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梁王快馬加鞭趕回了金陵城,因中秋節將至,這又本就是親人團圓的日子,倒也無人懷疑這其中有何不對勁。
與此同時,周長淵也已打聽到了皇帝的下落,聽說是在大漠中迷了路,所幸被人救下,一時性命無虞。
在聽到皇帝仍然活著的消息時,楊桃一直懸著的那顆心才算終於放下了。
但她卻沒有料到,十月份的時候,當皇帝輾轉回到宮中,卻早已是重傷垂危,神誌不清。
無論太醫院裏眾太醫如何診治,都想不出任何良策。
此時乃是臘月寒冬,皇帝自歸京到如今已經重病了兩個多月,而這些天裏,幾乎都是幾位成年皇子與幾位妃妾日夜輪流侍藥在榻前。
這日一早,梁王前往昆侖宮給楊桃請安時,卻是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兒臣今早侍奉父皇用藥,父皇神思竟是清明了不少,氣色看上去也好多了。還問了兒臣一句,母後近日如何?”
楊桃聽見這話,心頭微微一動,嘴唇囁嚅了兩下,最終也隻是說道:“過會兒你回去時就告訴他,孤一切都好,請他不必記掛,安心養好身子才是。”
梁王顯然不明白為何皇帝與皇後二人會突然如此生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道:“母後……不去看看父皇麼?”
楊桃苦笑了一下:“我眼睛不中用,去了也伺候不好你父皇,倒別給你們添亂才好。”
梁王連忙搖頭:“自然無需母後親自動手操勞,一切自有兒臣在,兒臣隻是看父皇他……似乎有些想念您。”
楊桃卻是紅著臉笑嗔了一句:“傻孩子,別說這些哄人的話了。你父皇他啊……”
楊桃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再說下去。
梁王雖心有詫異,然而長輩之間的事,卻容不得他多說多問什麼。
就在這沉默的當口,還是楊桃先出聲緩解了氣氛:“你父皇身子緊要,身邊正是少不得人的時候,你且回去吧。等伺候你父皇用了午飯,就回去看看你媳婦兒跟姐兒,姐兒出生兩個月了,你這個做爹的,也該好好陪陪他們娘倆才是。”
梁王原本還在思索應當如何開口,聽見楊桃這麼說,臉上立時換上了一幅溫然的笑意,隻見他當即起身作禮:“兒臣謹記母後教誨。那兒子就先行退下,不叨擾母後歇息了。”
一直到梁王退出這昆侖宮,楊桃許久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正當屋內幾人忖度著楊桃的心意,卻突然聽楊桃吩咐道:“給孤更衣,孤去……看看陛下。”
采薇采萍兩個年紀輕的,早已露出笑意,當即進屋去為楊桃翻找衣裳,雲深卻是看著楊桃的臉色,小心問道:“殿下已經決定好了麼?”
楊桃點了點頭:“那藥……熬好了吧。”
雲深輕輕答應了一聲:“已經備下了。”
而楊桃也不再多話,一麵讓人去傳轎,自己則進屋換了一身與近日宮中慘淡氛圍的不大相符的朱紅華服,發髻樣式簡單卻不失典雅,正中又插了一根十分素雅的碧玉簪子固定發髻。
隻是這身衣裳太過紅豔,反而襯得楊桃氣色十分蒼白。
當楊桃來到淩霄宮時,裏頭侍奉的梁王似乎有些喜出望外,連忙起身對著楊桃拱手作揖,隨後便悄悄退下了。
也不知是否是二人之間的心靈感應,楊桃才剛坐在皇帝的病榻邊,皇帝便漸漸睜開了眼睛,輕聲喚道:“雙宜……你來了。”
楊桃原本正在出神,聽得這一聲叫喚,也被拉回了神思:“是,妾來了。妾好不好,陛下親眼看過才知道,派別人來問,又算怎麼一回事兒?”
皇帝無奈一笑,伸手握住了楊桃的手:“是朕不好,不要惱了,好不好?你今日這樣,很好看。朕的雙宜,一向很好看。”
盡管從小到大,楊桃已經聽過無數對她容貌的讚美之詞,皇帝此前也並非沒有誇過。但今日聽他這樣說起,還是惹得楊桃耳根一熱:“妾都進宮多久了……還說這麼臊人的話。”
皇帝卻是留戀地注視著她的麵容,漸漸抬手撫摸上她的麵龐:“咱們在一起,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
說到這兒,隻聽皇帝咳了兩聲,便歎出一口氣:“又該喝藥了。”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楊桃突然十分貪戀此刻的溫存,但聽到那一句喝藥,她才終於回過神來:“這藥……放久了或許涼了,妾……妾讓人換一碗吧。”
“不必了,”皇帝不容反駁地說出這句話後,坐起身來後,十分費勁地接過那盞藥,悶頭一氣飲盡,“你躺下來,朕有話同你說。”
楊桃呆愣愣地看著他這一連貫動作,等她回過神來想要奪過那碗藥,皇帝卻早已喝完了,她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皇帝見狀,倒是主動伸手將她攬在懷裏:“你聽朕說……朕其實早已定下儲君人選。阿和過於溫懦,或可做個守成之君,若逢亂世,則……是以朕雖教他治國之術,卻不曾讓他處理過狠辣決絕之事。而滿滿,朕放他去民間曆練,就是要他知道民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