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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這葦灘裏,總是藏著農家的小劃子,用於捕魚、割葦草還有販私煙用。金子問:你說國棟能找見小劃子不?國賢說:這沒問題,我幫奎子割葦草苫房頂時,看見過許多隻小劃子。金子說:國棟和四菊子的事咱咋都沒看出來?國賢說:今天要是沒四菊子,咱倆就等著喊再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吧!金子說:我又不是綠林,我要喊,就喊打倒袁大飯桶!共和革命萬歲!國賢問:剛才你怕了不?金子反問:你怕了不?倆人無言地竊笑了起來。金子說:我平時挺討厭我娘的,可到要命關口就是想她。國賢說:不知我娘多擔驚受怕呢!我和哥嫂這一走,我娘還不操心死。!倆人正說著,國棟嘩嘩地蹚水過來說:找到了兩隻小劃子,四菊子咋還不過來?!國賢說:說不準出甚事呢!金子說:這可咋辦?

國棟思謀了一陣說:不敢等她了,我把你們安全送過河,再返回來接她。要是官兵追上來,那就麻煩大啦!國賢說:也隻得這樣了。二人鑽進了蘆葦灘裏,在沒膝深的水裏嘩啦嘩啦地走著。來到小劃子跟前,國棟讓嘴唇凍得直打哆嗦的金子上了小劃子,他和閏賢一人推著小劃子的一邊,繼續在蘆葦灘裏涉水走。水漸漸沒過了腿根,他倆才跳上小劃?,國棟拿起篙竿,使勁一撐,小劃子就像魚兒一樣跳躍了起來。三竄兩躍就衝出了蘆葦灘,躍入了轉著漩渦,跳著浪花的浩蕩黃河裏。順風順水,篙撐槳撥,小劃子跳動在一團漩渦套著一團漩渦,宛如開鍋般浪花翻騰的黃河水麵上。

船至河心,河東老龍口方向傳來了突突的聲音,囯棟心中一沉說:糟了,小火輪過來了,咱還沒到河心裏。國賢說:往前闖,反正退路也沒有了。國棟抓緊撐篙,一篙接著一篙的;國賢拚命地撥著槳,雙槳蕩得像水鳥拍撲的雙翼;小劃子劈開浪峰,就像在水麵上飛了起來,眨眼衝進了泥浪跳聳的河心裏。小火輪突突地出現在河麵上,探照燈閃出一束束長長的光柱像銀蛇一樣在洶湧的波濤上滑來滑去。國棟他們伏在小劃子裏,小劃子被一團巨大的漩渦吸住了,像一隻被鞭子抽打的陀嫘旋轉在泥口大張的浪渦裏。眼見著小劃子要傾翻,不黯水性的金子驚恐地叫了起來。國棟隻得站起身來繼續撐篙,一條晃眼的光束把他死死罩住,他也瘋了般不管不顧。國賢也蕩起了雙槳,小劃子衝出了這個大漩渦,卻擺不脫那束光柱。小火輪上響起嘩啦啦的拉槍栓聲和吼叫聲:販煙的後生把船停下!留下煙就饒你的狗命!再跑就開槍了!國棟也不理睬這虎狼般的吼叫,隻想把船撐出河心,這吃水深的小火輪就奈何不了他了。

小火輪衝他們開槍了,脆響得宛如爆豆一般,彈頭撲撲地濺在小劃子左右。船上的官兵猙獰地笑著,把他們當成了練槍的明靶子。國棟抽出大鏡麵匣子槍,砰砰還了兩槍,更引來雨點般的槍彈朝他們泄來。金子悶悶地哼了一聲,歪在國賢的身邊。國賢慌忙抱起她,稠濃的鮮血染了他雙手,金子的前胸在汩婦地淌著血。國棟一邊打槍一邊說:好妹子,你說甚給哥挺住。金子低聲地說:我真沒用,咋讓狗兒們的槍子夠著了呢?國賢見金子的嘴一張一張的,抱緊她說:金子,我的好妹子,我知道你難受。金子說:國賢,咱倆獨處了幾年,就像廟裏的尼姑、和尚,活得多傻!我活了十八,還沒有和男人親過嘴嘴呢。國賢親吻著金子冰涼的嘴巴說:妹子,我親你!金子淒楚地說:讓男人親真好哇!說完,頭一歪,再也不動了。

國賢對國棟喊:哥,金子死了!國棟放了一槍說:國賢,你跳水逃命吧!國賢說:要跑一塊跑!國棟說:咱還能逃出探照燈去?一塊跳進水裏還不是讓人家當鴨子打?我有槍,吸引住狗兒的探照燈!你躲在我身後,聽見槍響就往水裏紮!國棟衝著小火輪抬手就是一槍,並躍起了身子,國賢趁機一頭紮進了水裏。洶湧的水流一下子把國賢衝出了好遠;當他疲憊不堪地爬上黃河南岸時,他的身後還爆響著槍彈;那束探照燈光柱還在追蹤著那隻票浮的小劃子;一串串槍彈拖著紅色的小尾巴像精靈一樣在夜空中飛舞。

當槍彈爆裂的聲聲脆響撞擊四菊子的耳鼓時,她一把推開一直賴在她身上蹭來蹭去的盛生貴,忽地坐了起來。盛生貴晃動著手裏那隻烏黑猙獰的東西,淫邪地說:姨娘,你咋了?孩兒還沒玩夠哩!今天孩兒痛快,痛快!盛生貴今晚一進門就連呼痛快,渾身散著酒氣,是被柴進文和武隊長扶回家來的。四菊子怕他們撞迸自己的房裏,看見牆上那兩個大洞。忙從柴進文手裏扶住步履踉蹌的盛生貴,並衝柴進文說:你們回吧,少掌櫃交給我了。

柴進文說:盛局長今天高興,姨娘,你下了要侍候好哇!四菊子也不理睬柴進文的陰陽怪氣,待他一出門就把門閂牢牢拴住。四菊子把盛生貴往床上拖,她原以為盛生貴喝了這麼多酒,頭著枕頭就會呼呼睡去,自己好趁機遠走高飛。哪知盛生貴精神頭好得很,嘴中呢喃著痛快,進屋反把四菊子摁在了床上;三把兩下就把她剝光,像猴捉虱子似的在她身上又抓又挖,又啃又咬。四菊子咬緊牙關忍著,任其擺布著,心中掛牽的是國棟他們是否平安。盛生貴咧著嘴巴一個勁喊痛快,又像剛當上局長時的那股勁頭。他今晚見到了盛老掌櫃,方知聚源號、四紅樓以及街麵上的許多鋪子,全是他盛家的產業。什麼柴掌櫃、邱掌櫃,這老板,那老板,全是他盛家的夥計。他精神頓時一振,一掃楊旺煙畝罰款給他帶來的萎靡。盛老掌櫃四仰八叉地靠在紅木太師椅上,粗聲甕氣地說:貴貴,你老爸爸說過,我要把黑界地一口吞進嘴巴。剛才在街上轉了轉,我敢說,這地麵現在姓盛:我放個屁,都得給我當成蒸鍋汽!我為甚不明告訴你?是想練你!讓你自己闖天下,學學應付世麵的本事!這麼大的產業,學不會吃苦受累,咋能撐得起來?盛生貴說:你老人家的苦心,孩兒現在才略知一二。隻是楊旺炳畝罰款如釜底抽薪,明斷我煙局生計。盛老掌櫃哈哈大笑說:甚釜底抽薪?我看是為我盛家錦上添花呢!他是拿槍逼著莊戶人給咱買煙哩!咱買賣人靠甚發家?就是這一買一賣的差價!隻要咱把黃河封住,黑界地就是咱的天下!我為甚購小火輪?就是防狗兒的這一著!盛生貴誠服地說:真是茅塞頓開!盛老掌櫃說:我娃,好好跟你老爸爸學本亊吧!瞅瞅你老爸爸是咋行事的?甚學堂也教不出這樣的學問!我娃,咱爺倆一一邊吃喝,你就學了!盛老掌櫃吩咐開席,夥計們端上酒菜,不過是幾碟開胃的小菜,還有一隻嵌花的紫銅火鍋,咕嘟嘟地翻著水花。

盛老掌櫃說:我娃,今天老爸爸要請你吃一道大菜,水煮童子雞!還不有請客人,我早想會會他了。客人是黃禿子,是被武隊長和三個騎矜揪進來的。黃禿子還大聲吼:我是默裏主教的人,你們想幹甚?盛老掌櫃說:你認識我不?我是盛局長的老爸爸,知道我想幹甚了不?黃禿子撓撓頭皮說:我知道了。這是哪輩子的事?咋又翻開了這陳糠爛穀子?不就是一條綠,你讓盛局長說,是誤下他升官了,還是礙著他發財了?盛生貴說:混蛋!我恨不得食你皮肉!黃禿子說:我也看出來了,今天我是沒個好了!反正我這一堆肉,你們想咋就咋吧!你們這些有錢人真沒勁,一根屎惦在心頭這麼多年:盛老掌櫃說:瞧你這後生說的,我老漢是想請你吃童子雞呢!他拍了拍手,兩個大漢手提剔肉刀,把跑跑揪了迸來。跑跑赤身裸體,兩隻小手捂住大腿根部,瑟瑟地發著抖。

盛老掌櫃說:這是你的娃吧?多像一朵沾著露水珠的小花!可惜啊可惜,眨巴眼的工夫就要成了一堆骨架!黃禿子喊:你不能禍害我娃!我日你娘,這是我的獨苗苗!你禍害他,他是天底下少有的好娃娃!武隊長一腳把黃禿子踢翻在地,黃禿子爬著來到跑跑身邊,一把把跑跑攬在懷裏,瞪著眼吼:不許禍害我娃!要殺殺我,要剮剮我!心肝肺你們拿去,原你們挖了去,眼珠珠你們剜了去,就是不許碰我娃!兩個大漢把跑跑從黃禿子懷中揪出,綁在了柱子上,拿著剔肉刀在跑跑身上劃著切門,痛得跑跑大叫:主哇救我!大哇,疼死我了!我娘還有病,我不能這樣死哇!我死了,淮管我娘啊?!盛老掌櫃揩拭著眼窩說,多孝順的娃娃,臨死還想著娘。這娃吼得我心中酸淒淒的。黃禿子跪到盛老掌櫃麵前說:老太爺,老祖宗,你放過我娃,你把我活剮了吧!我求你把我殺了吧,快放了我娃!盛局長,你為我娃說句好話,他寫仿是優,箅術上回考一百,還會說外國話,我求求你,饒了我娃!黃禿子砰砰地磕頭,額頭迸著血花。盛生貴說:那天我少給你磕頭了?你咋待我的?黃禿子說:我不是人!我是豬狗!我是虱子跳蚤!剝我的皮抽我的筋挖我的眼珠珠!快把我娃放了!盛老掌櫃說:把你娃放了我今天吃甚?千裏迢迢的奔來,就是為吃這一口。這水可開了有一陣子了。聽他這樣一說,提刀的大漢說:現在就給你卸,進鍋保證顫靈靈的。說著,剔肉刀切開跑跑的肩頭,薄薄的皮膚翻了起來,血竄滿了肩頭。在跑跑的尖厲叫喊聲中,一條寸把長的肉條被削了下來,黃禿子大叫一聲,一口血從嘴裏噴了出來。他瞪著盛老掌櫃,眼見著盛老掌櫃把這條肉用筷子夾住,在開水鍋裏涮了一涮,然後從從容容地放進了嘴裏大嚼。黃禿子吼:天哇,他吃我娃的肉哩!盛老掌櫃說:味道不錯,到底是童子肉!看見了沒?你旋我兒子的屎,我就吃你兒子的肉,這叫一拫還一報!跑跑吼:大,我和娘咋勸你了?少造孽,多積德!你就是不聽!黃禿子吼:雷咋不把我劈死?!讓你帶害自個的娃!他叭叭地勞著自己的麵頰,劈一下吼一聲:饒了我娃!饒了我娃!盛老掌櫃說:我的胃口大開了,你們揀好肉給我卸下一盤來,黃禿子大吼:不要哇!不要哇!跑跑說:大,你別求人家了!你咋禍害人家的?讓我向主祈禱吧!盛老掌櫃說:還是這娃懂事,你祈禱吧!多給主說幾句,不礙事的,我等得住!跑跑說:我也為你的靈魂祈禱。盛老掌櫃說:好,好,也為我的靈魂祈禱。跑跑雙目微閉祈禱道:主,我的耶穌基督!你無所不在,你慈祥寬厚,你饒恕人間的一切罪過,你接納我們有罪的魂靈!你是三月的春風,你是六月的甘霖,你是小蜜蜂,你是小蝴蝶,你是小青草,你是小泉眼,你是天地宇宙間的一切美好!我愛你,我的魂靈願追隨在你的左右,像你一樣愛生我養我的人,愛恨我殺我的人,愛認識不認識的人!天荒地老,大愛永存!我死了,愛你的魂靈永存,阿門!黃禿子大吼道:你們聽見過這麼好的祈禱不?老約翰,洋默裏有這兩下不?快放了我娃!盛老掌櫃說:我老了,聽這娃一念叨,心中就發酸,眼窩就溢淚,我又不是妖魔,咋舍得吃這娃?盛生貴說:我看把這娃大卸八塊,扔進黃河箅了!黃禿子說:放了我娃,我給你們當驢!盛老掌櫃說:我琢磨了,這娃是長著翅膀的小天使,要尿也沒甚用。你要是把自個娃的尿騸了,咱兩家也就沒甚恩怨了。

黃禿子打著顫問:你讓我把自個的娃騸了?武隊長說:老掌櫃今天可是開大恩了。你個衛八羔子別不識好歹!你是救你寶貝兒子的命哩!你還忸怩什麼?還用我咋教你旋綠?黃禿子蠟黃著臉說:就這麼個法?了!他走到跑跑跟前說:娃,大沒有法子。跑跑說:我還要給我娘摟柴禾呢:黃禿子說:我養娃娃做甚?我不配有娃!他說著,接過刀,揪住跑跑的睾丸,嗖嗖劃開兩條口子,狠命一擠,兩顆蠶豆大的東兩脫了出來。盛生貴抓過這兩顆黃不拉茬的軟蠶豆,一口吞進了嘴裏,咯咯吱吱地嚼個沒完。黃禿戶猛地一躍老高拍著手大笑大叫:天,我把自個娃的屎驏了!天,我把自個娃娃的尿騸了!他瘋了,跑跑拉住他說:大,咱們回家吧!我還小,還能長哩:盛老掌櫃笑得直流眼淚說:聽這娃說的,他還能長?我娃,你痛快了不?盛生貴連呼:真痛快!真痛快!殺人剮人都不如這痛快!他回到家就對四菊子說:我把跑跑的蛋子兒吃了,姨娘,你瞧我多有勁!盛生貴又要摁四菊子,四菊子一把推開她,利索地往自己屋裏跑,盛生貴緊追不放。外麵槍聲不斷,四菊子火燒火燎。盛生貴一眼瞅見牆上的洞,大叫道;你狗兒的敢私放反賊?四菊子抓起一把剔肉刀,直逼盛生貴說:今天我給你盛家算總帳!盛生貴說:你敢殺我?!四菊子說:你看我敢不敢殺你?!她說著,挺起剔肉刀就往盛生貴的心窩裏戳去,刀一拔出,血就滋滋往外噴,盛生貴白:著身子撲向閃菊子,四菊子一不作二不休,衝著盛生貴心窩子亂戳起來,直把盛生貴戳得仰麵朝天翻倒在地。盛生貴大張著嘴,滿門吐血泡,四菊子看得十分惡心,順手把盛生貴掉在地上的木製陽艮狠狠插入他大張的嘴中,狠狠地說:讓你狗兒的再禍害人!眼見I盛生貴翻了白眼,她還狠狠地在盛生貴身上戳下一刀:這一下,是為了跑跑!四菊子提著刀,一路呼叫著國棟的名字撲向了被爆裂的槍彈映紅了的黃河灘。

三年以後,有人在山腰國棟和金子的合墳前見過她,她的身邊還跪著一個兩歲多的小女孩。鄉親們猜忖,這小女孩一定是國棟那狗兒的留下的娃。

閏棟和金子結了陰親,他們的合墳就建在半山腰的一麵陽坡上,麵朝著滾滾東流的黃河。按照習俗,未出閣的大閨女是不能下葬的,要燒掉。在黃河灘上架起一堆耐燒的紅橄欖枝條,把玉減香消的屍骸架在上麵,然後開始點火。幾個喝酒的閑漢,不時用棍子把燒成炭的屍體翻過,還要用長長的刈草鐮刀把肚子劃破,以幫助燃燒。老張頭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對金老萬說:還讓咱閨女受這份罪?快把咱閨女說給國棟。趙良嘶啞著嗓子說:國棟狗兒的是個粗人,怕委屈了金子小姐。金老萬說:這娃忠義,品質好。就這麼辦吧!這是娃娃們的緣分。

於是,國棟和金子合墳下葬,趙良和金老萬成了親家。這事一開始瞞著小姐,後來就瞞不住了,小姐不哭也不鬧,就捧著聞棟留下的那枚羊拐骨小馬在炕頭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三天下來,頭發就變得雪一樣刷白。然後喂雞喂豬,燒火做飯,不時地長歎一聲,那聲音顫顫的,既清晰又悠遠。趙良給小姐寬心說:這都是命。國棟和金子在陰世過得好日子哩!咋足咋,金子是知書識理的好媳婦哩!你咋不說話?哪怕是嚎礞也行!趙曳對她又推又搡的小姐就是不說話,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啞巴,趙良對金老萬說:老掌樞,我就像守著一個活死屍過日子這是甚揪心日月?金老萬說:親家,不楚哨這吃鐵拉鐵的兒,甚人攤上這事也受不住!你還沒見金子娘,非要穿金子留下的小衣裳、小鞋,那揪心樣樣就甭提了!趙良說:你瞅我這一家,死的死、傷的傷、跑的跑,生讓官家逼得塚也不是個尿了!金老萬說:留得青山在,不伯沒柴燒!官家滅不了咱的門!趙良說:不交煙畝罰款墾局要收地哩。金老萬說:楊旺這狗兒的明朝我來呢!他咋不讓人給捅了?你知道盛羯子讓人捅了多少刀?十七刀哇!真看不出,盛家姨娘這麼大的烈性!趙良說:咋說盛家姨娘是幫咱的娃哩!金老萬說:我現在思謀明白了,國棟這狗兒的踩的是盛家姨娘的花道哩!趙良說:要不她咋舍命幫咱娃娃?國棟這狗兒的,太逞能!生把你老掌櫃好好的布排給攪了。金老萬說:國棟是個好娃,我不怨他。我那鵬舉趕上國棟的腳後跟,我也就能閉上眼窩窩了。

趙良說:家中經曆這麼大的事,我看著鵬舉可出息多了!金老萬長籲一口氣道:你就甭給我吃寬心丸了!他那病我知道,浸進骨頭裏了,咋著也是沒個救!趙良還想說點什麼,金老萬搖頭道:還說甚?我一個清楚!我甚法也用了,甚招也使了,人也殺了,錢也花了,參我也算對得起娃了!我說句最不愛說的話,就看老天爺照應不照應我老金家了!趙良說:照應哇,照應哇!金老萬雙目微閉說;人一栺靠上老天爺,這氣數就快盡了!縱觀天下,哪有不死的人?哪有不敗的家?人他媽媽的活甚?就是活個不甘心哇!國棟死後,捆綁鵬舉去磚窯脫坯,背磚的差事交給了小順子。這天是脫坯,背不成磚。磚窯的火雖熄了,可炙熱的仍能烤出人油來,正是人們所說的晾窯時分。般說來,晾窯三大,才能出磚。鶘舉無精打采地脫著壞,小順子無所事事地在磚窯附近轉來轉去。鵬舉脫了百十塊,忽然抱著肚子蹲在地上,牙關戰戰磕打著,一個勁減身上發冷,就像掉進了黃河冰窟窿裏。小順子知逍他發作了大炳廳,也就由著他在地上滾來滾左;小順孓犯了一點懶,沒有把鵬難涸綁住。鶘舉滾來滾夬,大伏大的仍然冷得戧小邙,就往有熱火氣的地方滾爬。鵬舉滾著爬著,小順子一個不注意,鵬舉像隻野貓、野兔、野狗之類的玩藝一頭鑽進了燙得生炳的磚窯裏。這裏多熱乎哇!鵬舉剛生愜意,頭發忽地就燎著了。一股鑽心的疼痛逼得他吱哇尖叫,胡跑亂鑽開了。小順子急中生智,在水坑裏打了個滾,一頭就紮進磚窯,把縮在地上的鵬舉揪了出來,倆人同滾進了水坑裏。倘若小順子稍稍猶豫,鵬舉就會被烤成肉幹。鵬舉頭發、眉毛被燒光了,手上、獫上凡是衣服沒遮住的地方全燒起了水泡。頭臉胂得老大,兩隻千像鬼爪子一樣架在半空,就傢時刻要朝人撲去的餓鬼。人被燒成了鬼樣,照樣犯大煙癮,在院子裏爬來爬去、胡號亂叫。金老萬一開始還硬挺著,後來就挺不住了,他給鵬舉跪下了,老淚縱橫道:我給你叫爺爺行不行?爺爺,我供你敞開口抽煙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