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子就有處分,辦起工程來,多少有點好處。如今歸了河督,好處沾不到,隻怕處分倒不能免的。為的是在你屬下,總是你該管地方,怎麼能夠便宜你呢。如今不要說別的,十幾處州、縣就有幾十萬災民。我們河南是個苦地方,那裏捐這許多錢去養活他們。兄弟頭一個就捐不起。現在兄弟請你們諸公到此,不為別事,先商量打個電報給上海的善堂董事,勸他們弄幾個錢來做好事,將來奏出去也有個交代。"司、道俱各稱"是"。正說著,河督也有信來了,是谘照會銜電奏的事情。撫台道:"不用說來了。他是不肯饒我的,一定要拿我拖在裏頭,好替他卸一半幹係。我是早已看穿,彼此都不能免的。"便親自動手,擬好複電,是彼此會銜電奏,並聲明已經電托上海辦捐官商籌款賑撫,以顧自己的麵子。河督那麵亦聲明業已遴派委員,馳赴上下遊查勘形勢,以便興工築堵。一麵兩個人並自行檢舉,又將決口地方員弁統通撇參,候旨懲處。這都是照例文章,不用細述。宮保:太子少保的簡稱,因太子住東宮而稱之。過了一日,奉到電諭,以:"該督、撫疏於防範,釀此巨災,非尋常決口可比,河道總督、河南巡撫,均著革職留任;其他員弁,一概革職,戴罪自贖,--還有幾個枷號河幹的,--朝廷軫念災民,發下內帑銀二十萬,著河南巡撫遴委妥員,馳赴災區,核實散放,毋任流離失所。所有此次工程浩大,仍著該督、撫督率在工員弁,無分晝夜,設法防堵,以期早日合龍"各等語。賈臬台得了這個消息,這日午後,便獨自到撫台跟前,替兒子求謀河工上總辦差使。撫台說道:"你老哥的世兄,還有甚麼說的,派了出去,兄弟再放心沒有了。但是這個工程須得河台作主,兄弟犯不著僭他的麵子。因為我們河南比不得山東,巡撫可以拿得權的。既然是老哥囑托,兄弟總竭力的同河台去說就是了。"賈臬台替兒子謝過了栽培,退回本衙,告訴了大少爺。大少爺皺眉道:"這樣說起來,恐防要漂!"賈臬台道:"何以見得?"大少爺道:"撫台作不得主,到了河台手裏,一定要委他的私人,我們還有指望嗎。"賈臬台道:"既然你怕撫台說話不中用,不如打個電報給周老夫子,等他打個電報出來托托河台。裏外有人幫忙,他總得顧這個麵子。"列位看官:你曉得賈臬台說的周老夫子是誰?原來就是現在軍機大臣上的周中堂。賈臬台此番升臬台,進京陛見的時候,化了三千銀子新拜的門,遇事甚為關照。所以如今想到了他,要打電報給他,求他助一臂之力。大少爺聽了父親的說話,一想這條門路果然不錯,立刻擬好電報,親自赴到電局裏打報。省城裏公事忙,電報學生是一天到晚不得空的。大少爺特地打了一個加急的三等報,化了三倍報費,眼看著打了去。又托本局委員私下傳個電報給那邊委員,此電送到,先打一個回電。不消一刻,那邊回電過來,說周中堂不在宅中。電報局委員巴結大少爺,忙說一得回電立刻就送過來。大少爺隻得悵悵而歸。等到天黑,周中堂的回電來了。趕忙譯出來一看,隻見上麵寫的是:"河南賈臬台:弟與某素無往來,前薦某丞未收。工程浩大,恐非某能勝任。世兄事當另圖。"下麵注著一個"隱"字,賈臬台父子便知是周中堂的別號了。賈臬台看過電報無語,口中說道:"既然周老夫子如此吩咐,你權且等他幾天再作道理。"大少爺聽了並不答應,自己肚裏打主意,尋思了好半天,忽然想出一個計策,急忙忙奔到自己書房。他雖是捐班出身,幸虧肚才還好,提起筆來就寫,登時寫成功一封信。寫完,自己又看了一遍。看他臉上甚是高興,但不知這信是寫給誰的。看完之後,封入信封,填好信麵,忽又重新拆開,取了出來,又隨便疊了一疊,套入信封裏去,跟手往靴頁子裏一夾,怡然自得。當晚,睡覺歇息無話。到了次日,見了父親,也不說別的,但說:"今天爸爸上院見著撫台,請問一聲,到底托他的事情,河台那裏可曾有過信去?倘若已經提過,無論事情成與不成,似乎應得前去稟見一趟。天下斷沒有坐在家裏可以得差使的。"賈臬台道:"你話不錯。"這天上院見了撫台,未及開言,倒是撫台先提起,說:"世兄的事情,昨天兄弟已有信給河台了。聽說河台這幾天裏頭,就得動身到下遊去踏勘,世兄可以先去見他一趟,就是工上的事情派不到,好歹總不會落空。"賈臬台聽了著實感激,回來同兒子說知。大少爺道:"隻要撫台有過信,我去見他就有了底子了。"這時候河台已經駐紮工上,不能像從前整天閑著無事。大少爺就於這日飯後動身,坐的是自己的雙套車,後頭跟著行李車、家人車,還有騾馬一大群。在路無分晝夜,兼程而進。這天到了工上,在河台行轅旁邊一個相好朋友的下處暫且住下。這相好也是新委的河工差使,姓蕭號二多,是個候選知府,乃是河台的紅人,天天見著河台的。賈大少爺有了這條好內線,更可以顯他的作用。先打聽河台這兩天還不動身,他並不忙著稟見,說在路上辛苦了,要養息兩天,方能出門。後來倒是蕭知府關切,說:"你既然來了,應該先去見他老人家一麵。這兩天各省投效的人,一天總有好幾起來稟見,都是大帽子的信。你再不去,將來好差使都被人家占了去,你就沒有指望了。"賈大少爺道:"你別替我著急。我來雖來了,然而心上懊悔的了不得,這一趟很不該來,很該應在省裏聽聽消息再來。"蕭知府道:"省城裏有甚麼消息?"賈大少爺道:"省城裏有什麼消息!怕的是京裏有什麼事情。他老人家倘或有點風吹草動,我們這個大局就有變動。所以兄弟甚是懊悔,早知如此,實實在在不該應來的。"蕭知府說:"難道你得了甚麼確實信息不成?"賈大少爺道:"真實信息雖然沒有,然而終究不妥。知己之間,我也不用瞞你,就是我動身的那一天,動身之後不到三個時辰,老人家接到京城裏一封信,立刻派了三匹馬一路追了下來,要追我回去。老哥,你想兄弟是何等性子躁的人,上了路,白天晚上那裏歇一歇,三步路並做兩步走,一口氣趕到這裏。我剛下車,他的馬也趕到了。我看了信,真把我氣的了不得!早知如此,我不會頓在省裏候信,何必定要吃這一趟辛苦呢。所以我這兩天不去上院,為的是等等信息再說。老哥,你不問我,亦不便告訴你,好在你也不是外人,告訴了你也不要緊。"蕭知府聽了,賽如頂上打了個悶雷一樣,楞了好半天,才說道:"到底老大人接到京裏那一個的信?這個消息究竟確不確?"賈大少爺聽說,也不答言,從自己枕箱裏找了一回,找出一封信來,隨手遞與蕭知府,說道:"我們自己人,這個你拿去瞧了就明白。隻要你外頭不提起,我們自己曉得就是了。"蕭知府接到手中一看,信上的字足有核桃大小,共隻有三張信紙,信上說的話,除寒暄之外,就說:"令親某人,擬改同知,分發河南。承囑函托某人照拂。某辦事不近人情,朝議鹹薄其為人。仆前以舍親某丞相屬,至今亦未位置。令親事容代緩圖"各等語。蕭知府看了,意思似乎不甚明白,又翻來倒去的看。賈大少爺忙解說與他聽道:"這是軍機大臣周中堂給老人家的信。老人家是周中堂的門生。這件事情,還是三個月頭裏托他的,想不到如今才接到他老人家的回信。這信上的事情雖與兄弟毫不相幹,然而照他這封信上,他老人家同河帥意思著實有點不對。他寫這封回信的時候,黃河還沒有開口子;如今出了這個岔子,我們私底下講講不妨,若照這封信上,河帥的事情恐怕不妙。所以老人家一得這封信,就要追我回去,叫我不要來。我所以到了這裏一直不去見他,就是這個緣故。"蕭知府聽了,心上老大不高興。然而他是河台的紅人,更比別人休戚相關,聽了那有不著急的。賈大少爺雖然再三囑咐他不要提起,他見了河台,一心想獻殷勤,難保不露出一言半語。齊巧這兩日河台接到軍機大臣上字寄,屢奉嚴旨切責,說他"調度乖方,辦理不善,若不克期合龍,定降嚴譴"各語。河台自從奉到這些諭旨,正在茶飯無心,走頭無路,不知如何是好;再聽了蕭知府傳來的話,焉有不關心之理。當向蕭知府詳細追問。蕭知府也隻得詳陳無隱,把賈大少爺的話說了一遍,又把周中堂的信,大略念了一遍。河督聽了,尤為毛發悚然,一想:"事情不妙!保不定這幾天之內,裏頭還要動我的手!"想來想去,一籌莫展。隻得與蕭知府商量。又問他:"周中堂與賈臬台是個甚麼交情?撫台曾有信給我,說賈臬台的世兄如何老練,要我派他總辦差使。何以他來了一直不來見我?"字寄:皇帝的諭旨由內閣寄遞的意思。蕭知府見問,隻得把賈臬台拜門的一節說明,又說:"若照周中堂的信看起來,他二人的交情很不淺。至於賈道雖然來了幾天,卻因為路上感冒,所以一直還沒有上來稟見。"河台又想了半天,說道:"若論工上的差使,總得熟手才可以委。現在說不得了,一來要看周中堂的分上,二則撫台又有過信來。好在下遊地方很大,一個人也顧不來;賈某人現已來了,不如先把他添上,給他一個下遊總辦。將來裏頭的事,就托他老人家幫著疏通疏通。"蕭知府連連稱"是"。又說:"卑府下去,就叫賈道來稟見。"河台道:"他既然在路上感冒,不妨叫他多養息兩天再來見我,河工上風大,吹著不是玩的。你就去把我的話傳諭給他。我這裏不妨先下劄子,叫他請兩天假就是了。"蕭知府唯唯遵命。一到下處,立刻把這話告訴了賈大少爺。賈大少爺聽了自然歡喜,心上想道:"他如今可上了我的當了。"未到天黑,劄子已經送來。賈大少爺差使既已到手,病也沒有了,並不請假,第二天便赴河督行轅稟見謝委。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章 訊奸情臬司惹笑柄 造假信觀察賺優差(2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