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似未曾聽見拓跋庸的話一般,軟軟倚在燕起身上,嗬嗬笑了道:“拓跋師父,這‘三碗倒’當真是名副其實……我、我頭好暈……”
“寧兒!”燕起忙攬住醉倒的小妻子,又轉頭看看拓跋庸,張口說道:“師父,寧兒醉了,且讓她睡一會兒罷。”
“也好。”拓跋庸覷了寧兒片刻,便短短應了一聲,一指內室,道:“讓這丫頭睡上一覺也好,師父……一會兒有些話要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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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起將寧兒抱入內室,展了薄被與她蓋上,寧兒已然兀自睡去。燕起在她床旁坐了一會兒,眼見著寧兒嬌顏酡紅,鼻息沉沉,知是她已然熟睡,這才出得內室。卻見屠臥雲不知何時已不在室內,想是師父已讓他下山回家去了。
拓跋庸獨自垂眸坐在桌旁。
燕起走上前去坐了,探手提了酒甕將師父與自己麵前的粗瓷大碗注滿酒漿。
拓跋庸轉頭看向燕起,“燕兒,自你一去,咱爺兒倆已有數年未曾坐在一起喝上一碗酒了。”
啜了一口碗中酒漿,拓跋庸又道:“那年你背著‘大夏龍雀’下山之時,我就站在你背後看著,想著我拓跋庸的徒兒下山之後會有怎樣一番作為……哎,其實你本生在帝王家,就算一輩子什麼也不做,也能富貴終老的。”
持著酒碗的大手枯皺如老鬆樹皮,拓跋庸忽地“嘿嘿”笑了起來,麵容上帶了幾分得意,道:“我雖然名字叫做拓跋庸,可是教出來的徒弟卻不是孬種庸才,否則老子一棍子打死就是了,豈會白白教了個蠢材出來墜了老子名聲?”
燕起微笑道:“您治軍向來甚嚴,即便是教課授業給弟子,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嚴厲。”
拓跋庸仰首飲盡酒漿,拍了拍燕起寬實肩膀,哈哈笑道:“所以你這臭小子當了皇帝回來,我當真,是老臉增光啊……”
燕起聞言,低低哼笑一聲,“師父,您當真以為我稀罕那位置?”
“燕兒,說什麼稀罕不稀罕的呢?師父知道,你自小不得你父皇寵愛,爭那皇位,不過是為了要證明自己……而你心中真正所想所要,又豈是僅僅夏國的一國之主?”
燕起默然不語,忽地又道:“師父,您不怪我麼?”
“怪你?怪你什麼?”拓跋庸轉頭覷著徒兒,接著放下酒碗,搖了搖頭道:“臭小子,媳婦兒已然娶了,又何必這時再來問我。”
頓了一頓,他又續道:“你自小性情冷肅,犯起倔脾氣來那更是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你心下決定好的事情,又豈會因為旁人而改變?”
再次將兩人的酒碗注滿,燕起這才緩聲道:“師父,其實當初,我自己確也無論如何未曾想到,會娶一個煌國女子為妻。更不要說……是莫家的女子。”
拓跋庸忽而一笑,似是心有所觸,良久才幽然道:“世上這許多事情,人能料到的,又有幾件呢?”
向內室的方向瞥去一眼,拓跋庸又道:“依我看呐,那丫頭純良得很,與她那老謀深算的舅舅半點不同,想來是個愛恨分明的性情中人。燕兒,你既與她結為夫妻,便須要一生都愛她護她,不叫她有半分的委屈與毀傷。”
燕起聞言重重點頭,“徒兒明白,寧兒既是我妻,我便發誓一生都愛她護她,但有我身在,不叫半分煩擾加予她。”
“唔……”拓跋庸聞言撫須微笑,忽而又道:“你和阿澤,自小都跟著我學武習兵,唯有明慧那丫頭……我未曾多加看顧於她。她從小鍾情於你,我這做爹的卻也都看在眼裏……”
“師父,您當知道,我早已打定主意,此生唯寧兒一人……”
“我自然是知道,”拓跋庸截斷燕起的話,搖了搖頭,道:“燕兒,‘唯妻一人’是對的,師父並不是要責怪你什麼……隻是但願明慧那孩子能早早放開,早日覓得一位如意郎君啊。”
說罷大手一揮,道:“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如今是一國之君,我大夏國的啟泰皇帝!你母妃盈芳若地下有知,也一定會欣慰歡喜得很啊……”
對於師父少年時與母親的一番恩怨情纏,燕起卻也隻是知道大概,如今拓跋庸重提往事,燕起卻也靜靜聆聽,但作不語。
“隻是盈芳她、她這一生甚是委屈,一定早早便入了輪回……定是瞧不見如今你統禦一國的樣子了……”
話到此處,戎馬一生的夏國將軍,忍不住垂下頭去,粗獷洪亮的嗓門倏忽之間便低沉了下來:“我少年之時,曾與你父皇一同學藝讀書。那一年,講武堂的師父授了我們一套拳法,我自幼便對武藝兵法十分癡迷,得了名師指點,更是每日裏越發的勤學苦練。那時,你爹他身為儲君,人人俱都巴不得諂媚阿諛,久而久之,免不了性子裏便有些驕傲自大。那一日我在校場裏練拳,你父皇見了,硬要與我比試一番。我那時少年性情,即便他是儲君,是太子,可那又怎樣?我偏偏不要像其他的侍衛那樣故意輸給他。於是,便是不打不相識。我因為打傷了儲君,回到家中之後被父親好一陣責打。豈知第二日,你父皇就親自攜了傷藥來探望我。那時本就是少年性情,加之意氣相投,自那以後,我與你父皇成了莫逆,繼而結為異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