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鍥入繁榮長篇小說的黃金時代
李子幹
衡量一個國家、一個時代文學總體成就的主要標誌是什麼？是長篇小說，是長篇小說繋榮發展的水平、力度、品格和規模。
這幾乎巳是中外現當代文學研究者的共識和唯一標準。至少，在十七、八世紀的歐洲、二十世紀的拉美某些國家是這樣，我們的國家，當然也不例外。
文學進入新時期以來，被譽為“感應時代神經”的新詩一度崛起，長期孤漠慘淡的散文也迎來了欣榮的春天，以傷痕、反思鳴鑼開道的中短篇特別是中篇小說，更是春風得意，獨領風騷十餘年。唯獨長篇小說，始終缺乏應有的生機，始終未能以黃鍾大呂般的雄勁音喉，使疲軟的文壇壯麗輝煌。
近年來，雖然出現了風靡喧囂的長篇小說熱，每年有幾百乃至上千部長篇小說見諸於世；其中，雖然也不乏在對某些題材和人生人性的開掘上，在審美意旨的創求上，顯示出一定成就的作品，但由於對現實生活的反思和把握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步伐，生活視野與精神境界開而不闊、浮而不深，以致難以製作出立足於時代製高點上的大氣之作。
回望新時期十幾年來，我國文學藝術所走過的軌跡，不難看出，一種文學潮流的興起，哪怕是一種形式的更迭，固然有其自身規律的驅導，但也不能不在一定程度上受著時代心脈起伏的製約。改革開放之光普照神州大地已近二十個春秋。市場經濟的巨大衝擊，觀念形態的急遽變化、豐富多興的社會現實，璀璨明夭的美好憧憬，已經向作家、藝術家，發出了描繪時代長卷的呼喚，提供了釀造法篇巨作的肥壤沃土。
機不可失，時不我待。一切技藝精良，儲備豐厚，才思敏捷，慧眼獨具，並有誌於為祖國文學大業高屋建瓴的弄潮兒，都應該披肝瀝膽地揮長毫蘸濃墨，寫出無愧於我們偉大時代的驚世之作，實現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優秀的作品鼓舞人的殷切期望，滿足廣大讀者曰益提高的審美需求。正是在這樣的時刻，一套以“黃金”為標誌的長篇小說叢書應運而生。這套叢書，之所以以“黃金”命名，即非嘩眾取寵趕時髦，又非攀緣“硬通”槁炒賣，而是出自以下幾點考慮：其一，這套叢書產生於從中央到地方，上下一齊“抓長篇、繁榮長篇的‘黃金時間’”；其二，這套叢書要求開掘的是，以狀寫當代市場經濟大潮中五彩繽紛的現實生活為主旋律的“黃金題材”為主；其三，這套叢書以每部30萬字的規模成書，雖不敢言字字珠璣，但一定是優質精品，字字句句都需具有較高比重的“含金量”。因此，我們不難看出，這套叢書的編輯思想是嚴肅的，同時也是現實的。即在高品位藝術水準的追求中，強調風格流派的多樣化和膾炙眾口的可讀性。
如果說，長篇與中短篇小說的不同之點，在於長篇需要凝重思想的貫穿，巨大能量的聚散，和哲理意韻的升華的話，那麼，這套將陸續出版的長篇小說叢書，就正是具有這種含蘊的“黃金”製品。
願黃金30萬長篇小說叢書，將不辱黃金的盛名，與作為市場經濟一大支柱的純正黃金一樣堅梃。
1996年1月30日
從《紅橄欖》到《黑界地》（代序）
——我所汄識的肖亦農
張守仁
我和肖亦農從內蒙伊克昭盟東勝市乘車西去，經成吉思汗陵園，向毛烏素沙漠進發。路西側是綿延不斷的沙梁。沙梁上長著沙柳、沙蒿。公路從沙梁中間逶迤向前。十多年前，肖亦農就曾在這條公路上當過養路工。
“文革”期間，他在北京大學中文係上學，因說了一句“難道江青放的屁也是香的嗎”，被大會批鬥，定為反動學生，押回內蒙，開始過一種知青兼囚犯的雙重生活。當時他感到前途渺茫，便在幹活的昌漢淖道班旁一株白楊樹幹上用刀子刻下了“肖亦農之壽材”六個大字，以發泄他的苦悶。離道班一裏路之遙，兩間低矮、破舊的土房裏，住著一對蒙古族老夫婦和他們的養女。肖亦農每次到他們家裏，蒙古族老大娘就像待親生兒子似的張羅好吃的東西招待他。他們的養女斯琴其米是個健美的姑娘，常帶他出去放羊，在草地上引亢高歌，歌聲在白雲碧草間回蕩，紿他消愁解悶。蒙古族老大娘母親般的關懷，蒙古族姑娘妲耘般的溫存，幫助他度過了噩夢般沉重的歲月。
肖亦農袓籍河南鞏縣，出身幹破落的書番門笫家庭，但他咋為一名知識青年落入鄂爾多斯底層之後命無論神地、放牧、撐船、修路，他都能和當地人民相孺以沫，心連著心。他們同笑，同唱，同喝酒，赤裸裸無遮無攔。肖亦農在這裏成了一條硬錚錚的男子漢。鄂爾多斯大地也給了他豐厚的饋贈。
肖亦農在黃河岸邊，結識了撐船的河工們。那時馬吃煮黃豆，人吃烤山藥蛋。渴了，他們就掬幾捧稠糊糊的黃河水喝。一個歪嘴的光棍漢，見尚亦農淨吐綠酸水，便偷了點馬料讓他填填肚子，卻被舵師看見摑了一個大耳光。他感動得流淚了。在混亂的歲裏，苦難的人民仍是那麼正直和俠義。那時，他就萌生了寫黃河的念頭。他有一肚子黃河的故事。歲月告訴他：黃河在曆史的重壓之下，暴躁著、咆哮著、呐喊著、怒吼著。美一河有父親般結實的脊背和臂膀，不管有多重的負荷，總擋不住它撲向入海的腳步，盡管步履是那麼沉重、艱難。
在呼和洎峙內蒙交通廳招待所裏，我和肖亦農徹夜長談。我問他，你在：可套裏電活了這麼多#，最使你難忘、最使你感動的是哪些八、哪些華。妃評知會們妗故箏，渚汙邀漢妗故一事，還詳黑界地的敵事。絕講得眉飛色舞，我聽得瞠目結舌，許多事情聞所未聞。我預感到如果他動用這些多年舍不得用的“好貨”，將有力咋問世。
我在《十月》雜誌多年編輯工作力摸索到這樣一個規律：如果一個作家能從自己的實際出發，發揚他的長處和優勢，動用他最深厚的生活積累和長期都結在心中的感情積累，寫他最熟悉、最難忘、最適合自己氣質的素材，又能精心構思，認真修改，則必有佳作。從發表在《十月》頭條位置的《紅橄欖》到《小說家》近期將發表並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旳《黑界地》，都作了有力的證明。
我之所以讚賞《紅橄欖》，首先是因為它另辟溪徑，把知青題材寫出了新意。作者不寫知奈們的狂熱、艱困、迷惘、掙紮、醒悟、回城的曆程，而是寫知青遇珂的人民。他從種子和土壤的角度，寫土壤對種子的培育以及種子對土壤的愛戀，因此這個作品視野比較開闊，它散發著黃河的氣息，寫出了黃河的魂魄。
肖亦農在內蒙兵團時到黃河上跟船老大當了相當時間的學徒，他學會了撐船，學會了踏冰道。他熟悉黃河，熟悉河路漢，所以《紅橄欖》中那八船老大二才老汊寫得活靈活現，他把他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寫神了。他寫船工們撐篙時走的步法，寫出了韻味，把體力勞動舞蹈化了，詩化了。作品詳細描寫的“鹿探頭”、“鴨入水”、“梅花步”，可以說是勞動陽剛美的頌歌。作品不寫勞動的艱苦，卻寫勞動的樂趣，這是作品的獨特之處。沒有深厚的生活積累，就絕對寫不出這些場麵，也絕對寫不出船過跌浪崖時“金龍擊水”的情狀。作品中有一個人物“野貓”，筆墨不多，卻給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從她緊撐幾篙，一橫小劃子縱身跳上七棧船開始，到她回到小劃子上，僅千把來字，卻把她潑辣能幹、又能在坎坷命運前挺得住、立得直的個性凸現了出來。幾百字寫活一個人物，這是不容易的。《紅橄欖》不僅寫了黃河的現在，還寫了愛河的曆史。作品邇過對古絲綢之路上君子津傳統習俗的描寫，表現了黃河兒女的淳厚之風。
《紅橄欖》發表之後，作者獲得了《十月》獎、第六屆莊重文文學獎等許多榮譽，幾個電影製片廠爭著要他改編成文學劇本，此作並被某些大學中文係作為中篇典範在課堂上進行藝術分析。
如今肖亦農的筆觸伸向曆叉縱深，花了幾個月的工夫，獨自躲在京郊一個偏僻的角落，寫出了一部二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這是一個清末民國初年開墾黃河灘上黑界地的故事。寫作期問，他每當寫出了精彩的段落，總是打電話給我，流露出難以抑製的興奮，說比當年寫《紅橄欖》還來勁。我一邊聽，一邊內心表示懷疑。據我知道，肖亦農的強項是滲透著他的血肉、失意、徘徊、奮爭甚至是荒唐的知青生活，這才是他文學創作的富礦，他創作上的閃光點也在此。如今要寫近百前黃河灘上的故事，他對那段曆史、那時的八物、習俗能熟悉嗎？
這家夥總是不安分，去主到海南遊逛了一圏，竟策劃了一個“中華詩滅”，要把華夏二千年詩歌中的精品刻成字、雕成碑，槁成一個高品位的人文景點，獲得商界、文化界一片喝彩聲，並邀集各方麵專家論證、討論著實忙乎了一萆。如今又花樣翻斬，要寫長篇曆史小說了。
1995年12月下旬，他的長篇小說終於完稿，要拿來叫我鑒定品評一番。寒冬臘月，他從京郊興衝衝送來書稿時，對我說：“你和百花文藝出版社的關係也挺好，我和他們也有交往。戲這部長篇小說《黑界地》很棒，寄給聞樹國他們，他們一定非常歡迎。”他說得自信，我聽著懷疑。他走時，已是夜裏十點，我即翻閱這部《黑界地》。一打開，悠悠黃河風浪即撲麵而來。當我讀了五六萬字，己是零點左右，忍不住給他打了電活，說開頭寫得不錯，曆史和地域的氛圍像磁場一樣抓住了我。及至看完全文，我覺得相當不錯，其容量、其深度以及曆史的滄桑感，確是超過《紅橄欖》。這是一部凝重、厚實的小說。金老萬這個人物很有特色，他是農耕作業的代表，他與教堂、墾局的沖突、虛與蛇委，都刻畫得非常逼真。這是典型的飽受欺壓、淩辱的中國農民的生存方式，他勤勞、有人情味，也不乏狡黠和殘暴。像文中的楊旺、盛生責、默裏這些貪婪的宮吏、商人、教士都描繪得栩栩如生。像王大爪子、趙良、小姐、國棟、二女子、四菊子這些人物在艱難生存條件下苦掙苦紮的命運，都讓人扼腕感歎。當黑界地變成罌粟王囯時，它的衰落巳成為必然。勞動喪失了尊嚴，黑豕地滋生著貪婪。天怒人怨必將把這塊土地徹底毀滅。越寫到後部越精彩，矛盾層層推逬、激化、氍越。待情節發轉到黑界地的萬千家畜群起鬧騰造反，金老萬瘋也似的要扒提決口，最後黑界地完全消失於滔滔黃水之中，海沒殆盡，讀來驚心動魄，感慨萬千。當 我讀到這裏，確實承認這部小說的結尾部分比《紅橄欖》旳結尾更勝一籌，更具有曆史哲學的意味。這部小說，顯示了一個待定地域的盛衰興亡，可讀性很強，無疑是中國西部文學中的厚重之作，佼佼之作。
八百裏河套包圍的鄂爾多斯大地，有著悠久的曆史文化，這裏即是古河套人的誕生地，也是著名的歌舞之鄉。肖亦農生活在這裏，猶如準格爾旗五字灣附近那株千年油鬆王那樣，把他的根子深深地紮在這塊厚土上，趿取這裏豐富的營養，結上了豐碩的創作之果。所以，迄今他巳發表《紅橄欖》等中篇近40部，《同路人》等短篇20篇，還有電視劇本、報告文學、評論、散文等多篇，共計200多萬字。
最近聽說他今後將把精力主要放在長篇小說創作上。《黑界地》開了一個好頭。祝他在創作中不斷攀登高地，不斷躍上新峰。
1995年1月26日
二女子剛給王人爪子揣上娃時，獁口犯得厲害，嫌苦苦菜攪和著山藥蛋又苦又麻，不抗餓還沒甚滋味。二女子新媳婦那勁頭還沒過去，愛撒個嬌嫩，屋裏屋外地嘮叨過兩次：這辣麻山藥蛋和苦菜就沒個完了？嘮叨到第三次，王大爪子劈臉就是一巴掌，二女子臉上的爪子印印硬是半個月沒褪下。二女子嚶嚶地哭泣，王大爪子火衝衝地說：你是耕地了，還是駕轅了？有這茶飯吃，還不是好草料？！二女子瞼上有巴掌印，不願見人也得見，推碾子挑水田頭送飯，人就知道了五裏村的鄉親們都說：該打、該打。這雞飛狗跳的年月都快趕得上官兵討丹丕勒老爺抗墾了，她還犯口？該打、該打，婆姨們見了二女子，就嗤嗤地偷笑。村上的鄉親們最見不得饞嘴的女人，以其豐富的聯想，認為鬧犯口的婆姨廢男人。二女子覺得冤得慌，就去娘家訴苦。娘家不遠，站在自家門口，就能瞭見娘家的煙囪冒煙。她娘說：你咋敢了？這煙捐都快把人逼圪蹴廠了，你還不忍著點？墾局、洋堂、王爺還有東家，全都一個鼻眼眼黑上了黑界地，抗捐的殺頭，逃捐的拃監入獄，官家要挨門挨戶收捐哩。二女子說：不是民國了，這黑界地咋還沒個太平歲月？她娘說：我看這回是圪蹴下了。咋就是咋，黃鼠狼難叼窩脖子雞。二女子想人全窩脖圪蹴下了，你還要咋？黑界地有句老話，叫做：吃不怕，穿不怕，就怕老當家的圪蹴下。莊稼漢子這麼脖頸子窩下一圪蹴，就告訴你：昨就是咋！管你是提刀拿槍的，管你是收捐收租的，你衝爺爺來吧！來！來！黑界地苦歪歪的莊戶漢子還這樣樂嗬嗬地唱道：
自家的地自家的糧自家的山曲自家唱走夜路不怕鬼打牆窩脖圪蹴出個爺爺樣。
天擦黑，雞上架，王大爪子又要辦那點夜間事。二女子這次沒有貼上去，身子僵僵的，就像一板子肉。王大爪子涎笑著說：驢馬懷駒駒才不起騍，你這是昨了？說著，就使勁搬二女子的身二女子動也不動。王大爪子敗興地說：收煙捐的鱉孫還沒有咋，你倒先張狂開了，咋？連X也不讓日了？二女子發著狠說：就不讓，就不讓。
王大爪子揚起了手臂，二女子一挺肚子說：你衝這地方打！王大爪子恨得幹咬牙，拳頭揚起又放下。他說這會兒先放過你，便光著身子坐在炕頭上袖旱煙。
二女子側著身子佯裝睡覺，就像一顆磁磁實實、光光滑滑的大冬瓜。王大爪子乜斜著眼睛看了一陣，噗地笑了。二女子說：你喝上黑老鴰尿了，笑得牙齜轉？王大爪子眯縫著眼睛笑、想起前幾天京城來的幾個光鮮人物，由墾局的督辦楊老爺陪著，在村裏村外說著滿嘴文明話兒。說是要號召新生活，提倡人有廁所驢有圈，不要隨地大小便以及不許光膀子，早晚刷牙漱口什麼的。一村人笑得肚予疼。楊老爺還讓村上找來幾個盾眼周正的人和這些光鮮人物在這五裏村上唯一能接人待客的金老萬家中座談，特意叮囑村上的管事趙良找些會說話的人，別找一棍子打不出屁的憨鱉。王大爪子正在地裏割煙，便被老丈人趙良吼了來。來到金老萬家，正見村上幾個有頭臉的莊戶漢子在嘿嘿憨笑，光鮮人物們一臉嚴肅。一身著綢袍，架金絲眼鏡的老先生正在詢問：業餘時間你們幹些甚？業餘，這個新名詞搞得幾條漢子挖著頭皮看金老萬，金老萬倚著被垛子眼皮皮都不抬一下。楊老爺說：咋連這個都翻屎不清？金老萬說：你吼屎甚？這又不是你那墾局衙門。老先生忙擺手：業餘，就是說你們泛完了舟，放完了家畜，忙完了地裏的莊稼活你們還幹甚？比如說晚上……這回王大爪子聽明白了，挖挖頭皮說：晚上做甚？能做甚，就是日婆姨。幾條漢子笑眯眯地應和道：對著哩。楊老爺說：現在要講文明話，炕頭上的事說它做甚？老先生說：有開頭就好。那我問你，你說得日完呢？王大爪子一拍屁股：那就歇了，歇完了再日。楊老爺沉下臉說：你是有意放刁！金老萬拍拍手說：咋了？咋了？我看這後生說的全是實話哩。後來，這段對話顯現在國民政府蒙藏委員會調查室《邊疆調查報告之二》中的“沃野設治局”社會禮俗一節中，僅剰下了這樣幾句：“治內人民，十分之九均以務農為業。因社會生活極其簡單，以故全境居民，無何娛樂之可言。”二女子說：你點長明燈哇！小心官家定你聚眾抗捐哩。王大爪子說我日官家他娘；吹滅了燈，摸摸索索地往二女子身邊貼。一麵貼，一麵乖哄：等煙局的小火輪竄過去，我過河曲拿煙泡顆顆給你換好吃的。二女子說：你想挨鱉孫們的大炮子哇！就這村裏人還戳點我嘴饞也饞，沒白沒夜要老漢哩！你別碰我。王大爪子說：我知道哪個河灣子裏有大鯰魚，立了秋正鈀騰騰哩。我像小時一樣去河灣裏摸給你吃，正肥騰騰哩，好我的二女子。王大爪子這麼一央告，二女子的身子就有點軟不幾了。
王大爪子扳住她的肩頭，挺直身子就發憨；吭吭哧哧地就往二女子的肉裏鑽。二女子呼喘著說：你個王八爪子下手這麼狠，一巴掌把人家的白臉臉打成發麵鍋盔，你還好意思日？說著，熱身子一扭一扭的。王大爪子雙腳一蹬一彈地說：瞧你這黽麵像黃河冒泡噗噗嘰嘰地鬧響動，又是一聲聲二女子，肥騰騰地瞎呢喃，還摸索二女子的腫臉問還疼不？二女子宛轉成團說：快日你的。
天要明時，熟睡的王大爪子被一陣巴咂咂的聲音鬧驚醒了，他睡意朦朦地想：人騷笑、馬騷叫、豬騷巴嘰嘴、狗騷跑細腿；日他個老先人的，誰家的老母豬跑到我家的炕頭上犯騷起騍下？他打了個激靈，坐了起來。仄愣起耳朵聽，原來是二女子在巴巴咂咂地咽口水。王大爪子鼻子有些酸淒淒；他擤鼻涕，就像官兵鱉孫的漢陽造放得一樣響。二女子也醒了，揉搓著眵目糊說：我夢見你撈得大鯰魚了，調貨也放得齊全，嘟咕咕，嘟咕咕，那香氣飛得……她說著，伸直脖子吞咽著口水。王大爪子悶聲說睡哇，自己卻摸黑下了炕，屋裏屋外一陣胡亂摸索。二女子光著身子坐了起來說：你鬧騰甚？這夭還麻陰陰的。王大爪子說：趁天不明，到河灣下套子去，你睛等著吃大鯰魚吧，讓咱娃也長得肥騰騰的。
二女子一把抓住他，就往炕上拉；你撲死哇你！我娘說咋晚上我哥在河灘上差點讓查私煙的官兵打住，炸子兒在頭皮上亂飛，怕人不？王大爪子說：我抓魚犯甚罪？洋堂裏的人說國賢是抗捐的甚黨，還有老掌櫃家的金子小姐，全是跟官府別著勁來的。二女子說：可不敢亂說，你沒見，官家眼珠珠都紅了。這三更天的，碰見煙局的小火輪還不是把你往死裏打？真有個長短，我咋辦？咱那沒見天日的娃咋辦？
正說著，河灘上響起了槍聲，槍彈打著呼哨從屋頂掠過。二女子貼在王大爪子胸前，就像剛出鍋的糕，軟撲塌塌地。王大爪子說：不怕，有我哩。他撫摸著二女子那濕孺濡的頭發，那濃鬱的汗餿味、泔水味讓他心醉，他顫顫地叫了聲二女子。二女子甜甜地答應了一聲。這聲音還在屋裏靈靈發顫，王大爪子又脫了個赤馬紅條鑽迸了二女子的暖被窩裏。二女子問：我的身子好不？王大爪子答：好綿活哩。二女子問：綿活好不？王大爪子答：舒坦死我了。二女子驚叫說：天，你漲得真沒樣，小心碰著娃。王大爪子不住氣地呼喘，就像在黃河灘上耕地的一隻忙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