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慕容子棲(1 / 2)

那日的我做了個奇特的夢。

草籮鎮的青石路,路邊是成排蔥鬱的梧桐,樹蔭下穿透樹葉的陽光柔軟地躺著。一個我可能不認識的孩子躲在樹後,露出曾屬於我的怯懦眼光。我聽見風穿過這個世界的聲音,看見陽光在人間留下的痕跡,突然間變得不明白,為什麼總是一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裝飾著這喧囂塵世。它們終將回去,它們不帶留戀,這裏不是它們長久的歸宿。

那個眼眸漆黑深邃、目光寒冷的孩子躲在樹後,帶著戒備看我。

夢境在這裏戛然而止,沒有任何夢境結束的征兆,我猛然坐起身來,仍是深夜,睡意全無。我於是起身,點亮床頭的燈盞,在燭火搖曳之下,開始讀姐姐的那封信。那躺在泛黃的紙張上的秀氣卻筆力雄健的字跡,確定無疑是屬於我的姐姐的,姐姐名喚慕容子棲,比我年長三歲。

雪時親啟:

冬天開始時,我開始想,是否應該給你寫這樣一封信。大概早在今年的春季,我便應該將我的某種心情傳達給我的妹妹你聽,可是某種別扭的心緒迫使我將那個想法擱置——是的,那個時候我其實已然知曉,你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這個事實。

在知曉那一隱秘的身世之後,不待人消化反應,那個叫做段錦沆的將軍便預先觸發了某個隱藏的轉輪,我隱隱知道這一天終將會來,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預感,我不知道。還是說,我的內心其實早在期待某場悲劇的降臨。我在某個瞬間突然意識到,慕容子棲心中潛藏著黑暗的因子。

就這樣,對悲劇的渴望使我開始厭惡自身。

早在慕容府搬至草籮鎮之前,慕容子棲便是這樣一個淡漠的人,不理解周遭的一切,亦不信任那些待在身邊的人,大概因為常以乖僻的眼光來觀察周遭之物,才會時常產生孤寂之感。當然,那樣小的年紀,其實很容易對什麼人產生依賴,隻是,那時的我與雪時你並沒有什麼兩樣,對於我們來說,都沒有那樣一個可以依賴的人——在我的記憶裏,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喜言談,更不喜歡小孩子,而母親則更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可是雖然抽象,對於我來說卻並不是沒有絲毫印象。

那個模糊的關於母親的印象,總使我聯想到某種類似暖意的東西,隱約記得在某個寒冷的季節裏,有個溫柔的掌心將我小小的手整個包裹住,一步一步地在雪地上走。那一年少時代關於被人牽著手走路的模糊感受,大概被身體裏的某種獨特的粒子記憶下來,並將之融入血液中,一直傳承下來,以至於長到十八歲的我,都依然會對某個手心溫暖的人,產生莫名其妙的特殊感情。

甚至現在的我可以很大聲地對一個人說:

我喜歡手心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的人。

我喜歡就連不笑眉眼裏都寫滿溫和的人。

我亦喜歡聲音裏透露出溫和與寬厚的人。

你看,是多麼具體的喜歡。

——那麼多的喜歡,都可以歸結為年少時代“母親”帶給我的感受。於是那個女人便成了我努力想要成為的人。我一直在內心裏努力塑造著那樣虛幻的影子……可是我到底是怎樣一步一步,成為了與那個想法背道而馳的淡漠女子呢?

所以,雪時你說,慕容子棲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呢。

那日父親與我談了很長時間的話,那場談話的時間,比我們父女這十幾年來所說過的所有話語加起來的時間都要長,長到我終於模糊地記起來,原來我是他的女兒,我是那個名字叫做慕容元靖的寡言男子,唯一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