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0
每個人都曾有過自己的倔強。倔強是青少年的特權,可是倔強有時候也是一種傷害。本文寫師生情,寫了一份並不融洽的師生情。主人公因為自己的倔強而抱憾一生。其實,倔強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定要把握一個度。
一場別開生麵的謝師宴
每年仲夏,我所在的城市大街小巷的餐廳都比平日裏生意紅火很多。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學子們個個激動不已。往日滴酒不沾的他們也舉杯相慶,也要向老師略表謝意。謝師宴,這樣一場表達學子們感恩情懷的宴請,近年越來越流行。我畢業那年,也有一場終生難忘的“謝師宴”。
我當時所在的那所高中雖然也是省重點,但是由於地理位置、自然環境的原因,它相對而言比較落後。高中位於縣城以北,我家住在偏遠的農村。班上幾乎有一半的學生都來自農村,最後考上大學的是城裏學生占多數。也因此,謝師宴大多時候似乎是城裏學生們的事情。像我們這些家境不怎麼好的學生,在畢業的時候,最多也隻能給老師買個紀念品呀什麼的。想要在縣城請老師吃一頓飯,對於一個農村家庭絕非易事。也不是說請不起,哪個家長都想好好招待老師,以感謝三年來對孩子的教育。可是請老師吃飯,要是請得好點,經濟壓力受不了,農村人實在,不會打腫臉充胖子;要是請老師去一般的飯店吧,又有點過意不去。最後幹脆找到個折中的辦法:不請。
我當初也是不準備請老師的。後來父親說,其他人不請也行,你們班主任必須得請。我們班主任同時兼任我的英語老師,他為人忠厚,對待我們這些農村學生更是無微不至。我在高中的三年裏,老師給過我很多幫助。剛去縣城,由於離家較遠,我們都得住校,要一個月才能回一次家。那年冬天風特別大,風吹幾日,便是鵝毛般的大雪。我來學校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衣服沒有城裏學生的衣服時髦,就刻意不帶。虛榮心讓我忘記了寒冷。有一天班主任找我談話,站在走廊裏,風一吹我就冷得瑟瑟發抖。他很顯然看見我的窘迫了。上晚自習時,他從教室的後門把我叫出來,遞給我一個黑色塑料袋。裏麵是兩條褲子,他家孩子的,他讓我趕緊去宿舍換上。當時我沒說什麼話,連句謝謝都沒有說。但是他讓我明白了,人活著,沒有什麼比腳踏實地更加重要。我戰勝了另一個虛榮的自己。直到畢業以後,我都沒有為此和他說一句謝謝。其實,我內心期待一場謝師宴的理由遠不止於此,還有太多的溫馨的細節。
我的謝師宴,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寒磣。我沒有請老師到豪華的飯店吃飯,而是送給老師一個豬腿。在農村幾乎每戶人家都會養一頭豬,臘月裏殺了過年,多餘的肉熏製成臘肉存儲起來。豬的四條腿,是非常珍貴的,隻有遇到了重要客人或者特殊日子才舍得吃的。我送給老師的那個豬腿,是我去姨姨家裏,姨姨送給我的。姨姨說,你媽很早就去世了,看見你終於考上了大學我替她高興。於是就給我一個豬腿讓我拿回家去,以表祝賀。在我領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準備去遠方的前幾天,我去學校找到班主任。我用一個塑料袋子裝著豬腿,裏麵還有一些曬幹的豇豆,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我一向比較木訥,這次也是沒有多餘的話,把塑料袋子給他放在辦公室一角。他去給我倒了一杯水,並問我學費籌集的怎麼樣了,最後鼓勵我去了以後好好念書。直到離開他的辦公室,我都沒有說出感謝的話,我隻是說“周老師,我給你帶來了個豬腿”,說完轉身就走了。
這件事情過去很久了,我的內心始終有些遺憾。看到現在那些豪華謝師宴,想起當初,我為請不起一場謝師宴而遺憾。我不知道,當時的老師會怎樣想,他會接受我那一場別開生麵的謝師宴嗎?
這是一個典型的農村孩子所經曆的生活,也許這樣的生活離現在生活在幸福之中的孩子很遙遠,但它是真實存在的。雖然生活清貧了些,雖然請不起豪華的謝師宴,但是主人公的內心對老師同樣充滿感激。不過,他有他獨特的表達方式。
宋小樣,對不起
多少年了,我始終內心愧疚,很遺憾不能向他說一句,宋小樣,對不起。
宋小樣家就在我家隔壁。吃飯的時候,僅憑嗅覺就可以猜測出對方吃的是什麼。我和他自然是形影不離,當時他的家境不好,窮得叮當響。他的母親有些癡呆,聽說是小時候藥物所致。而他的父親則沉默寡言,為人寬厚。自從父親外出打工以後,宋小樣的日子就過得更加恓惶了。
我的父母也都是善良本分的農民,有時實在看不下去,就把他娘倆叫到我家吃飯。他的母親人雖木訥,但知道感恩。我們家的一些雜活,她主動承擔。遇到農忙,她更是積極。因此,他們母子倆常常呆在我家。宋小樣的性格隨他父親,寡言少語,但他對我的話是言從計聽。
村裏人都稱讚我父母善良。我們一家人在村裏也因此而受到特別的尊重。與之相反,宋小樣和他母親就常受到別人的奚落。田間地頭,他的母親,總會成為大夥兒愚弄的對象。他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也常遭到別人的譏諷,父親出門很久都沒有消息。有一年夏天很熱,宋小樣想吃一根冰棍,可是他沒有錢。放學以後,他的手上卻神奇地拿著兩根冰棍,邊吃邊往回走。
當他遞給我一根冰棍的時候,我沒有接。我問他的錢是哪來的。他回答的很幹脆,撿來的。那個時候,大家都知道,宋小樣是根本買不起冰棍的。當他說他用撿來的錢買冰棍的時候,我半信半疑。當他再次把那根冰棍遞給我,我還是沒接。我心想,錢要是撿來的,怎麼不見他交公呢。放學路上,宋小樣手裏的兩根冰棍,吸引了無數眼球。當時正好是班費丟失的第三天。於是,大家幾乎同時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
我記不清是誰,先在人群裏喊出“小偷”這兩個字的。緊接著大夥一起起哄,喊著,宋小樣是小偷,宋小樣是小偷。我隻看見委屈的眼淚從他的眼裏溢出來。他用極其低沉的聲音說著,我沒有,我沒有。那聲音小的沒人能夠聽見。他早已忘了手裏的冰棍開始融化。隨著他的沉默,大夥兒的聲音越來越大。他手上的冰棍滑落,狠狠地砸進腳下的塵土裏。他扔掉了另一根冰棍,扔掉了書包,向著田野的盡頭跑去。
那個下午宋小樣沒有回家吃飯,直到天黑了他都沒有回來。我們一家人和宋小樣的母親打著手電筒,到處找他。我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帶著大人們去我們平時最愛去的地方。這一次,他沒有去那些我們常去的地方。很顯然,他生我的氣了。我們是在稻田那邊的田埂上找到他的。他已經睡著了,臉上殘留著深深的淚痕,嘴裏似乎還在爭辯著什麼。當他母親用手抱起他的時候,他本能地驚醒。他用極其恐懼的目光盯著我們,嘴裏大聲喊著,不是我,不是我。幾秒鍾以後,才發現是自己的母親。他迅速撲過去,緊緊摟著母親,淚水和哭聲洶湧而來。
後來,宋小樣上學和放學的路上還是和我一起。隻是他比以前更加沉默。我很多次都想和他解釋,那天我沒有和別人一起起哄。可是提起這事,他就躲得遠遠的。他像躲避一場瘟疫一樣,躲著這段傷心的事情。宋小樣的父親寄回來工資以後,宋小樣他們母子倆大多數時候就呆在自己家裏。他母親隻是偶爾來我們家,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宋小樣是小偷,這個消息在村裏一夜之間家喻戶曉。至於宋小樣是不是真的偷了班費,大家都不關心了。大家隻關心惡作劇時所帶來的快感。從那以後,宋小樣的學習越來越差,性格越來越內向。
一年後的一天,母親大發雷霆,讓我跪在門口。原因是家裏的三百塊錢不翼而飛。那是我報名時的學費,它是母親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母親說,肯定是我拿走了。家裏除了我和宋小樣,一般沒有其他人會進臥室的。而錢就在臥室的箱子裏。我覺得很委屈,我確實沒有拿過錢。我立刻想到了宋小樣,雖然前一次我相信班費不是他偷的。但這一次我卻有些猶豫了。我對母親說,錢是宋小樣偷的。母親有些遲疑地看著我。但她相信我的坦誠。最後母親找到了宋小樣的母親。
我深深記得那個晚上,母親語重心長地對宋小樣的母親說,趁著孩子還小,要好好教育啊。宋小樣的母親把頭埋得很低,說著,嫂子,對不起,對不起。我從側麵看了一眼他們母子倆。宋小樣的母親蓬頭垢麵,臉上透露出極其羞愧的表情。宋小樣,卻躲在母親的身後,眼裏噙著淚水,不敢作聲,腿都有些顫抖。看著這個場麵,看著宋小樣眼裏的淚水,我又斷定錢不是他偷的。可事實無法解釋一切的時候,我選擇相信假設。當我和母親剛走出宋小樣家的時候,我聽見了宋小樣的母親打罵宋小樣的聲音以及他的哭聲。
宋小樣的父親從外麵打工回來。他領著宋小樣,一起跪在我們家門口,請求我父母的原諒。父親見此情景,趕緊走上去扶起他們父子倆。不管怎麼勸說,宋小樣的父親還是把三百元錢塞到母親手裏。宋小樣的父親讓宋小樣開口道歉。宋小樣眼裏注滿淚水,就是一個字也不說。他父親用腳狠狠踢他的小腿,踢得他的骨頭梆梆響。他還是不說,他像木頭一樣站在那裏,任由他父親狠狠地踢,他似乎已經忘了痛。最後還是我父親看不下去,發了脾氣,宋小樣的父親才停止。宋小樣給我留下的最後的身影,就是他跟在父親身後,一跛一跛地往家走。我知道,那個時候他的心,一定很痛很痛。
後來我們家的那三百元錢,在一本舊書裏找到了。本來母親把錢夾在一本書裏麵的。我在整理書籍時,打亂了原有的順序。母親隻記得把錢放在了箱子最底層的那本書裏。當她把最底層的那本書拿出來時,發現錢不見了。沒有問我,她就嚷著說,夾在這本書裏的錢丟了。我們發現冤枉了宋小樣,想給他道歉。可是那個時候,他早已經不上學了,他去了遠方打工。在學校他被別人喊作小偷,在村裏他也被喊作小偷,他委屈極了。這些年,我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他們一家人再也沒有回來過。如果再能遇見他,我一定要向他說一聲,對不起。我又常常在想,這一句對不起,能抹去一顆心所劃下的傷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