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你可以離開這裏。”

”沒有身份的人,連自由都不由己。”

她淺淺一笑,朝鈕宗林略微頷首,便走進了內堂。

一股穿堂而過的風,吹起了鈕宗林對眼前女子的憐愛,旁人早打起了眉眼心思。有人湊過來說“鈕先生,她還是沒有人摘過的玫瑰。”鈕宗林沒有說話,心中起了一絲漣漪。

當晚,鈕家大宅外麵響起了三聲敲門。

下人進來回話,說是會香院的人。鈕宗林心沉了一下,便吩咐“你告訴她,我已經睡下。明天我想看看上海風景,對這裏並不熟悉,如有空可願意相陪。”

鈕宗林猜到一定是白天彈琴的姑娘。他抑製不住想再聽一次那如春水般流淌的聲音,又像是動物受了傷獨自藏在洞穴舔著傷口發出的淒怨聲音。他的心牽扯了一根極細極長的琴線,裏麵纏繞的是憐惜,曖昧,痛苦易斷。

他知道,以他的身份,要得到這樣一個女人,甚至是不必開口的。

第二天,尤百合陪著鈕宗林出遊。

尤百合一身淡紫銀絲束身旗袍,頭上戴著花狀珍珠發夾,蠶絲輕紗從肩上垂下,穿著銀色鑲水鑽細跟鞋。鈕宗林對上海女人的印象是麵若春花,身如拂柳,嬌弱中帶著風流,溫潤中透著陰霾。

他說,“昨天聽見尤小姐的一番話,很是難忘,隻是以小姐綽約之姿何必自輕自賤。不敢唐突小姐,但雖一麵之緣,在鈕某心中,從琴聲亦可斷定尤小姐心性似秋水清。”

“鈕先生,過譽了。隻是能像先生這樣想的人,又有幾人呢?”

“何必在意俗人的眼光。”

“我沒有像樣的社會身份,所以注定,不能被這社會上的人,像樣看待。我的身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我也不在意不加以判斷的人雲亦雲。隻是穿上衣服,嫖客把妓女看成低等動物。脫了衣服,嫖客和妓女並無高低之分。

有人憎惡妓女,有人同情妓女,可是,憎惡和同情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不會同時加到一個妓女身上。如果隻看壞的部分,我無法對憎惡者解釋,解釋我沒有傻到主動讓陌生人糟踐身子,同時踐踏靈魂。從太監到妓女,下九流的身份,有多少人是被逼無奈。過去,這個社會的悲劇,也是現在我個人的悲劇。隻是,真正被悲哀的隻有我自己罷了。”

“尤小姐,我從未因你的身份而輕視你。”

她低下頭,輕聲說,

“朱熹認為女人一旦淪為妓女,便可侮無殺。但如果換成是貞女,是否就可以解嫖客精神鴉片的毒,依靠這種換湯不換藥的方式,便再無妓女和嫖客了嗎?妓女和嫖客,隻是一種身份,一種金錢的產物。本質是男人對女人的欲,女人對金錢的欲,有沒有這層肉體和金錢的關係,都是存在的。欲的對象永遠站在欲望者的對麵,這是滅不了的人欲。不管它的形式如何變,變化規律始終是不變的。”

“那麼,你把我看成是朱熹還是嫖客?”

“當著先生的麵,說這些話,是我放肆了。請不要放在心上。先生可能不信,我既流落煙花巷,也不敢辯白自己清白,可我雖有風塵之色,但實非水性之人。”

他笑說,“尤小姐眉清目秀,柔弱無骨,顧盼間恍若沁在水裏的百合。”

她驚了一下,低頭說,“沒有不枯萎和零落的花。”

他說,“你說話總是一針見血,····,刺痛我。”

她笑笑,“我沒有深刻的認識,隻有刻骨的無奈。”這一天快過去的時候,鈕宗林吩咐車夫“送尤小姐回去。”尤百合緩緩地說,“留下我吧。”說完靜靜地站著黃埔江邊,聲音堅韌,身體顫抖。

天色淡了下來,卻有一縷強烈的餘光落寞地浮在水麵上,搖搖晃晃,隨水流動,細微的光,影影綽綽,有一些沾在她單薄的身子上。鈕宗林的心在那一片光上停留,忽明忽暗,黯了下去,又隱隱約約浮了上來。

他嘴角含著一絲無奈,說道,“我不希望趁人之危。”

尤百合說,“我已是俎上魚肉,他們想以我為魚餌引鈕先生下水,與他們同流合汙。我不想連累鈕先生,汙你名聲。但昨晚,被鈕先生拒絕,現在我若回去,就再無價值,雖死不可汙。”

鈕宗林問,他們是誰。

“把我送給你的人,一開始就是局,請君入甕。”

鈕宗林看著她,有種說不來的憐惜。他不再開口,許久之後,長長歎了一口氣說,你跟我回去吧。

尤百合背過身,淚如雨下。

“那後來呢。”

“誰知道人家床上的風流事。”

剛說完,尤林生提著菜進來,宋錢民隨即把話引到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