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景華坐在車廂的右邊前半部,孟繁榮也坐在我們旁邊,王連順和鮑占濱坐在一起,蔡振江和徐維義坐在一起,王翠燕,郭秀華,高海濱幾個女同胞坐在一起,付冰則和祁軍一路坐在一起,還不時拿出些東西來一塊吃,看起來很親熱.最不安份的要屬王福洲,沈似洲,霍雙池,王常峰這幾個人了,他們一會兒跑到前邊看看,一會兒趴在後邊瞧瞧.不停地吸著煙,打鬧著.王常峰從火車上開始就與這幾個人打得火熱,現在則成了他們戲耍嘻笑的對象,他有點暈車,在公路顛簸的地方向車外吐了幾口,王福洲就送了他一個綽號:\"老倒\",這個綽號一直跟著他,直到5年後返城還被叫著.祁軍因為老跟付冰在一起,這幾個小子背後叫他\"婦女代表\".王福洲一會兒往王常峰頭上放根草,一會兒往他脖子裏塞把土,王常峰稍有不滿,他便把眼一瞪,王常峰又無可奈何地笑笑.
晚上在62團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上了路.車開始顛簸起來.路上到處是坑坑窪窪的,走的很慢,一顛能把人顛起多高來.隨著公路越來越糟,兩邊景色愈見荒涼.處處是蓬蒿,塔頭墩,沼澤地和大片大片未開墾的荒原,車上的歡聲笑語也漸漸地少了.我的心裏,卻越來越興奮:我就是要到地地道道的北大荒來,開始全新的生活,創造嶄新的事業.
16日中午,也就是離開哈爾濱的第3天,我們到達了68團的團部.這裏叫\"寒蔥溝\",是撫遠縣的一個小鎮,距縣城50公裏,二撫公路由此經過,以前隻有兩個小商店,一個郵局兼儲蓄所,幾十戶人家.去年6師開發撫遠荒原時,從兵團各師及6師各團一家夥搞進來上千人,幾十台大拖拉機,在這裏設了團部,蓋起了招待所,商店,大修廠,麵粉廠,大庫,醫院,學校.又在向陽公路兩旁開墾了大片荒地,建起了幾個連隊,並繼續朝向陽公社以東,以南,以西方向縱深發展.我們要去的就是在向陽公社以東新建的3個開荒連隊.
午飯後(又是饅頭.菜湯),我們乘上汽車,繼續進發.車在向陽公路上飛馳,這條路比二撫路保養得好些,除了有些沙土灰塵之外,還是很平坦的,半個多小時就跑了20公裏的路程,到達向陽公社.
我們跳下車來,望望眼前這幾所小房子.\"到地方啦?\"蔡振江大咧咧地問.\"早著呢!這才到8連,到你們連還得走30多裏地!\"一個搭車來的老青年說,\"前麵的路汽車走不了,太濘了,得用拖拉機拉爬犁才能進去.\"大夥聽見,都不由地吐了吐舌頭.
8連派了一台拖拉機拉著拖車,把這20多人送進開荒點,同時捎信告訴裏麵的連隊派車出來拉行李.從哈爾濱一直送我們來的團部醫院趙大夫在這裏向我們告別了,並布置我們每個連隊留下兩個人等連隊拖拉機來裝行李.我和景華留下了,17連小霍,蔡振江留下,18連王連順和鮑占濱留下來,其餘人都上了拖車,拖拉機拉著他們,轟隆隆地開進爛泥塘裏,向著望不到邊的東方駛去.
向陽是撫遠縣的一個公社,在這裏有幾個生產隊,我團的8連建在這裏.留下裝行李的幾個人在這幾幢房子前轉來轉去,天慢慢地黑下來,一群又黑又大的蚊子包圍了我們,嗡嗡叫著開始進攻,兩手需要不停地撲打,我好象還挺得過去,景華卻有些招架不住了,滿臉通紅,一會兒就到處是包,叫苦不迭.我突然發現小霍正坐在那裏吸煙,想起什麼書上說過蚊子怕煙,就招呼景華一起跑到小霍身邊,一左一右,在他的煙霧籠罩之下避蚊.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蚊子似乎少了一些,我從包裏拿出一台收音機,這是我苦心經營幾年,慢慢積蓄零用錢,在中學畢業前熬了幾個夜晚才裝起來的一台七管超外差式晶體管收音機,打開開關,喇叭裏傳出許多亂糟糟的聲音,在家時隨便就可播到中央台,省台,這時卻費了半天時間才勉強聽到一點聲音,也幾乎淹沒在雜音之中,倒是嘰裏呱啦的\"老毛子\"電台清楚得很,啊,這裏是邊疆,離家遠了,離北京遠了,離蘇聯卻非常近了,這裏是真正的邊防第一線了啊!
漆黑的夜空裏,繁星閃爍,銀河蜿蜒,沒有月光,遠處的田野傳來拖拉機的發動機聲,看到閃閃的車燈,此外,就是一片寂靜和黑暗.夜風吹來,不由地打了個冷戰,在這北大荒秋天的夜晚,我站在泥濘的公路旁,想起了千裏之外我的故鄉,想起了爸爸,媽媽,姐姐,弟弟和老師同學,想起了學校的生活.那一切都離我十分遙遠了,從現在起,我開始走向社會,走入我的新生活.
遠處有燈光一閃一閃地向著我們這邊過來,隱隱聽得見拖拉機的轟鳴,我們一起跑到路口向北眺望.\"接我們的拖拉機來了!\" 有人興奮地喊起來.
北邊的公路上出現了前後3對明亮的燈光,象3對大眼睛,在坎坷不平的路上時起時伏,向著我們奔來.燈光越來越亮,拖拉機的轟鳴聲越來越大,已經可以聽到鋼鐵履帶\"嘩啦啦\"的聲響.一會兒,3台拖拉機拉著爬犁開到我們麵前停下來,腳下的路麵都在輕輕抖動著.我們找到16連的拖拉機,忙著往爬犁上裝行李,裝完了行李,我和景華就爬到行李堆上,拖拉機轟了轟油門,慢慢開動了.我們還是頭一回坐這玩意,覺得很有意思,這家夥比我們小時候在雪地上玩的爬犁可大多啦,有3米寬,5米長,在爛泥裏滑行,十分平穩.轟隆隆的機器聲,就象催眠曲,一會兒我們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推醒我們,\"到連隊了!\"我和景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四下裏漆黑一片,拖拉機停在一幢帳篷邊上,地上又是水又是泥,帳篷裏出來幾個人從爬犁上往下搬行李.我們進到帳篷裏,借著一盞小油燈的光亮,看到兩排木板通鋪,睡滿了人,一頂頂蚊帳緊挨著,多數人都已經睡了.有人招呼我們在兩個行李上睡下,說明天再打開自己的行李,已是半夜,我們又累又困,顧不了許多,擠在這兩床滿是柴油味和汗臭氣的被褥裏,一會兒就睡著了.
早晨,天剛蒙蒙亮,我就醒了.猛然想到這是在北大荒,心中頓時一陣興奮,穿衣坐起來,打量起帳篷裏麵來:地上鋪著一些木方子,上麵滿是泥水,通鋪下麵塞滿了各種雜物和破爛.睡著的人們每人鋪下都扔著一雙高到膝蓋的水靴.看樣子蚊帳和水靴這兩樣是離不了的玩意兒.帳篷中間有個柴油桶做成的大鐵爐子,爐筒子一直通到帳篷外,9月份的天氣,這裏已經要生爐子了.我下了床,走出帳篷,深深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帳篷附近,有8幢木頭刻的房子排成兩排,每排4幢,有的已經糊上了泥巴,有的還剛搭起架子.帳篷附近停著3台紅色的履帶拖拉機,還有些農具和兩架大爬犁,昨晚,就是坐這家夥來的呀.
\"起的這麼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我扭身一看,一個人正笑著和我打招呼,他身披藍棉襖,足蹬長筒水靴,膚色黝黑,戴一付眼鏡,眼睛很亮,看上去有30多歲的樣子.我也笑笑說:\"睡好了,起來看看.\"
\"等吃完早飯,咱們開個小會,\"說完,他轉身走了.
8幢木房坐北朝南,南麵是一大片開闊地,是已經開墾出來的,還沒種什麼.房後不遠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三麵環抱著這些房子.東北麵可以看到一座大山,昨天我們從團部乘汽車來時就看到這座山,老青年告訴我們,那山叫抓吉山,是在蘇聯那邊的,而我現在看上去,清晰得就象走不遠就到了似的.
早飯是麵條和饅頭,麵條是用一個大白盆端來,裏麵有幾個油星和幾片菜葉子,我們9個人圍在大盆旁邊,吃了個飽.然後,我早上碰到的那個人來叫我們到帳篷的那邊去,原來這頂帳篷西頭用木板間隔出一個小天地,是女宿舍,我們就在那裏開了個小會.
那個人叫葛文成,1966年下鄉北京知青,\"老三屆\"高中畢業,從61團調來,現任連隊副指導員.我們9個人先各自作了個自我介紹,副指---聽別人都這麼叫他---簡要地說了說連隊的情況,16連原稱第3開荒隊,今年5月10日建點,是6師61 團包建的,現在隻有28人,都是從61團來的.連隊指導員叫丁維德,正在團部開會,今天就回來.連隊在初創階段,條件比較艱苦,大家還住著帳篷.冬季馬上就要到了,要抓緊開荒,還要把8幢房子搶出來,作好越冬準備.現在隻搞完了一幢房子,一半是宿舍,一半是食堂,我們幾個男青年先搬進去住.
開完會,副指找人領我們到新房子去,屋裏幾個人正忙著搭鋪.就是搞幾個木方子當柱角,再橫擔上幾根木方,最後鋪上木板,用釘子釘好,就成了可以睡幾個人的大通鋪.我們把自己的行李搬進來安置好,屋裏牆上的泥還沒幹,用手指一按一個坑,我住在最東頭的邊上,景華挨著我,我把從家裏帶來的一塊狗皮鋪在下麵.景華把他帶來的一件舊雨衣給我扯開掛在泥牆上,擋擋潮氣.
晚飯前,我們每人領到一個飯本,就是一個油印的小本子,有早飯,午飯,晚飯三個欄,每天吃多少就在本子上記多少錢,月底一起算帳,晚上吃的是蘿卜絲湯,饅頭.
飯後,我和景華在暮色中散步,談談幾天來的感受,很晚才回屋.屋子裏王福洲等幾個人打打鬧鬧正玩著呢,大家吵吵嚷嚷地上了床,我睡不著,找出日記本,在被窩裏用手電筒照亮,寫下了這篇日記:
這是祖國的北大門,這裏,是真正的反修前哨.晴朗的白天,可以清醒地看到烏蘇裏江對岸蘇聯境內的抓吉山,夜間,蘇修軍隊的探照燈象野獸的凶光四下掃射,信號彈象鬼火一樣閃亮飛落,直插7公裏就可以到達烏蘇裏江邊,在這裏,我們就要屯墾戍邊,意義是非常深遠的.
明天就要開始勞動了,考驗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