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你很努力,我很加油(2 / 3)

可到了改存的一天,他又改變主意了。原來他要給廚師預備1000元的退休金。他擔心自己有一天突然去世,這錢就取不出來了。梁思成一聽,對他的人品更是敬佩不已,沉吟一番,說:“這個好辦,把1000元另存一個活期就可以了。”他這才恍然大悟。他就是著名的哲學家、邏輯學家金嶽霖。

但到了夏天,金嶽霖又遇到了麻煩。一天,幾位朋友到他家串門,剛才還是愁容滿麵的他才有了些喜色:“你們來得正好,這個忙你們一定得幫。”朋友們不知道是什麼事,隻怕他愁壞了身子,連忙應承下來:“老金的事就是我們的事,請你放心。”

一會,廚師為每個人端來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朋友們喝完了,卻仍不見金嶽霖要他們幫什麼忙,可他卻說:“感謝各位今天幫了大忙。”朋友們麵麵相覷。

原來,金嶽霖冬天愛喝牛奶,卻不知道牛奶是可以破季、破月訂的,於是訂了一年。到了夏天他卻愛飲茶,牛奶每天也就剩了許多,夏天牛奶容易變質,喝牛奶本來容易上火,這更是讓他每天急得幾於上火。朋友得知是這樣一件事,也就替他召來供應商,將一段時間每天的訂量減少到五分之一,這讓他大喜不已。

他雖然非常天真,心無城府,可有些時卻也十分計較,這就是不讓別人吃虧。如前文所說,梁思成說定期利息高,他首先想到的卻是不能占國家的便宜。因而雖說他終身沒婚,拿的是一級教授的工資,卻並沒有多少盈餘。

生活費是必不可少的,但他要按高標準繳納黨費,寄回老家一些資助親戚。還有就是給身邊的人預備一份退休金,除了廚師外,連拉車師傅的退休金他也預備下了,使得他們領著金嶽霖的錢一直到去世為止。

先賢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老金死也不已。對一些過日子的常識不知曉,卻考慮著自己突然死後身邊人的生活應該有著落。這樣的人也就永遠活在人們心中。

載於《當代青年》

有些人從來不考慮自己,心裏始終裝著別人,那些的人是無私而且偉大的。這些人必將被人們永遠記住。

桐花如常 文|許露

樸素而莫能與之爭美——莊子

不喜歡桐花多年。

覺得它肥俗,香氣濃烈到撞人。落花時,樣子邋遢。

在我們江北,穀雨之後,桐花最盛。

少年時居住的老宅西邊,有一棵桐樹,是白桐,也叫泡桐,粗壯,高大,枝葉覆滿頭頂天空。我放學回家,穿過開著無邊無際紫雲英的田野,老遠看見我家屋西的桐花,白發蒼蒼地開上雲天。桐花下,炊煙升起,我猜想母親一定正手忙腳亂地做飯。桐花粉紫色。淺淺的粉紫,隔著春暮的天光煙藹看去,竟像是顏料在水裏化掉了,化成一團不幹不淨的灰白色。這樣的灰白色,是薄涼的,像日子,不過節也不做喜事的鄉下日子。尋常的日子。

有一回,朋友跟我描述她在鄉間看到的桐花有多美,我心裏想笑。桐花能有多美?匆匆一見,如旅途上的豔遇,不負責洗臭襪子也不用油汙滿身地下廚房,沒熬過漫長的相看生厭的時光,那情感自然是輕吐芬芳。

我想起從前我家的那棵桐樹,春暮的雨愁愁長長地下,屋外的牆角處,腐爛的樹根邊,都生了一簇簇的野蘑菇,肥厚的桐花花瓣鏗然墜落,砸在滑膩的濕地上,混進潮腥的野蘑菇叢裏,然後一起腐爛。空氣裏,桐花的味道又濕又重,纏繞不散,像玄奧難解的命運。夏天,算命先生坐在村口的桐樹蔭下,一卦一卦地算。他說人在命運裏走,也逃不掉。命運如網,纏繞不散。

母親喜歡請人算命,給家裏每個人都算。一回是抽牌,母親讓我抽,我抽出一張,展開看,是一個女子,騎一匹白馬,又矯健又威風。圖邊說的是什麼,已經不記得。隻記得,我是喜歡那匹馬的。其實我也想騎上那匹馬,逃。逃離鄉村,逃離我媽媽我奶奶那樣的生活和命運。我不想自己就像一朵桐花,開得那樣粗陋,那樣沒有花的樣子。花的樣子應該是輕盈的、鮮麗的,香氣嫋嫋像細細的柳絲,或者像下下停停的春暮的細雨。

如果做花,我不想做一朵桐花。

像逃離一場指腹為婚的舊式婚姻一樣,我試圖以自己的不甘和倔強來逃離古舊鄉村,逃離古舊的生活方式。我追隨理想,試圖走一條和別人不一樣的路。出門讀書,風花雪月地寫席慕容體的情詩……我以為我成功逃離。

暮春的一個黃昏,我去散步,路過一戶人家的院前,竟是久久流連不去。那是極普通的一戶農家,兩層半舊的小樓,門前用竹籬笆圍出一小塊菜園,裏麵種瓜種豆。房子東邊,立一株高大桐樹,紫色的桐花累累簇簇盛開,遠看去,花開灼灼,如蒸如煮,花氣熏天。房子無人,靜悄悄鎖了門,隻有那一樹桐花火辣辣地開,繁花照眼明,也庇護著小樓和院子。

一塊園,一樹花,一戶人家。靜謐,安穩,尋常。尋常中透著人間煙火的親切和盈盈的美意。

桐花到底還是美的!

回想少年時,喏大的桐花陰下,坐著三小間覆有青灰瓦片的房子,我踩著滿地的潮濕桐花去上學。那畫麵,隔著二三十年的光陰,現在回頭看去,才看出了一種人間的簡靜與清美。

尋常樸素的物事中所包含的美,要過完小半生,才能懂得。就像過完小半生,才懂得,平常心的可貴。

我在單位大院裏開荒種菜,種沒有農藥沒有生長激素的蔬菜。十指纖纖,不弄墨,弄泥土:希望兒子在我身邊成長的年月裏,可以吃到最健康的菜;是想一慰自己初進中年漸生的求田問舍之心。

一次跟文友說起種菜,說起農事。他說他從前什麼樣的農活都幹過,每年割稻子,最後一鐮,他會割在自己手上,提醒自己逃離。我聽了,內心有急雨經過,一陣潮濕。是的,我們曾經都是逃離者。可是,如今我們說起油菜花,說起三四月的秧田,內心止不住地覺得親切;看見莊稼,總覺是如遇故人。回頭看人生,還是認同挖一口塘、種幾畝地、生養兩個孩子的日子,是莊嚴安穩的。

尋常是美,樸素是美,這樣的美,又極莊嚴。

原來一直不曾逃離。對抗了小半生,最後,還是喜歡桐花。逃了小半生,最後還是願意俯身低眉,做一個母親和妻子,做得不需要名字。

如果是花,自己還是一樹桐花。在塵世之間,一花,一園,一人家。

桐花如常。一切如常。

載於《思維與智慧》

桐花是樸素的,像極了那些平凡的人們,也像極了母親,所以我們大概是喜歡它的。

人散後,就剩下了戲 文|許子

人生入如戲,戲如人生——諺語

讀《長生殿》,從生、旦兩位主角那裏讀,讀到的是情。可是,若從第二十九出《聞鈴》往後讀,淨末醜外貼,讀這些配角,隻覺秋風習習,禪味漸漸出來。眾歡皆散。飛鳥各投林。當年生活在主角身邊的那些草根們,那些伶工和宮女,隨山河破碎之後,一個個也七零八落了。

好似一夜北風,白梅落滿南山。那隱約的花香像愛情的氣息,被經曆離亂的舊人帶到了民間傳唱。愛情慢慢成為傳說,到處流播。人散後,就剩下了戲。

戲在一隻錦襪裏。

貴妃娘娘遺落在梨樹下的一隻錦襪,被馬嵬坡下開酒店的一個老嫗拾到,從此酒店生意格外好,既賣了水酒,又順帶收了看襪子的看錢。聽說是貴妃娘娘的襪子,民間的老百姓有幾人不想親睹,感受一番皇家的華麗和蒼涼?那個吹笛子的高手李謩也來酒店看錦襪了。在《偷曲》裏曾隔牆偷得半部《霓裳羽衣》曲的李謩,何曾想到手中這錦襪的主人就是那《霓裳羽衣》曲的作者!李謩看錦襪輕軟,針線文飾光豔,忍不住歎絕代佳人絕代冤。路過酒店的道姑也看錦襪,歎香氣猶存,佳人難再。那位去華山進香的種田老漢卻對錦襪不屑,猶自抱怨美人誤國。果然,是是非非,盡由後人道了。

戲在一曲琵琶詞裏。

讀第三十八出《彈詞》,聽當年梨園伶官說奢華,說恩寵,說蒼涼,說天寶遺事。早年學杜甫的詩《江南逢李龜年》,學得滿心疑問。“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不知道這相逢是悲還是喜。按說,他鄉遇故知,應該歡喜,可又偏在落花時節,一定懷有一種難言的幽微情懷了。到讀《彈詞》時,我才終於明了這江南相逢的淒涼與冷落。年老的李龜年,當年曾在梨園親手教演《霓裳羽衣》曲,被賞得數萬纏頭,如今流落江南,抱一麵琵琶,長街賣唱來糊口,唱的仍是《霓裳》舊曲。“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歎,大古裏淒涼滿眼對江山。我隻待撥繁弦傳幽怨,翻別調寫愁煩,慢慢的把天寶當年遺事彈。”看客們喝彩,也不問真假,隻要有戲味就成。白須舊衣的李龜年,自彈自唱在江南。當年的三千寵愛,當年的娘娘製譜翠盤上跳起霓裳舞,當年的六軍不發馬嵬坡……平平仄仄地,一一都入了唱詞裏,都成了戲。“……問俺為誰,則俺老伶工名喚龜年身姓李。”身份一交代,觀眾嘩然。老伶工當年唱給李楊二人聽,如今人散後,當年的主人又成了戲。同一張嘴巴,唱給大街上來往的各路客官聽。

戲在舊時宮女的歎息裏。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當年的奢華如玉液瓊漿,如今都被兌了水,不斷在時間裏稀釋,漸漸隻剩一點記憶裏的氣息在心底嫋繞。第三十九出《私祭》。兩位當年侍奉貴妃的宮女還在,一個叫永新,一個叫念奴,都做了道姑,每日裏花前學學誦經。她們想起當年貴妃娘娘教白鸚鵡念誦《心經》的往事,替舊主遺憾。若能及早從一卷經書裏悟得退守,何至於後來有馬嵬災難。適逢清明,她們於是在道觀裏供起牌位,紙錢和清茗奉上,再折上一朵雨中牡丹,祭祀舊主。清明時節雨紛紛,道觀裏進來了避雨的李龜年,一番詫異,一番相認,一番感歎。三個舊人,在貴妃娘娘的牌位前相聚。說什麼呢?說離亂,說離亂之前,華清池,《霓裳》曲……“驀地相逢處,各沾裳。白首紅顏,對話興亡。”

這些淨末醜外貼類的配角們,在繁華之後,各自滄桑。歲歲花前人不老,恩愛也不老,隻能是多情而美好的願望。江山破碎,美人亡故,最後隻剩下唱戲的人在人間。唱不完興亡恨、美人憾。《彈詞》裏,唱戲的人也老了,李龜年把曲譜傳給了李謩。到最後,隻剩下戲了。

“李官人啊,待我慢慢的傳與你這一曲霓裳播千載。”

載於《文苑》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一個戲子的落幕,是生命的終結嗎,在一定意義上是那樣。

在讀書中相遇最好的自己 文|商豔燕

讀書使人心明眼亮。 —— 伏爾泰

在我的記憶中,童年是一個如此曠日持久的過程。屋簷下的雨滴總是緩緩敲碎我恍惚的夢,童年在一朵朵紫色的牽牛號角中次第綻開;正午驕陽中,總擔憂午睡會搶奪了白日夢時光,我在山坡上與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相互凝視;山那邊的斜陽拉長了一個孩子悠長的影子,瘋長的野草上棲息著無數蝴蝶,撲上去,童年的氣息散滿山野。

那是我孤獨寂靜的童年,它們多像一種隱喻鋪滿人生的旅途。整整一個暑假,我都無處可去,陽光從葉片裏尋找方向,直闖進窗子裏,到了地麵卻化成一大片的白,無盡的灰塵就在那暗光裏回旋著,仿佛不知疲倦。年幼的孩子跪在古老的大藍木箱跟前,頭頂著沉重的蓋子,裏麵是幾本枯燥嚴謹的書,《張思德》《老子》《孫子兵法》,那是軍人父親從戎的行囊,我無數遍地展開,隻是想感受文字撲麵而來的欣喜,隻要是紙,隻要有文字,就足以淹沒我的空曠寂寥。就這樣,我的童年如灰塵一樣地不知疲倦。

從小我就知道我是一個如此平凡的孩子,能夠收容我的孤獨的,也許隻有那隻沉重的大藍木箱。我喜歡上學嗎?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歡走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因為那條路對於一個孩子的腳步來說是如此悠長,泛著油漆廠廢水油光的小河,路中間是一個老奶奶家的小屋,山坡上無邊無際的花開,書包不再沉重,我喜歡在路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