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衣衫不行,爹爹壽誕那天,還是穿平日裏的衣裙吧!”楚心澄看著銅鏡中被錦衣華服包裹住的自己,想起之前洛雅容對自己說的要在壽宴那天精心打扮以尋覓良人的話,心裏突然莫名煩躁。
“小姐,三天之後就是老爺的四十大壽,您為什麼不穿漂亮一些啊?”覓雪一邊幫著楚心澄換衣服,一邊不解地問道。
“不要不要,我不想要任何人注意到我,穿得越難看越好!”一想到自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懷著別樣心思去結識許多不認識的人,楚心澄心裏就有說不出的難受。
“好吧好吧,那小姐,那你可不要後悔……”覓雪一邊嘟囔一邊將洛雅容送來的衣衫收起來,然後拿了一套紫色長裙給楚心澄穿。
八月初十清晨,換上紫色長裙的楚心澄跟著玉豔去了前院,楚連城、洛雅容、楚夕凝和楚天舒都已經在前院等待,難得聚齊的楚家六口人侯在門口,等待著貴客駕臨。
“澄兒,你怎麼沒有換我讓你穿的衣衫呢?”洛雅容看著衣裝樸素、素麵朝天的楚心澄,再看看穿金戴銀、妝飾濃豔的楚夕凝,姐妹兩個對比強烈,微微蹙起了眉頭。
“大娘,您不用為我操心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看到穿著羽紗煙羅裙、化著淡妝顯得十分明豔美麗的楚夕凝,原本站在玉豔身邊的楚心澄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
“太子殿下駕到、千淩公主殿下駕到——”
不多時,兩列衛兵齊步跑到將軍府門口,兩頂明黃色的八抬軟轎緊隨其後,落在了將軍府門前,尖細的聲音響起,通報著轎中的人的尊貴身份。
少頃,一名穿著皇子衣袍的年輕男子從前麵那頂軟轎走了下來,毫無疑問他就是太子洛君清,可還沒等楚心澄看清楚太子的模樣,楚連城就率先單膝跪下,楚心澄見狀也趕緊跪下,家眷仆從跪了一地,齊呼千歲。
“老臣率家眷子女參見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老師無需多禮,快快請起——”洛君清大步走上前來,親自將楚連城扶了起來。
太子洛君清和二皇子洛君淩都曾在楚連城開設的軍事小學校中學習,楚連城親自教導他們武功,兩名皇子對楚連城頗為尊重,他的四十大壽壽宴,兩人相約前來祝壽。
“謝太子殿下!”楚連城站起身來,看著自己從小教導的太子如今已是昂藏的七尺男兒,他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老師,這是父皇讓我帶給您的賀禮,祝您福壽無疆,合家幸福。”洛君清從身旁的太監手中拿過一隻錦盒,莊重地交到了楚連城手中。
“老臣謝皇上的厚愛!”楚連城將錦盒捧過頭頂,鄭重地謝主隆恩。
“凝兒。”將賀禮交給楚連城之後,洛君清將目光投到了楚夕凝臉上,兩人相視一笑,青梅竹馬的默契融於這個笑容之中,即便是旁人也會感覺到甜蜜。
“楚將軍,今日淩哥哥身體不適,我替他向您祝壽,這是淩哥哥和讓我帶給您的賀禮,希望您能喜歡。”就在洛君清與楚夕凝甜蜜相望的時候,公主洛千淩走上前來,將手中捧著的錦盒交到了楚連城手中。
“老臣謝二皇子和公主的美意,筵席已經備好,請隨老臣來。”楚連城再度接過禮物,然後就笑容滿麵地迎著太子和公主進了舉辦宴會的大廳,與此同時外麵還不斷有官員的車馬駛到將軍府門口,價值不菲的賀禮源源不斷地送到將軍府,以表慶賀。
待滿朝官員都到齊之後,楚連城宣布壽宴正式開始,洛君清親自挽起楚夕凝的手,和她同坐一桌,兩個人的濃情蜜意羨煞旁人,玉豔將那兩人的舉動看在眼來,禁不住笑逐顏開。
楚心澄為了不引人注意,悄悄坐在了離門口最近的尾桌之上,不與任何一個人接觸、交談,坐在首座上的洛雅容看到形單影隻的楚心澄,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8、
筵席正酣,席間觥籌交錯,歡聲笑語,楚心澄草草吃了幾口,待筵席過半,趁著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她,她悄悄溜出宴會廳,漫無目的地在花園中散著步,她順手在湖中摘了一朵荷花,走進上次重見玉豔和楚夕凝的小亭中,坐在石椅上,望著平靜無波的湖麵,兀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像洛雅容說的,楚夕凝已經是眾望所歸的太子妃,她的皇後命格也將得到印證,洛雅容開始為自己的婚事操心,可是她卻毫無心思,現在還能拖上一陣,可是現在離自己及笄隻有兩個月了,及笄之後,她就會被擺上台麵,待價而沽,直到嫁入門當戶對、利益牽連的另一個家族,另一個陌生但卻要相伴一生的男子,共同成就兩個家族的興盛。
“可我不想這樣啊……”楚心澄用一隻手抓緊手中的荷花,另一隻手撐著頭,無限苦惱地說道。
“楚小姐似乎很煩惱。”就在楚心澄兀自哀鳴的時候,一道男聲乍然響起,像一道驚雷一樣打斷了楚心澄的沉思,她倏地抬起頭來,當看清楚麵前來人後,她渾身一個激靈,就連手中的荷花也掉在了石桌上。
“你、你怎麼會……”楚心澄瞪大眼睛看著麵前穿著月白色長衫、手持繪麵折扇、比前幾次見麵更加修長挺拔、英雅俊逸的寧煜風,心髒怦怦直跳,整個人都要變成雕像了。
“我?我怎麼了?”寧煜風看著楚心澄無比震驚的模樣,她驚訝的表情正中他的下懷,寧煜風快步走上前來,輕輕撚起掉落在石桌上的那朵荷花,放在鼻端輕輕聞嗅,一副很陶醉的模樣,“雖然不知道楚小姐想要怎樣,不過我知道,這朵荷花一定不想受到冷落,想得到能識花會賞花的有緣人。”
“這裏可是將軍府,今天隻招待貴族和官員,寧公子你是怎麼進來的……”驚訝過後,楚心澄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思緒,她站起身來,瞪著麵前笑若春風的寧煜風,說出了自己乍見他的那一刻,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疑問。
“楚小姐,我們似乎是第一次見麵吧,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姓氏的?”楚心澄的話正中寧煜風的下懷,他唇角微揚,輕輕一語就堵住了楚心澄的口。
“我、我……”寧煜風的問題讓楚心澄詞窮,雖然明明曾以好幾個身份與寧煜風在一起相處過,但偏生就丟掉了她最原本的身份和姓名,楚心澄紅唇微張,不知道要作何回答。
“楚小姐,有一樣東西,我敢肯定你曾經見過。”楚心澄的所有反應都在寧煜風的預想之中,放開這個話題,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東西,輕輕放在了麵前的石桌之上。
“這是什麼?”楚心澄遲疑了半晌,在寧煜風鼓勵的目光之下,她伸手拿起那張紙,熟悉的手感讓她心生奇怪,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張銀票,銀票正上方寫著“一千兩金”,下端按著“寧家金行”和“寧煜風”的印鑒,楚心澄掃了一眼銀票上熟悉得幾乎倒背如流的編號,她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這張就是雲娘交給自己,後來被楚天舒半搶半要拿走的那張銀票。
“這張銀票,怎麼會在你手中?”楚心澄還記得,自己是在半個月前將這張銀票交到楚天舒手上的,可是現在,它卻到了寧煜風手中,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寧家金鋪’洛京分鋪的掌櫃交給我的,有人想用這張銀票訂一套金飾,因為這張銀票上有我的私人印鑒而且數額較大,掌櫃心存懷疑,親自將這張銀票拿給了我。”寧煜風搖著折扇,不著痕跡地挨近到了楚心澄身邊,“今年以我的私人印鑒流通出去的一千兩金票隻有這一張,這張票是我讓賬房交給綺雲樓的雲娘,作為買下《娉婷圖》的酬勞,這張銀票數個月都沒有動靜,但是卻在半月之前出現在了寧家金鋪,讓人不得不生疑。”
“半月之前,怎麼會這樣……”寧煜風的話讓楚心澄的心驀地下沉,連帶著臉色都變差了不少。
半月之前——這就意味著,在楚心澄將銀票交到楚天舒手中的那天,楚天舒就拿著銀票去了寧家金鋪訂了一套金飾,而不是像他說的,是要去朝中疏通關節。
“我去問過綺雲樓的雲娘,她說她早就將這張銀票交到了綺雲樓的畫師舒雅姑娘手中,不知道那位舒雅姑娘,與拿著銀票去訂金飾的人是什麼關係呢?”
寧煜風將銀票從楚心澄手中拿了過來,收回了自己的懷中,他低頭看著一臉陰沉的楚心澄,伸手抓起她的左手,寬大的袖子向下滑落,露出了手腕處粉色的芙蓉石,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疑問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楚小姐,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雪寒山上那個沒有塗抹雪凝霜的澄兒姑娘,還是綺雲樓中忘記遮掩麵紗的舒雅姑娘,抑或是楚將軍府中,極不受寵的二小姐——楚心澄呢?”
9、
“何以見得?”聽到寧煜風的話,楚心澄的雙眸倏地瞪大,她的心跳快如擂鼓,但是她卻不願被寧煜風看低,小手握緊成拳,掙開寧煜風對自己左手的鉗製,將手腕上的粉色芙蓉珠掩藏起來。
“第一次去綺雲樓,覓雪泡了雪霧茶給我,雪霧茶是雪寒山獨有的茶品,我幾乎可以肯定,舒雅姑娘應該是來自雪寒山的。”寧煜風看著強作鎮定的楚心澄,唇邊露出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幸好寧家藥鋪與雪寒山上的夏煙嵐神醫有來往,我借著送夏枯草的名義上了雪寒山,發現雪寒山上的澄兒姑娘與舒雅姑娘一樣,都有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眸,讓我止不住地想要誇讚。”
“可是這並不能說明,我與那兩人有任何關係吧?”寧煜風說的話讓楚心澄想起了第一次在雪寒山上遇到他的場景,楚心澄一邊暗暗懊惱自己當初為何不將眼睛也遮起來,一邊還在想盡辦法否認著寧煜風的推斷。
“我曾經在舒雅和澄兒姑娘的手腕上看到同樣的粉色芙蓉珠手鏈,芙蓉珠是大洛的‘國石’,粉色的芙蓉珠尤其罕見,隻有皇族才能佩戴。”寧煜風再次拉起楚心澄的左手,隔著紗袖握住她手腕上的芙蓉石手鏈,話語中有著十成十的把握——
“寧家壟斷著粉色芙蓉石進入皇室的通道,所有的粉色芙蓉石製品都有著詳細的記載,我查過記錄,像你手上這樣的手鏈,近十年都隻有一串,買主是楚連城將軍的夫人、皇室的洛雅容郡主,郡主的女兒楚夕凝素來高調,但是我從未聽說她炫耀過這條手鏈,除開楚夕凝,能有資格佩戴洛雅容贈送的粉色芙蓉石的妙齡少女,在這將軍府中自然隻有楚將軍的二女兒,常年在雪寒山居住、幾乎默默無聞的楚心澄了。”
聽完寧煜風的分析,楚心澄默然無語——這串芙蓉石手鏈是十年前自己離開洛京、去雪寒山常住前,大娘送給自己的,她說這手鏈有保平安、祛災厄的功效,叮囑自己絕不能摘下它,這十年間楚心澄遵照大娘的囑咐從未讓手鏈離身,殊不知卻被寧煜風給抓到了把柄。
“楚小姐,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寧煜風低頭看著表情複雜的楚心澄,不疾不徐地問道。
“寧公子,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分析……有點道理。”楚心澄抿緊嘴唇,抬頭看向寧煜風的時候才發現他依然抓著自己的左手,她忽然不想再掙開,隻是任由他抓著,“不過,就算你弄清楚了這些事,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吧?”
“不、不,很有意義。”寧煜風收起折扇,認真地用雙手拉住楚心澄的手,那刺眼的黑色讓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他的雙手緊緊握住楚心澄的小手,手心相貼,能他感覺到楚心澄的手心溫暖而柔嫩,“現在我終於能夠肯定,那個低調又拒人千裏的舒雅姑娘,活潑又熱情大方的澄兒姑娘,原來竟是同一個人,澄兒,我向你承諾,我一定會等到你及笄的。”
“等我及笄?!”在楚心澄心中,“及笄等同於嫁人”的想法已經根深蒂固,聽到寧煜風提出要等她及笄,楚心澄顧不得繼續和他糾纏被他發現自己真實身份的事情,他說的關於及笄的話,登時讓她心慌意亂起來。
楚心澄抬頭偷瞄寧煜風,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緊張,看到他英挺的麵容和身影,先前在溫泉時的期盼再次湧上心頭,可是同時她又有著些許的不確定——像寧煜風這樣有能力呼風喚雨,對自己知根知底,而自己對他幾乎一無所知的男子,真的是她的良人嗎?
“澄兒,我已經將話說開了,你沒有必要再對我隱瞞什麼了。”寧煜風的臉色一反先前的平和,變得沉峻起來,“我想讓你親口告訴我,楚天舒跟你是什麼關係?”
“天舒哥哥他隻是我的義兄而已。”聽到寧煜風問及楚天舒的事情,楚心澄眼眸一黯,心思有些恍惚起來。
楚心澄不明白,楚天舒為什麼會拿著自己給他的銀票去寧家金行訂一套金飾?大洛的貴族女子極愛金飾,但是男子並不以佩戴金飾為榮,楚天舒訂購金飾,似乎和去朝中疏通關節搭不上關係啊!
也許楚天舒是想通過給某位官員的夫人贈送金飾以達到疏通關節的目的,可是花費了千兩金的金飾,會不會太過貴重了?
楚心澄認真地思索著楚天舒這樣做的緣由,但是寧煜風卻不依不饒地晃著她的手,要她抬頭看著自己。
“真的隻是義兄而已?你敢說‘舒雅’這個化名,與楚天舒沒有任何的關係?!”楚心澄模糊的話語讓寧煜風異常不悅,他抓緊楚心澄的手,堅持要求她說出一個答案。
“舒雅”這個化名,分別取自楚天舒的“舒”字和洛雅容的“雅”字,而這兩個人也是楚心澄最為感激的人,以前楚心澄並不覺這樣化用有何不妥,但是麵對寧煜風的質問,她卻有些猶豫起來,不想承認她曾經一度將楚天舒視為最重要的人。
“我……”楚心澄不會說謊,可是麵對寧煜風執著而專注的目光,實話卻始終說不出口。
“沒關係……”寧煜風見楚心澄掙紮的模樣,不想為難她,他長歎一口氣,輕輕使力,將楚心澄拉向了自己的懷抱,讓她安安穩穩地倚靠在自己的胸口,“澄兒,我不逼你,不過有些事情你要自己想清楚,銀票我暫時先收著,等你覺得有需要的時候,隨時可以找我要。”
寧煜風身上特有的清香鑽入了楚心澄的鼻端,她深吸一口氣,想要將他獨特的氣味牢牢記住,可是隻過了短短一瞬,寧煜風就將楚心澄推開,讓她有些錯愕。
“有人來了。”寧煜風簡短有力地解釋道,先前在擁抱楚心澄的時候,他就眼尖地發現一個穿著婢女衣服的少女急匆匆地向著小亭這邊跑來,他輕輕推開了楚心澄,寧煜風不想讓旁人看到自己與楚心澄的相處場麵,以免不利的流言會影響到楚心澄的生活。
“見過二小姐和寧公子,寧公子,我家大夫人想見您一麵,她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與您商量,邀您去前院小坐。”那個婢女走進小亭,對著楚心澄和寧煜風行了一個禮,畢恭畢敬地說道。
“好的,我知道了。”寧煜風向著婢女輕輕頜首,最後再將目光轉到了楚心澄身上,“澄兒,我要離開了,我剛剛說的那些話,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寧煜風說完後,最後握了握楚心澄的手,然後就大步走出了小亭,在婢女的指引之下向著前院走去,楚心澄望著寧煜風漸行漸遠的背影,微笑不自覺地爬上了唇角——隻要理清楚天舒的事情,那麼寧煜風會等她及笄的那些話,應該是可以當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