向。這裏所說的反斯大林化,不單是指反對斯大林的錯誤,而是把斯大林的名字與蘇聯的社會主義相提並論。
一九五六年蘇共二十大以後,愛倫堡又發表了《解凍》第二部,一九五九年出版了一本《詩歌集》。在一九五七年至一九五八年間,愛倫堡幾乎連年不斷地寫作和發表了一係列文藝論文,其中比較重要的有:《必要的解釋》、《司湯達的教訓》、《<瑪林娜·茨維塔耶娃詩集>序》、《拉維亞<羅馬故事>序》等。他在這些論文中對文藝和社會某些現象提出了不同看法,這在蘇聯文學界又一次引起了爭論並受到批評。愛倫堡或者進行反批評,或者置之不理,但他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一九五九年,《文學與生活》報以《藝術的規律》為題,發表了愛倫堡與該報記者的談話。這篇文章的思想與他過去的《談作家的工作》一文中的論點大體一致,因而又引起了一場爭論。愛倫堡還是不服,再次寫文章反駁並再次為《解凍》辯解。
從一九六一年到一九六五年,愛倫堡寫作並陸續發表了內容龐雜的長篇回憶錄《人,歲月,生活》(共六部)。在回憶錄一開始,愛倫堡就談到了他寫作本書的宗旨:"我將敘述各自獨立的人物,各個不相同的年代,間雜以某些未能淡忘的舊日的思慮。看來,這將是一本寫自己多於寫時代的書。當然,我將談到許多我認識的人,--政治活動家、作家、藝術家、幻想家、冒險家;他們之中的某些人的名字是人們所共知的,但我不是不偏不倚的編年史的編者,所以這隻是做肖像畫的嚐試。而且那些事件,不論是大事還是小事,我也試著不去按照曆史的順序敘述,而是結合著我的渺小的一生,結合著我今天的思想來敘述"。在這部回憶錄中,作者對一九○五年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戰、十月革命、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及戰後六十餘年的時代生活,對俄國、法國、西班牙、美國、印度、中國等許多國家的事件和生活,以及他所說的"政治家、作家、幻想家、冒險家"作了描寫和主觀上的評價。書中對一些文學家和藝術家的描寫十分生動,而且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但是,愛倫堡在書中對斯大林、馬雅可夫斯基等曆史人物,甚至對中國,都進行了隨心所欲的攻擊。這部回憶錄在當時蘇聯國內又一次引起了爭論。
一九六七年八月三十一日,愛倫堡在莫斯科病逝,終年七十六歲。
中短篇小說
一九二一年,愛倫堡作為蘇聯報紙記者長期駐在國外。作為一個記者,他有機會接觸西歐資本主義社會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事件,親眼看到了資本主義社會貧富懸殊的不合理現象,親身感受到了資產階級的腐化和墮落。因而,這個時期,他在創作中對資產階級道德的批判加強了,對資產階級文化的分析也尖銳了。這種批判傾向,不僅表現在他這一時期創作的諷刺長篇小說《胡裏奧·胡列尼托及其門徒奇遇記》和《德·葉·托辣斯或歐洲滅亡史》裏,而且反映在他創作的一係列短篇小說中。一九三三年發表的短篇小說集《十三枝煙鬥》,就是這方麵的代表作。
《十三枝煙鬥》是由十三篇各自獨立但又互相聯係的短篇小說組成。小說集的獨特之處在於,這一係列的小說不是由一個主人公的活動線索來貫穿的,而是通過一個小小的道具--煙鬥,把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各種場景和各式人物組合起來的。在資本主義社會這個舞台的背景上,愛倫堡像是一個高超的導演,利用這個奇妙的小道具,讓小說中各種各樣的角色登場,演出了十三出各有特色、富有哲理意味的小戲。當你看完這一幕幕小戲,閉目沉思的時候,你會驚異地發現,作家是那麼巧妙地以煙鬥為線索,從各個方麵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黑暗,批判了資產階級道德的虛偽。
這本小說集由十三個短篇小說組成,每一篇小說的標題都是《第×枝煙鬥》。這裏簡單介紹一下其中寫得比較好的三篇。
《第二枝煙鬥》無疑是這本小說集裏寫得最好的一篇。故事是圍繞泥水匠路易·盧一家祖孫三代的不幸遭遇展開的。路易·盧生在巴黎。一八四八年資產階級大革命時,他才十七歲。他清楚地記得,他像一隻小烏鴉似地等著爸爸帶回吃的來。可是爸爸隻有一枝步槍。那年夏天的一個早晨,路易·盧跟著爸爸去遊行,還聽見爸爸他們唱著歌,大聲叫喊著:"要麵包!"近衛軍衝過來了,把爸爸抓走了。路易以為近衛軍準是要給爸爸東西吃,所以盡管天色已晚,還是跟著他們去了。他們來到了聖馬丁門旁邊的露天咖啡館。這裏坐著無憂無慮的闊太太和幾個穿戴時髦的花花公子,喝著顏色像紅寶石的露酒。其中一個女人喊道:"你們幹嘛把他帶到那麼遠的地方?就在這裏讓他們領走他該得的那一份得啦......"一個近衛軍舉起槍來放了一槍。爸爸大叫一聲倒了下去,那個女人卻哈哈大笑起來。路易緊緊抱住爸爸的兩隻腳,尖聲大叫起來。那個女人又開口了:"把這個小狗崽子也斃了吧!"但是,鄰桌的一個花花公子不同意,他說:"斃了他,往後由誰去幹活?"路易的一條小生命就這樣留了下來。路易長大後,像他爸爸一樣,也幹了泥水匠這一行。他身穿濺滿灰漿的平絨褲子,頭戴寬邊平頂軟帽,嘴上叼著粘土做的煙鬥,和千萬個工人一樣,老老實實,盡心盡意地幹活,蓋了一幢又一幢極漂亮的房子。可他自己夜裏卻躺在聖東安郊區黑寡婦街一個臭哄哄的小房間裏。在失業的日子裏,路易便把灑在衣兜底的煙末刮出來,或是在街上撿些香煙屁股來填入自己那個用粘土做的煙鬥,叼著它,沉著臉,在聖東安郊區的幾條街上來回轉悠。在他二十八歲的時候,老婆另外嫁人,給他扔下了一個兩歲的兒子保爾。當普魯土人入侵法國的時候,他和千千萬萬個泥水匠、木匠、鐵匠一道去保衛美麗的巴黎城。皇帝下台了,法國成了一個資產階級共和國。一天早上,路易接到了一道命令,要他離開大炮,回到黑寡婦街去。被人叫做"共和國"的那些人,把窮凶極惡的普魯士人放了進來。滿城的牆上都貼著命令,限令工人交出槍支。路易和其他工人一樣,不肯交槍,他們拿起槍走上街頭,開槍射擊。那些有錢人急急忙忙拉著貴重東西,紛紛逃向凡爾賽。不久,曆史上有名的巴黎公社宣告成立。工人們揚眉吐氣了。那些花花公子和闊女人不甘心把巴黎這座美麗的城市交給窮工人掌管。於是,一場搏鬥開始了。路易帶著小兒子,叼著煙鬥,又動身上文森炮台去守衛了。炮台裏一個看水泵的工人送給小保爾一個用粘土做的新煙鬥,讓他吹肥皂泡玩。保爾常常學著爸爸的樣子,神氣十足地叼著空煙鬥,大家瞧著他這副模樣,便親熱地對他說:"你是一個真正的公社社員。"國民自衛軍中尉埃蒙尼揚在望遠鏡中看見了這個小保爾,便對他的未婚妻加布莉埃裏說,公社社員多麼殘暴,有一個男孩叼著煙鬥在開炮。
文森炮台上隻剩下三個工人了,其餘的全已戰死。埃蒙尼揚指使士兵打起白旗表示講和。路易他們上當了,被三個叛民打死了。中尉命令活捉小保爾,押去給未婚妻看。保爾看見他麵前的是一個巴黎最漂亮的女人。這個女人想起過去趕集時看見的一種遊戲:在一間板棚裏,裏麵掛著很多用粘土做的煙鬥。有幾個煙鬥飛快地轉動著,讓青年人開槍去打。於是,她舉槍瞄向小保爾的煙鬥。槍響了。在世界上隻生活了四年,最喜歡用粘土煙鬥吹肥皂泡的保爾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五十年後,一個法國老人把這枝煙鬥送給了愛倫堡並講了上麵那個故事。
愛倫堡對巴黎公社社員是充滿敬意的。一九○九年五月,他曾參加了在公社社員牆附近舉行的示威。愛倫堡在他的回憶錄《人,歲月,生活》裏記述了當時的情景:"隊伍的前列是公社的參加者;他們的人數還很多,精神飽滿地向前行進。在我的眼中,他們已經是年邁的老人了;每逢我想到公社,就仿佛是翻開了古代史的一頁--要知道,這已是三十八年前的事了啊!在公社社員牆旁邊我看見了列寧;他站在一群布爾什維克中間,瞧著那堵牆壁--似乎公社社員要從石頭裏走出來了。"
因為作者對公社社員懷有無限熱愛和敬佩的感情,所以,在這篇小說裏,作者塑造了一個憨厚、質樸、可愛的公社社員路易·盧的動人形象。他勇敢無畏,意誌堅強,一直堅守崗位保衛自己的公社。後來,由於他輕信了敵人的謊言,中了敵人從背後射來的子彈而犧牲了。路易的形象顯示了法國工人階級的鬥爭力量,這篇小說是愛倫堡描寫正麵普通勞動人民形象的開端。
蘇聯現代著名作家費定在談到這篇小說時指出,"這是給法國資產階級的一個簡短的判決"。這正是這篇小說的主題。路易的父親為了生活下去,參加了工人們"要麵包"的遊行,被打死了。路易本人為了保衛巴黎,抗擊普魯士侵略者,最後不是死於侵略者的槍下,卻被法國資產階級暗害了。凡爾賽軍官的情人--一個自稱是巴黎最漂亮的女人,為了消遣開心,竟把一個隻有四歲的天真活潑的小保爾槍殺了。請看,這就是法國資產階級殘酷鎮壓巴黎公社革命的凶殘麵目!愛倫堡用一種不事誇張、平淡自然的手法,表達了他對資產階級劊子手的憤怒和憎恨,抒發了自己對巴黎公社,特別是對像小保爾一樣的兒童的同情和熱愛。
《第四枝煙鬥》篇幅很小,隻有五千多字,但寫得卻十分生動、緊湊,揭露得也入木三分。故事發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法邊境。兩軍對峙,而敵對雙方爭奪的隻不過是一塊三不管的地段,人稱"貓的走廊"。這塊土地被炮彈炸得瘡痍滿目,廢棄的戰壕縱橫交錯,這裏既沒有自由,也沒有煤,有的隻是腐爛的屍骨和生鏽的鐵絲,但是人們卻不惜任何代價想把這塊土地據為已有。法國司令部宣布說,他們是為自由而戰,而德國人企圖掠奪煤鐵;德國司令部宣布說,他們是為自由而戰,而法國人也企圖掠奪煤鐵。就在一九一六年四月二十四日這天夜裏,法軍一一八加強團農民出身的士兵彼耶爾接到命令,讓他沿著被稱為"貓的走廊"的戰壕爬到德國陣地前沿去偵察敵人的崗哨的位置。而德軍八十七後備營也派出了農民出身的彼得去偵察法軍崗哨的位置。兩個人在"貓的走廊"裏相遇了。兩個敵人相鄰而臥,誰都不想互相殘殺,但又清楚地知道殘殺是不可避免的事。此時,彼耶爾正吸著自己的煙鬥。彼得張著嘴,貪婪地吸著煙草冒出的煙氣。彼耶爾知道,這是渴求吸煙的表示,便用嘴把煙鬥遞過去。彼得用牙把煙鬥叼了過來,就這樣,兩個敵人彼此交替地吸著煙鬥,可是,不幸的事情發生了--煙沒有吸完,火卻熄了。兩個人廝打起來,一個掐住另一個的喉嚨。煙鬥跌落了,陷在泥土中。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這塊浸透血液的土地變成了某某私人的合法土地了。人們在"貓的走廊"的末端發現了兩具緊緊相挨的骷髏和旁邊的一枝煙鬥。
一枝普通的煙鬥把兩個普通人的生命和命運就這樣緊緊地聯係在一起了。他們民族不同、但是他們的命運卻是相同的--他們都成了帝國主義戰爭的犧牲品。他們前世無冤,近日無仇,都有自己親愛的家園,結果都來充當炮灰而無辜地死去。他們本來是素不相識、國別不同的普通的農民,但他們的命運卻都不如一枝煙鬥。戰爭結束了,煙鬥依然完好無損,而這兩個年輕的生命卻消亡了。作者的意圖十分明顯,他是在告訴人們:罪惡的戰爭奪走了人的生命,普通人的生命還不如煙鬥活得長久。作者就是這樣通過一枝普通的煙鬥的故事,使我們認識到帝國主義戰爭的本質和罪惡。作者在小說結尾不無感慨地說道:"為了稱量人這粒小種子生長的坎坷,是否能製造出這樣一架天平:在一個盤子上盛萬千的歲月,而在另一個盤子上盛大兵的一枝小煙鬥所能燃燒出的分量?"這是在為人的生命價值呼喊,也是對帝國主義戰爭發出強烈的抗議。一枝小小的煙鬥導演出這樣一出發人深醒的精采的小戲,不能不使我們對作者高超的技巧表示由衷的欽佩。
《第八枝煙鬥》講的是船長古斯塔夫·歐裏遜的煙鬥的故事。歐裏遜是丹麥進出口公司一艘噸位不大的遠洋海輪"瑪麗雅"號的船長。他在這艘海輪上工作了十二年。十二年來,一枝象牙嘴的黑色小煙鬥一直叼在他的嘴上。沒有煙鬥,便沒有歐裏遜,沒有歐裏遜,便沒有"瑪麗雅"號。他沒有情人,更沒有妻子,他深深受著的隻是大海。他領略並戰勝過海洋上的種種風暴,可是一場突然襲來的愛情風暴卻把他徹底地摧垮了。
那是在他工作的第十三個年頭。一個自稱是羅新奧裏的年輕人找到奧裏遜,提出要搭乘他的貨輪到美洲去,而且還有他的未婚妻詹劄涅塔。他想娶詹劄涅塔。詹劄涅塔想要一條價格昂貴的綠寶石項鏈。他從伯父那裏偷了三十萬法郎,逃了出來。他答應給船長歐裏遜十萬法郎。他哭著請求船長說:"船長!您是遠洋輪的船長啊!愛情--這是風暴!救我一命吧,船長!"船長不能對此拒之不理。他靠了一個名叫喬的啞巴黑人水手的幫助,在夜裏偷偷地把那兩個人安置在他自己住的小艙房裏。
到了第三天晚上,歐裏遜決定去看一看自己的這兩位乘客。當他走進艙房,看到美人詹劄涅塔那半裸的皮膚白嫩的身體時,他竟不知所措了。一個鍾頭以後,當他站在船長台上,嘴裏叼著煙鬥沉思的時候,一個罪惡的計劃在他腦子裏形成了。那是兩個星期以後,"瑪麗雅"號離目的地裏約熱內盧隻差一百海裏了,此時它正在穿越一片互相連貫著的岩石陡峭的荒島。他對羅新奧裏撒謊說,有人告發了他們,上岸時警察要進行嚴格檢查。這樣,必須趁天還沒亮,用舢板船一個個把他倆送上島,先把他載過去,然後再來接詹劄涅塔。船長歐裏遜靠著喬的幫助,把羅新奧裏擺渡到小島上,然後又把他帶到一個山洞裏,告訴他說,他歐裏遜愛上了詹劄涅塔,你就呆在這裏等死吧。船長覺得羅新奧裏很可憐,便把自己的煙鬥和煙口袋留給了他。
就這樣,歐裏遜占有了詹劄涅塔,並根據她的請求,離開了"瑪麗雅"號,來到了巴黎。詹劄涅塔一天到晚總是一絲不掛地躺在旅館的床上,欣賞自己雪白的肉體。她也不放歐裏遜出去,並要求他扔掉煙鬥。有一天,詹劄涅塔告訴他,她要生兒子了,必須給她買那隻價值十萬法郎的蛇形鑽石手鐲。這一年來他已花掉了自己的所有積蓄,現在手頭上隻剩下羅新奧裏給他的十萬法郎了。手鐲買來了,而他卻成了一個窮光蛋。他開始痛恨詹劄涅塔,便不告而別,乘船來到了那個荒島上。他在山洞裏找到了羅新奧裏的遺骸和旁邊的煙鬥。他把這具骷髏綁在小船桅杆上,把煙鬥嵌在牙齒之中。幾天後,"瑪麗雅"號的水手發現了這條小船,弄到了那枝黑色煙鬥,在煙嘴裏找到了一張紙條--那是船長寫給他未出世的孩子的遺言,勸告他的兒子常呼吸大海的氣息,切莫迷戀女人。他自己留在荒島上死了。可是紙條已無人送了,因為詹劄涅塔在他離開巴黎的當天晚上,便和旅館經理列別同居了。
這篇小說是以船長歐裏遜的一枝黑色煙鬥為線索貫穿全文的。歐裏遜為得到美人詹劄涅塔殺死了無辜的羅新奧裏。而他自己最終又被這個女人弄得傾家蕩產,最後孤獨地餓死在荒島上。作者寫的是一個愛情故事,可是,這裏沒有忠貞不渝的熱戀,有的隻是情欲的發泄和滿足,有的隻是赤裸裸的金錢關係。可以說,那個整天一絲不掛的美人詹劄涅塔正是資產階級愛情的象征。在受金錢主宰一切的資本主義社會裏,根本沒有什麼純真的愛情可言。有了錢就有一切。"愛情"成了可以買來買去的商品。詹劄涅塔可以愛上羅新奧裏,因為他給她買了價值十萬法郎的綠寶石項鏈。羅新奧裏被害了,可她無動於衷,便跟歐裏遜同居。當歐裏遜被她弄得一文不名的時候,她拋棄了他,又去跟旅館經理同居。這就是資產階級所標榜的"愛情"!有錢便有"愛情",沒有錢便喪失"愛情"。船長歐裏遜通過自己不幸的"愛情"遭遇,認識到資產階級女人的可憎。不過,他得出的結論是錯誤的。他告誡那未出生的兒子不要接觸女人。愛情是人類社會中萬古永存的一種現象。人人需要愛情,男人要愛女人,這本是十分正常的。然而,歐裏遜卻把人世間的愛情悲劇完全歸咎於女人和愛情本身上麵,這就偏頗了。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這種畸形的關係和愛情的虛偽,其罪惡根源當然不在女人,也不在男人對女人的愛情,而在於資本主義製度本身。因為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女人和愛情都是用金錢可以買到的商品。這正是"導演"愛倫堡要給予我們的啟示。這篇小說對於我們今天認識資本主義社會仍然有著深刻的現實意義。
《十三枝煙鬥》是愛倫堡二十年代初的作品,它反映了作家在這一時期對政治問題和社會現象的思考及初步結論。愛倫堡對帝國主義戰爭的譴責,對資產階級道德的批判無疑是正確的,但在其中也夾雜著和平主義和資產階級人性論的東西。這種隱蔽的思想傾向到五十年代以後,便明顯地表現在他的許多塗有濃厚的和平主義色彩的作品中。
中篇小說《一氣幹到底》是愛倫堡在一九三五年寫成的,那一年正是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突飛猛進的一年。作品以蘇聯北部伐木場為主要背景,展示了蘇聯人民在艱苦條件下改造大自然的巨大場麵,突出表現了青年一代的迅速成長。
故事發生在蘇聯北部城市阿爾漢格爾斯克。
輪船順著河流航行,拖帶著編成木筏的木材。駁船上放的是紙漿材、桅杆材和木柴。整個遼闊無比的河麵上都堆滿了木材。
那天夜裏,對於伐麗雅和彌琴采夫來說,是個極為美好的夜晚。
伐麗雅從彌琴采夫身邊走開幾步,垂下眼睛輕輕地問道:
"別佳,你說,你相信我嗎?"
彌琴采夫大吃一驚,他甚至呆頭呆腦地眨起眼睛來。他嘟噥著: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你說,你相信我嗎?"
"當然相信,還有什麼?"
這時伐麗雅歡快地跑到他跟前,挽住他的手,兩個人旋轉起來,好像在跳舞。
"你問'還有什麼'嗎?'還有'工作。你看,六點鍾了。我馬上就要到廠裏去。我現在第一件事就是到廠裏去,因為我的名字已經上了紅榜。"
彌琴采夫笑笑說:
"你真是少有的不愛說話的姑娘。你心裏不高興,可是讓你說說為什麼--你又不說。就是關於紅榜的事,你也一聲不響。人家也沒有法子給你道喜。我就不會這個樣子。伐麗雅,我什麼事兒都要對人說的,現在我要告訴大夥兒......甚至告訴這些木板......"
他們倆望著一堆堆的木板。當然那不僅僅是木板,這些木板本來是一片樹林:以前它們身上還長著樹枝,而且在不久以前,在一小時以前,當它們還是樹木的時候,它們幫助彌琴采夫和伐麗雅傾吐了怎麼也說不出口的話語。彌琴采夫笑著說:
"這麼說來,木板同誌!......我和伐麗雅的事兒......以及其他的事兒......總之,你們自己是明白的......"
早晨,林業出口管理局裏寂靜無聲。局長高魯別夫注視著插滿五顏六色小旗的地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高魯別夫拿起聽筒喊道:
"什麼?攔水壩決口了嗎?"
一分鍾後,高魯別夫發出的"堵住維什涅茨基攔木壩決口"的指示沿著電線奔馳著。
這時彌琴采夫正和其他共青團員一起走著。他們急急忙忙趕到河邊,必須堵住攔木壩的決口。今天早晨天氣很好,還不太熱,呼吸很輕快,他們都露出了笑容。對於夜間的驚擾、對於危險、對於那無情而又萬分危急的工作,他們巳經習慣了。在幹這種工作的時候,甚至歌聲都停止了,隻聽見心髒在撲通撲通地跳動。在過去的搶險過程中,他們當中有人犧牲了生命。有的人死的時候才十八歲,有的二十歲或者二十五歲。當時人們用紅布把他們裹起來,抑製住眼淚很嚴肅地把他們安葬了。他們犧牲了,但是他們仍然和其他人並肩前進。共青團員們知道:必須趕快到攔木壩上去,不能讓一根木材漂到海裏......
他們唱著歌,經過旅館門口。現在他們還能歌唱,待會兒--等到那裏水深及腰,笨重的木材車需要用足力氣推的時候,那就沒有工夫唱了。彌琴采夫走在最後。他臉上流露出愉快的神情。這時候,他沒有想到伐麗雅,但是伐麗雅已經及時堅決地投入了堵維什涅茨基攔木壩決口的工作。她並不覺得這件事比在木板堆旁接吻還要憂鬱而困難。
決口堵住了。可是誰也沒有料到,耿尼亞和廖利婭鬧翻了。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耿尼亞既是工程主任,又是突擊隊員,還當共青團小組長。現在又忙著搞發明--好像他樣樣都能發明,可是審查的時候卻通不過。後來他又學完德文。他讀了很多書。他樣樣都要知道,就是時間太少。他準備迎接不同凡響的偉大生活。他相信他將來一定是一個領袖。而現在第一步就是要做共青團書記。廖利婭懷孕以後,他說:"你永遠也不能叫我相信,為了這個玩藝兒就得浪費整整一年時間。女人的特點我真不懂。不過你要養,你就養吧。總而言之,這是你的事情。"廖利婭走到角落裏,轉身坐下來縫衣服去了。可是她的肩膀在顫動:她哭了。
後來她生下一個女孩。耿尼亞風塵仆仆地從第八工區跑回家,一進門就喊:"是個女孩嗎?好極了!叫什麼名字?達莎?噯,把你的達莎給我瞧瞧......"可是他對達莎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馬上就談起他在堤壩設計圖上發現四個不可原諒的錯誤。普羅寧爭辯過,可是耿尼亞"抓住了他的小辮子"。邊區委員會書記搖晃著他的手說:"耿尼亞,沒有你,什麼事情也搞不出來......"
不久,達莎病了。廖利婭對他說:"你到藥房去一趟。我已經照方配好了。不過要快點!"耿尼亞飛奔而去。他抓完藥快到家時,他遇到了彌琴采夫。彌琴采夫是大家公認的模範,很可能由他來當共青團書記。耿尼亞把他當成自己前進道路上的勁敵。所以,當彌琴采夫提出要處理團員古達柯夫時,兩個人便爭執起來。他突然想起:女兒病得很厲害,必須趕快去送藥。廖利婭正在門旁穿衣服,要去找他。她從他手裏奪過藥瓶,低聲說:"到俱樂部去爭論吧......"耿尼亞沒有答話。四天後達莎死了。廖利婭也離開了他。耿尼亞發狠警告自己:絕對不要想起這件事情!他還年輕力壯。
耿尼亞沒有什麼朋友。米夏說他是"自以為是的家夥"。他心想:我隻不過跟大夥不同,我向往偉大的生活......
有一次,他到共青團員宿舍去看了一下,他看見一個女人抱著吃奶的孩子。他心想:共青團員的宿舍就是他的驕傲。難道能因為一個女人,把這一切都化為烏有嗎?他對巴伊柯夫說:"同誌們,既然是共青團員的宿舍,那就應當遵守製度。"巴伊柯夫告訴他,他一家人實在沒有地方住,孩子剛生下來,他征得大家的同意才搬來的。可是耿尼亞堅持自己的意見:模範宿舍絕對不能弄得這麼不像話。巴伊柯夫走到他跟前,低聲說:"你和老婆離了婚,別人就不該活下去嗎?"於是耿尼亞就說:"巴伊柯夫,那麼我的房間就讓給你吧,我住在這兒。"他說罷就匆匆離開了宿舍。他心裏覺得有點不自在。
過了幾天,耿尼亞決定到克蘭茨那兒去。克蘭茨對他說:
"我明白,根據黨的政策,你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我要在市委會把問題提出來。你很有才幹。應當進技術學院。你的知識不夠......"
耿尼亞站起來,沒有告辭就出去了。他恨這個矮胖子克蘭茨:真是個官僚主義者!他為什麼把我耿尼亞和別人一律看待呢?......
他去找局長高魯別夫。高魯別夫勸他不要生克蘭茨的氣,他是一片好心。高魯別夫語重心長地對他說:
"你是個好樣兒的小夥子。但你的虛榮心很重:既是突擊隊員,又是發明家,什麼都搞。你應當量力而行。你不能這樣生活下去。你好像躲在堡壘裏,這裏麵沒有溫暖,而且對黨也沒有多大好處。要和大夥兒打成一片。不要像你現在這樣--我行我素......"
耿尼亞沒有想到,在市委舉行的討論候選人資格的會上,他由於嫉妒彌琴采夫當選團委書記,而信口說出伐麗雅隱瞞富農出身,這給彌琴采夫和伐麗雅都帶來了痛苦......
這樣的情況是在一次簡短的談話以後馬上開始的。彌琴采夫走到伐麗雅身旁問道:
"伐麗雅,關於你父親的事是真的嗎?"
他希望她大叫一聲:"不是!"可是伐麗雅回答說:
"是真的。"
這時彌琴采夫攤開了雙手,他仿佛要衝過這一片濃霧似的暮色奔到伐麗雅心裏去一樣。他幾乎喊了一聲: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伐麗雅那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扇動著。她沉默了一陣才回答說:
"你還記得那天在河邊的談話嗎?當時你談到過富農問題。我問過你:'相信我嗎?'你說:'相信。'我以為你自己知道了。後來你一次也沒有提過。彼佳,我告訴你,難道是我選擇他們嗎?我選擇的是你嗬。我一聽到別人談論他們,我就吃驚:'親人'--原來就是真正的異己分子!我覺得他們可憐--這是事實,難道因為這一點,就要責備我嗎?彼佳,我不是罪犯,我是共青團員......"
可是她這一番話並沒有傳到彌琴采夫的耳朵裏。他認為伐麗雅欺騙了他,她並不愛他。伐麗雅眼眶裏滿含著淚水,她依然那樣文靜、那樣誠懇地回答說:
"不,倘若說我想隱瞞什麼人的話--那不是想隱瞞你,而是想隱瞞命運。我需要的是幸福......"
幾天後,伐麗雅對彌琴采夫說:
"上級派我到別裏柯夫攔木壩上去。我們隻好分開了。我們最好分開一兩個月,以後我們會和好的......"
在攔木壩上度過了兩個月,伐麗雅長大了,健壯了。她不僅手腳變得更加有力,而且心靈也成熟了。她的照片登在《紅色浮運工人報》上。她在小屋裏照照鏡子,不自信地端詳著曬得通紅的、風吹雨打的麵孔:彼佳恐怕也不認得我了!他會說:"這是哪一個集體農莊的莊員呀?......"
一天夜裏,伐麗雅由於思念彌琴采夫,久久不能入睡。她索性披衣來到河邊。突然,她發現;大堆大堆木料從河的上遊衝下來。攔木壩彎曲了,開始移動。伐麗雅不知怎的跳到水裏去抓木頭,但隨即轉念一想:愚蠢!一個人怎麼能幹得了?......她跑去打鍾,發出了警報。人們趕來,伐麗雅和大家一起去搶救。兩個小時,四個小時......時間很快過去了。木料沒有流走,攔木壩也保住了。伐麗雅沒有休息,她在河邊洗過臉以後,立刻就到工作台上去了。
彌琴采夫也一直在思念伐麗雅。不過,懷念伐麗雅並沒有妨礙他工作,反而鼓舞了他,高魯別夫對他說:
"貯林場有四萬立方公尺出口木材,要是十八號以前運不出去,那就完蛋了!木材全要當柴燒。"幾天後,彌琴采夫帶領共青團員們消滅了堵塞河道的事故。他們清出了一點河道,圓木就飛快地漂走了。一立方公尺一立方公尺的木材像四月裏的雪堆一樣漸漸消失了,木材不見了,河岸出空了。共青團員們勝利了!
四天以後,彌琴采夫已經到了阿爾漢格爾斯克。他老早就作了會麵的準備。現在他知道該對伐麗雅說些什麼話。他首先得承認是他自己的錯,就是他問得不妥當!然後他談談這段時間裏他反複考慮的問題。
當他打開小門的時候,他倒擔心起來:萬一她不在呢?他已經很習慣這麼想,她來了,她等著他,再沒有什麼事能使他們分離了!他呆了一會兒,伐麗雅的聲音從樓上傳下來:
"彼佳!"
他跑上摟。他們發瘋似地,迫不及待地互相擁抱起來,好像惟恐再過一會兒,他們又要分離似的。他們笑著,幸福和羞澀的情緒使他們的麵孔漲得通紅。這對年輕人幸福得彼此不好意思麵對麵地站著。
彌琴采夫在街上遇見了拎著旅行包的耿尼亞。耿尼亞說他要到莫斯科去學習。臨別時,他非常懇切地和彌琴采夫握握手,這倒使彌琴采夫不好意思起來。
"你將成為一個很優秀的共青團書記!"耿尼亞說。
耿尼亞是為了發明才到莫斯科去的。他進了工廠。白天他拚命工作,晚上還去上課。他不搞金屬加工而去搞無線電,他不參加共青團會議而注意戲院的腳燈。夜裏,他專心讀書。他知道隻有一條出路:想個辦法出人頭地。他設計了一種新的收音機構造。他獲得三百盧布獎金,但是設計沒有采用。
他在一本德文雜誌上看到一篇有關繩索橋的論文,受到了啟發,便研究起來。他一直幹了四個月。然後他把設計圖寄到科學研究所。他等回音等了很久。謝格洛夫教授終於喚他去了,十分誠懇地對他說:
"您很有才能。不過不能這樣亂用精力。一般說來,這個設計在我國是不能實現的,因為我們不生產這種繩索。您瞧,設計上也有錯誤。您現在必須學數學......"
他從教授那裏出來以後,他不知道該上哪兒去,那天晚上他覺得特別孤獨。他想去找女友維拉,可是這副臉色又怎麼好去呢?他認真回顧了他的生活道路,最後決定到人煙稀少的伐加赤島去接受最嚴格的鍛煉,做一個真正的、忠誠的共產主義者。他給維拉寫了一封真誠的長信,檢查了自己的錯誤,表白了他對維拉的真摯的愛情。維拉反複讀著耿尼亞的信,淚水從她眼睛裏湧出來了。
幾天後,耿尼亞在伐加赤島接到了維拉打來的長途電話,他聽到了維拉那滿含深情的聲音:
"喂,耿尼亞!我是維拉......是你的妻子。耿尼亞,你明白我的話嗎?我等著你。好啦,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站在旁邊的庫辛柯看到耿尼亞接完電話十分興奮,便問道:
"你怎麼啦?好像喝醉了酒似的,是不是聽到有趣的消息了?"
耿尼亞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他隻是走到庫辛柯跟前,握住他的手,這會兒,耿尼亞那雙綠瑩瑩的眼睛裏充滿了幸福。
在《一氣幹到底》這部作品裏,愛倫堡著力塑造的是年輕一代的動人形象。他們盡管性格和生活道路不同,但最終都在改造大自然的鬥爭中成長起來了。
本書主要人物之一,共青團員耿尼亞出身於工人階級家庭。他能幹、誠實、工作充滿熱情,可是他虛榮心很重。他的思想是很矛盾的:他有著濃厚的個人主義思想,但"他又知道確定祖國命運的偉大理想。"他有才幹,但在集體中,他過分突出自己,對待別人的過失也是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這使他和集體的關係不正常。因此,他在集體中是孤立的。火熱的生活磨練了他,使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決心以實際行動改正錯誤。讀完全書,我們覺得,耿尼亞身上盡管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他還是一個可親可愛的共青團員的形象。愛倫堡正是通過耿尼亞的形象,鞭撻了個人主義的思想,同時又用耿尼亞的轉變向我們指出,在社會主義時代裏,青年一代身上的集體主義精神必然會戰勝個人主義思想。
另一個正麵主人公是彌琴采夫。他是優秀的共青團員,為人謙虛公正,熱愛集體,在工作中一貫走在前麵,成為青年們的學習榜樣。愛倫堡通過彌琴采夫的形象,顯示出蘇維埃青年一代對社會主義事業的崇高理想,由於這種理想的支持,使得彌琴采夫即使在最艱苦的時候,也能毫不畏怯。顯然,彌琴采夫的形象就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建設時代青年中的典型人物。
愛倫堡還用很大篇幅描寫了伐麗雅、維拉等出身於剝削階級家庭的青年,如何擺脫家庭影響,在踏踏實實的工作中成長為一代新人的感人事跡。
在藝術上,愛倫堡善於通過日常生活的細節描寫、內心獨白等手段,充分揭示人物內心世界的深刻變化。
《解凍》
愛倫堡的中篇小說《解凍》第一部寫於一九五三年;第二部於一九五五年完稿。小說於一九五六年九月出版單行本,對原作有刪節。
小說《解凍》的基本情節是在一九五三年冬到一九五四年春這樣一個轉折時期展開的。在一九五三年九月的中央全會上赫魯曉夫當選為蘇共中央第一書記。他提出揭露過去工作中的錯誤和批判"個人迷信"。可以說,《解凍》和"解凍文學"就是這一時期政治、經濟、路線變化的必然產物。
在伏爾加河沿岸一個城市的工廠俱樂部裏正在召開讀者座談會。工程師柯羅捷耶夫在發言中批評小說中的農藝師祖布佐夫愛上自己同事的妻子--一個喜歡賣弄風騷的輕佻女人。他認為,作者這樣寫祖布佐夫的私生活不真實,是在追求廉價效果,不是典型現象。柯羅捷耶夫很善於講話,他的發言博得了一片掌聲。隻有廠長茹拉甫遼夫的妻子蓮娜沒有鼓掌。柯羅捷耶夫感到一陣內疚,他偷眼向蓮娜望去,可是蓮娜根本沒有看他。
從俱樂部出來,柯羅捷耶夫在風雪中迷迷茫茫地走著,眼前老是浮現出蓮娜的麵影。他感到她再也不會離開他的生活了。但他又想到必須控製住自己。
柯羅捷耶夫今年三十五歲。他是一位聰明、謙虛、受人尊敬的工程師。一九三九年秋,他在中學最後一年讀書時,他的當農學教授的繼父維魯賓被捕了。第二天,他的好朋友米沙像害怕瘟疫似地躲開他。繼父和母親剛剛結婚一年,所以,母親哭著說:"與你有什麼相幹嗎?"他去當了工人。他沒有恨誰,也沒有脫離群眾,他又交上了新朋友。他白天努力工作,晚上抓緊時間學習。衛國戰爭爆發後,他上了前線,負過傷。在前線他愛上了女通訊兵娜塔莎。可是,就在戰爭結束後的第二天,她在德國城市的一條街上被地雷炸死了。從此,柯羅捷耶夫沒有再談戀愛。他從機器製造學校畢業後來到這家工廠當了工程師。他到廠隻有兩年,但工作很出色,被選為市蘇維埃代表。
柯羅捷耶夫經常到廠長茹拉甫遼夫家去研究工作,認識了廠長的妻子蓮娜。蓮娜從師範學院畢業後在一所中學當教員。她和茹拉甫遼夫結婚已經五年多了,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名叫舒羅奇卡。蓮娜總想跟丈夫談談對愛情的看法,談談生活的目的,談談什麼是幸福。但是茹拉甫遼夫總是打斷這個話題,說他要工作,日子一長,他們之間漸漸產生了裂痕。
茹拉甫遼夫在戰爭期間上了前線,打了三年仗,表現很勇敢。戰後他被派到這裏當廠長。他雖然才三十七歲,可他已經明顯地發胖了,開始謝頂了。他的聲音中常帶有命令語氣。有一次,總工程師葉果羅夫來了,麵如土色,很吃力地說:醫生已經斷定他妻子得的是癌症。蓮娜聽了差一點哭出來,而茹拉甫遼夫卻說:"不要難過,會好的,如今的醫學能創造奇跡。"一分鍾以後,他就問葉果羅夫:"請告訴我,咱廠給斯大林格勒製造的機床進度怎麼樣?人家已經催過三次了......"夏天,有一次,市委書記當著蓮娜的麵對茹拉甫遼夫說:不能讓工人們永遠住在破草房和工棚裏呀,修建住宅的經費不是去年就撥下來了嗎?!茹拉甫遼夫卻滿不在乎地回答說:"要是沒有精密鑄造車間,我們早就丟臉了,這是無可爭辯的。我們完成計劃百分之一百一十六的時候,不是您第一個向我們祝賀的嗎?職工住房嘛,您多餘操心,這些房子的壽命可能比你我還要長些咧!我看見莫斯科有些房子比這些還要破。"從這些事情中,蓮娜得出結論說: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利己主義者,缺少感情,不關心人的生活,因而同他疏遠了起來,而對柯羅捷耶夫產生了好感。三年前曾紛紛傳說要撤他的職,他往莫斯科跑了兩趟,事情就過去了。關於茹拉甫耶夫的工作是好是壞,人們的看法不同。有些人說他是形式主義者,明哲保身。有些人卻說他是一個很好的行政領導。不過,既沒有人極力攻擊他,也沒有人熱心地為他辯護,他就是不使人對他產生強烈的感情。對上級領導,茹拉甫遼夫認為:他們喜歡聽喜報,如果不給他們送蜂蜜而送辣椒,他們會生氣的。不管反對茹拉甫遼夫的人說些什麼,工廠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的。六年來從未發生過一次完不成任務的情況。
蓮娜覺得她看透了自己的丈夫。特別是一年前她和丈夫的一次談話,對於他們的關係的破裂具有決定性意義。事情是這樣的:小女兒舒拉奇卡病了,請來了廠醫院醫生薇拉。薇拉檢查過小女兒的病情後說,是普通流感,肺部一點問題也沒有。蓮娜聽了高興得很,但由於心緒很亂,無意中就把腦子裏擔心的事脫口說出:"您不會弄錯吧?她的呼吸好像有些不正常。"薇拉勃然大怒:"如果您不信任我,何必叫我來?!"蓮娜漲紅了臉,急忙說:"請原諒,我簡直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的確沒有想使您生氣......"聽到這些話,薇拉含著淚水,說到了《真理報》上的那條消息。那是一九五三年一月報上發表的關於揭露了一個由許多著名醫生組成的所謂"暗殺集團"--"恐怖分子醫生小組"的消息。這一"暗殺集團"案件後來波及了各地的許多醫生。薇拉也受到了懷疑,所以,薇拉聽到蓮娜不信任她的話很反感。蓮娜再次向她道歉,一直把薇拉送回家。從此,她們成了好朋友。
也就是從那天晚上起,蓮娜才產生了對丈夫的蔑視。那天茹拉甫遼夫回家很晚,又累又餓,問了問舒羅奇卡的病情。蓮娜就提起了薇拉的事,但他卻默不作聲。蓮娜堅持說:"不,你說說看,難道這不叫人氣憤嗎?與她有什麼相幹?"茹拉甫遼夫說,薇拉是個好醫生,不過,過分相信他們也是不行的。這是無可爭辯的。蓮娜默默地走出房間。她心中長時間積聚起來的一切苦悶一下子都爆發出來了。她流著眼淚重複地說:"他-一這人就是我的丈夫!......"
蓮娜因為有孩子,一直猶豫不決,但最後還是下了決心,毅然帶著女兒離開了茹拉甫遼夫,和女醫生薇拉暫時住在一起。
薇拉今年四十三歲了。丈夫在衛國戰爭中犧牲,母親和妹妹被德國鬼子打死。她現在孤身一人,工作很認真,但性格孤僻。她默默地愛上了總設計師索科洛夫斯基,兩人都有共同不幸的遭遇,但他們彼此克製著自己的感情,既感到幸福,又為不能明確他們之間的關係而受著痛苦的煎熬。
索科洛夫斯基是一個受到群眾愛戴和領導信任的人。他曾參加過衛國戰爭,是一個老黨員。他好講些諷刺人的話,喜歡挖苦人,脾氣有些古怪。以前他在烏拉爾某工廠工作,因為把那裏的廠長大罵了一頓,廠長就把他整了個不亦樂乎,甚至報上還登了諷刺他的小品文。他的妻子帶著女兒跟一個比利時人跑了,這也成了他的罪狀,說他裏通外國。來到這裏以後,他仍然對周圍的一切現象不滿,看到工作做得不好,秩序混亂或對人態度冷淡等現象,他就勃然大怒。這時他會大罵工會主席沒解決工人食堂的問題,食堂裏一團糟;罵廠長茹拉甫遼夫不關心工人住房,房子眼看要塌了。有一次,在黨的會議上,工會主席提起建築三棟宿舍樓的問題。索科洛夫斯基表示讚同,並說早在一九五二年就該開始。這時茹拉甫遼夫氣急敗壞地說,精密鑄造車間的建設是經總局批準的,這是為了全民的利益,至於工人的住房,現在蓋也不遲。索料洛夫斯基既然清楚這一點,那麼他在黨的會議上提出這個問題,就"純粹是惡意煽動"!索科洛夫斯基則心平氣和地回答道:"茹拉甫遼夫同誌顯然對黨組織的作用沒有認識......"茹拉甫遼夫對此懷恨在心,他背後散布謠言中傷索科洛夫斯基,說他根本不是什麼老黨員,"曆史上有汙點,家屬住在外國......充其量隻能對他信任百分之五十......"柯羅捷耶夫聽了這番話很反感,但他認為,現在不是茹拉甫遼夫能夠陷害人的那種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