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2)

雷達

有些小說無“魂”,有些小說有“魂”!這區別時常很神秘。無魂的小說表麵上看不出,它也許顯得精致而勻稱,最新的技巧也能嫻熟運用,唯因缺乏深刻的人生體驗,終像一幅外表優美的人體畫,沒什麼內涵,怎麼也喚不起你傾訴點什麼的欲望,它是外在於你的存在。有魂的小說不同,它可能過於素樸,也可能失之粗糙不文,卻是個有生命的活物,血色旺盛,靈性躍動,似有股從內向外膨脹的力,這種小說讀來讓人怦然心動。我們常常困惑於有些拿情的不可理喻:為什麼看來水平相近的作品,人們會不約而同地記住其中的某一篇?為什麼功力相近的作者中,有的人並未經過人為的大力宣傳,自己也渾然不覺,卻在一個早晨忽然為文學界默契地承認了?對這種無形的選擇,人們了既慨歎造物主的不公,又懷疑是否有一種看不見的信息密碼在起作用。後一點可能真的存在,它應該就是隱含在小說中的魂靈。

在我看來,盡管肖亦農的觀念比較傳統,他的寫實有些樸拙,他的世界也不甚新鮮,但他是個有魂的作者,他的有些作品是有魂的作品,因而即使在小說讀者銳減的今天,他還是被人們記住了。

在肖亦農的小說裏,有一位無時、無處不在的主人公,她就叫黃河。在作者筆下,河套地區被稱為“金色的彎弓”的黃河,確是千姿百態,氣象不凡。他寫“開河”的動地驚天,寫“淩洪”的狂暴無忌,寫“跌浪崖”的黃龍長嘯,寫“蹚冰道”的命如懸絲;又寫夜的黃河,晨的黃河,黃昏的黃河;還寫河上遮天蔽日的塵沙,萬麵大鼓齊擂似的雄風,時而柔情萬斛,時而暴矂瘋狂。這些,無疑是構成他的小說強悍恣肆外觀的重要因素。然而,黃河在小說中決:不僅是外在的景觀和陪襯,它像血液似的滲進每個人物的心胸,它是內在的魂魄,內在的精神,它是人格的對象,人是它的對象,“黃河怎樣流,我就怎、樣活”。肖亦農作品中的人物和情節是無法搬到別處和別的作品中的,它們和地域,和氣候,和大自然是如此緊密地交融在一起,離開了黃河,它們將不複存在。二才老漢,火隊長,瞎老明,小順子這樣的黃河船夫,河路漢子,水女子這樣的黃河女兒,黃小光、“我”、“多米”這樣的知青,不管他們有多少不同,共同的是作者都給他們賦予一種黃河性格。這就是在嚴酷生存條件下不屈不撓的生命韌牲,就是黃河一樣開闊的胸襟,就是黃河一樣的生命衝力。如果說,肖亦農確實側重於依賴傳統價值、傳統道德和人倫精神來支撐他的世界,甚至沒有注意到批判封閉的農業文化和國民惰性,那麼,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他決不抽象地歌頌抽象的“人民”,也不教條式地頌揚他的人物多麼勤勞多麼勇敢,他的筆開始深人到生命的隱秘層麵,以自己真切的親曆親聞,、寫出了河路漢子們的生存本相:寫出他們在極端艱難的生存威脅下,在生與死的大災痛麵前,那承受苦難的驚人耐力,那抗拒自然的生命魄力。他並沒有在肯定奴性的前提下來描寫這一切,他隻是沒有把作品的主題轉向政治或文化的批判,而是轉向了對生命力的禮讚。這當然也是應該肯定的,並不意味著放棄批判。這種悲劇性的讚歌同樣是深沉有力的,作者沒有也不想削弱我們生存中的悲劇性因素,隻是他更欣賞生命的強悍和野性的力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