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農曆正月初一。南國海濱,晨光熹微,我和妻子嶽詩欣來到一處風光旖旎、遠離喧囂之所在,於柳煙花霧中拾翠踏青,擬在此度過七天長假。四周的山丘樹木、海濤溪流、鳥獸蟲魚,無不生機勃勃、豁人耳目,而我的內心世界則更為輝煌,胸中充盈著一幕幕五彩繽紛的斑斕景象及一波波磊瑰不羈的感慨激昂。
來此度假並非煙霞成癖,而是意欲屏絕塵俗,潛心滌慮。我倆徜徉於浪靜風恬的山水之間,熱烈談論著我的作品。
明代哲學家王陽明說:“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方今時代,解放思想、百家爭鳴已是社會的潮流,而我從小不迷信權威,喜歡獨立思考,在人生旅途中,又有幸邂逅了一個個知己,日漸開心明目,因此難道不該寫下自己的所學、所思、所想,與更多的朋友分享?於是,一介儒生的我,便憑著自己掌握的史料及信奉的價值觀,圍繞自己的家族往事,興致勃發又苦心積慮地寫下了一部民間史話:與其說我在編故事,不如說我在述曆史;與其說我在述曆史,不如說是在揚正氣,與其說我在揚正氣,不如說是在盡人性;與其說我在盡人性,不如說是在明人心。
因父親景仰自號“文山”的文天祥,故而他老年得子時為我取名屈文山。在個鳳鳴麟出、鳶飛魚躍的時代,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碌碌無為,隻是多年悶頭著書,籍此以向人們展示自己的心靈和才情。勤奮而執著的我,就像一個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工匠,又像一個費心編製了程序,並不斷找漏洞、打補丁使其升級換代、臻於完善的軟件工程師,還像一個精耕細作的農民,一絲不苟地耕芸播種,周到細致地侍弄每一棵禾苗,小心翼翼地澆水、施肥、拔草、除害蟲那樣,多年來不辭辛苦、盡心竭力地筆耕不輟。然而“良工不示人以樸”,我不願災梨禍棗,所以直到現在,殺青甫就,自己的心血之作才迎來了第一位讀者:妻子。
“你看《竇娥冤》,”見妻子抬起頭,用探詢的目光望著我,我接著說,“關漢卿讓女主人公在法製昏聵的世道裏冤沉海底;你也知道《羊脂球》吧,一開篇莫泊桑就對本國軍隊極盡挖苦諷刺;而雨果竟將自己的時代稱為《悲慘世界》……偉大的文學作品,代表了正義和良知,勇於暴露社會之黑暗;而傑出的作家,從來就是我尊敬、學習的楷模,他們有著高尚獨立的人格,對人民的苦難和不幸飽含同情,對邪惡和虛偽充滿憤怒。他們是社會的良心,是民族的精英,是真理與公眾的喉舌!”
“我討厭那些既褊狹,又淺薄的無聊之作!倘若文學成為了宣傳的奴婢,作家隻是遊戲翰墨而跳不出‘歌德派’的窠臼,那麼有價值的作品必定難以橫空出世!”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杜甫的《自述》,始終激勵著我。”我說。“而多年前我讀了《卜居》後,就開始無比推崇祖先屈原,他起鳳騰蛟,篇篇傑作詞華典贍,‘詩泣鬼神,文搜丁甲’,震撼著我的靈魂,是我創作的圭臬。此外,我萬分景仰並欣賞莎士比亞,他的詩句銜華佩實、侈麗閎衍,如天上的繁星一樣燦爛奪目,似乎先得我心,照亮了我的心扉。然而說來慚愧,如今已年過不惑,想想自己自幼就肩負著老一輩的厚望,不由得滋生出了一種一事無成之感慨。”
“何必要這般求全自責?你不是已經完成了一部卷帙浩繁的大作?說真的,你是我所見過的世界上最勤奮的人——無論春夏秋冬、白天晚上,甚至節假日,隻要一有空,就坐在電腦麵前將鍵盤敲啊敲,連一分鍾也舍不得耽擱和浪費。”
“嗬嗬,笨鳥先飛,勤能補拙。”我微微一笑。“廢寢忘食地寫作雖辛苦,可也樂在其中。我隻是對自己缺乏自信,顧慮作品紕漏太多而對不住讀者……”
是的,這些年,我“不務正業”,息交絕遊,隻把大量時間精力投入在業餘寫作上。我感到聊以自 慰的是,自從我靈機一動,決定半路出家創作小說以來,十多年,紙田墨稼,隻爭朝夕,苦心孤詣地埋頭筆耕,小說從謀篇布局到遣詞造句,我無不嘔心瀝血、精益求精。感激天恩祖德,如今洋洋灑灑兩百餘萬字的書稿總算大體完工了。此時,一如歌德像鵜鶘一樣哺育了《少年維特之煩惱》而感到心情輕鬆、自由和寧靜那樣,我掂量自己的勞動成果,以及因之付出的心血及宣泄的感情,同樣如釋重負般地長長舒了口氣。我對它鍾愛有加,並因之平添了一絲成就感。
此刻,映入我們眼簾的風光既壯觀、幽美,又蒼茫、詭異。腳下長滿芊芊青草、無名野花的坡地,像一塊奇形怪狀的地毯向四周延展開去。前方聳立著一塊陡立百米、棱角分明的崖壁,仿佛一把從天而降的巨斧,斜插入碧波起伏的海水中。而近處與崖壁相對的一座小山崗上,淩亂地滋生出一大片奇葩嘉木,其新葉和蓓蕾的氣息一波迭過一波地隨風襲來,忽而令人神清氣爽、乃至得意忘象,忽而異臭撲鼻,叫人擔心有毒,隻好掩麵疾走。置身於這個欠缺和諧的良辰美景中,我倆依偎著、漫步著,目光不時越過崢嶸崔巍的山峰投向天際,凝望蒼黃反複的朝霞,娓娓聊述著往昔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