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樸一席話,說得郭威心花怒放,愁雲為之一掃,即命左右,將孟業屍首抬出掩埋,命眾人回房安歇。
郭威主意已定,就在第二天,於大堂設宴,召集麾下將官,飲宴共商起兵之事。酒過三巡,食上幾品,一些將官已喝得麵泛桃花,郭威舉杯在手,說道:“多蒙各位將軍錯愛,齊心相助,共舉大事。本帥主意已決,不日即舉兵南下,滌蕩奸讒,肅整朝綱,這實在是美事一樁,隻是如今本部糧草不足,將少兵微,此行勝敗,實屬未卜之數,本帥為此焦慮,不知諸位將官有何高見?”郭威話音未落,座中監軍王峻欠身而起,將兩手一拱,說道:“元帥何必如此多慮,就賃著王某這柄大斧,我願作為前部,冒死效命,以報元帥!”郭威說道:“王監軍神勇,本帥豈有不知?隻是這鄴鎮離汴京六百餘裏,中間關隘多處,而且有黃河之隔,我們大兵一動,沿路州城必然會飛報京城。漢主發兵,還不足為慮;如果他調動外鎮諸侯,將黃河封住,將軍雖然膽略過人,恐怕也是有翅難展啊!”
這王峻,生平性如烈火,剛強好勝,喜歡人們誇他勇猛,不愛聽人們說他不濟。而今聽元帥說他殺不過黃河,氣得他把一大杯酒“咕咚”一聲灌進喉嚨,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元帥,怎麼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不是王峻誇口,那各路諸候,可有什麼能人?我視之有如糞土草芥!此去若不奪取汴京,我便不算天下好漢!”郭威尚未答話,忽聽門官來報:“龍捷軍都指揮使史老斧求見。”
郭威一聽,知道是史弘肇的弟弟史彥超來了,趕忙命左右撤去殘席,對門官說:
“快清史老斧,就說我衣冠不整,在二門恭候。”
史彥超隨門官來到二門,郭威已率眾位將領出來迎住。
隻見那史彥超一身素服,頭勒孝巾,風塵仆仆,白袍已染成黃色,史彥超望見郭威,急忙緊走幾步,來到郭威麵前,身躬就要下跪。郭威急忙拉住,說:“你我兄弟,如何行這樣的大禮!”
史彥超站起,已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元帥,你要為家兄和全家報仇啊!……”
郭威把史彥超讓到大堂,勸慰史彥超坐下,又將眾將一一作了介紹。史彥超哭訴著,將劉承佑殺害他哥哥史弘肇並滿門抄斬的事情述說一遍,最後說道:
“小弟被迫棄官去職,攜帶妻小以及部下親軍三千亡命來投,望元帥念與家兄皆為當朝重臣的同仁之誼,發兵興師,殺奔汴京,為家兄和我全家報仇,以伸張正義,懲除奸黨,不僅小弟永念大德,就是我家兄長,也會泉下感恩。元帥如能義旗高舉,小弟必將不遺餘力,冒死效命!”
史彥超一番哭訴,淚如雨下。說罷離座,又要跪拜。郭威拉住,對他說道:“賢弟放心,我正與諸將官商議舉兵之事,你來得正好,我們共赴國難,當仁不讓。就不分彼此了!”說罷,又問彥超妻小及部軍何在?
彥超道:“都屯駐於城外南五裏鋪,不敢擅入,請令定奪。”
郭威忙令柴榮派員前往慰問,迎接入城妥的安頓,然後命重開宴席,為史彥超接風,並商議起兵事宜,舉坐歡騰,好不熱烈!
幾日之內,起兵之事已經安排妥當;命魏仁浦、趙修已等留守鄴鎮,郭威拜王樸為軍師,史彥超為先鋒,王峻為左營元帥,郭崇威為右營元帥。乾祐三月二十六日起兵這天,在教場發炮祭了帥施,大軍拔營出城,一時旌旗蔽空、鼓樂震天,浩浩蕩蕩,向南進發了。郭威一向以善戰著稱,一路南下,拔營取寨,攻打州府,無人能夠抵擋,勢如破竹。在汴京在等郭威人頭的幼主劉承佑,接到的卻是郭威殺了欽差孟業的凶信,正在盛怒不息,商議如何對郭威興師問罪之時,忽又接到北方失守州府逃回官員的急報:郭威已經舉兵謀反!劉承佑嚇得驚慌失措,急忙召蘇逢吉共議應對之策。蘇逢吉說道:
“請陛下放心,為臣保舉一人,命他去剿除反賊,必定馬到成功!”
劉承佑急問:“卿所保舉的是哪一個?”
“潼關元帥高行周!”
“高行周可有何能?”
“高行周智勇雙全,精於用兵,我大漢第一良將,沒有可以和他匹敵的。若用他領兵去,擒郭威如囊中取物也!”
劉承佑一聽,心中大悅,舒展眉頭道:“好,好,卿家可趕快草詔,朕封他為內外招討使,率領本部人馬,不必來京,徑向河北進發,去剿滅郭威。”
蘇逢吉又道:“郭威勢眾,恐怕高行周兵力不足,可再著王皋、劉閔率五萬人馬,交高行周統領,以便早日克敵製勝。”
劉承佑道:“就依卿所奏,辦理去吧。”說罷,他匆匆回後宮去了。
郭威統領大軍,自魏州出發以來,一路順風,所過城池,多是迎降,少數潰逃,勢如破竹,節節前進。不多時,大軍已抵達滑州黃河北岸的黎陽。
郭威軍上下歡欣,磨拳擦掌,土氣高昂。這一日,正在商議籌措橫流黃河之事,忽然探馬來報:
“報元帥,黎陽城南一支大軍不到,阻住我前進去路!”
郭威不在意地問:“可知何方軍馬?”
“小的探得,是潼關高行周,奉欽命為招討使,前來征剿。”
郭威一聽“高行周”三個字,突然麵如土色,雙眉緊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稍停之後,才把手一擺:“再探。”
怎麼一個高行周,就使得郭威如此膽戰心驚?這裏可有什麼蹊蹺?
同為漢室大將,郭成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裏,唯有這高行周,郭威視為自己的克星。這高行周是將門世家出身,高家槍法天下聞名,令人聞聲喪膽、見影心寒。加之他足智多謀,善於調兵遣將,因而從無敗績。郭、高二人雖然不曾交過手,但郭威視為勁敵。號稱“軍中鐵槍”的梁朝大將王彥章,南征北殺,所向無敵,卻栽在高行周的手中。況且郭威小名郭雀兒,而高行周恰恰有個綽號叫“高鷂子”,因而郭威又從心理上怵高行周一頭,認為天意如此,安排個高行周就是專門來製服他的。所以郭威一聽是高行周領兵來拒,嚇得六神無主,那舉大事的雄心豪氣,一下子都被嚇到爪哇國去了。
軍師王林看透了郭威的心事,上前說道:
“元帥有何疑慮,但說不妨。”
郭威道:“那高行周不但善於用兵,武藝超群,又兼通馬前神課,會算未來吉凶,百無一失,最難對付。我原說,漢家皇軍不足為慮,伯的是其他藩鎮,將我們攔截於黃河之北,指的就是他,不期他果真地來了!本帥難免有折兵之危,這卻如何是好?”
王樸道:“元帥勿慮,高行周即是頸生三頭、肩長六臂,也難以阻我大軍前進!”郭威將身子探向王樸,關切地問:“有何說辭,請先生明教。”
王樸道:“不瞞元帥,高行周所學馬前神課,其實和我是同出一門,諒他所見,與我的觀察,不會大相徑庭。某夜觀天文,將星在北不在南。其實所謂氣數,不在天意,而在人為。漢幼主無德無能,又一個秦二世也。我大軍一路所到之處,州府望風迎降,兵不血刃,勢如破竹,不在征戰之力,而在朝廷腐敗、人心散離。高行周英傑睿智之士,凱肯作負隅頑抗之徒。為今之計,宜按兵不動,堅守不出,那鷂子日久無食,腹中饑餓,後援不繼,當然會自行飛去。那時我軍就可長驅直入,奪汴京何在話下!”
郭威大喜道:“好,就按軍師計策行事!”
郭威、王樸隻管計議,卻不料早激動了帳下的史彥超。他報仇心切。耐不得性子,這時大叫起來。
“按剛才元帥和軍師計議,那高行周耐著性子不走,我軍也按兵不動,兩下相持,大事何日能成!我殺兄之仇,滅門之恨何日得報!我作先鋒的,遇山開路,通河成橋,遇一個高行周就坐城固守,實在愧對元帥並麾下諸將,未將願領本部兵馬,去和那高行周對陣,那怕血染沙場,死而無恨!”王峻這時也站起請戰:“元帥如此害怕,軍師也太氣餒,量一高行周,有多大能耐,我願陪史先鋒,去會他一會!”
王峻早已許下誓言:要一把板斧殺過黃河去,麵對強敵,不忘前言,也可見他的忠勇。
郭威問王樸道:“軍師意下如何?”
王樸說:“不可挫了二位將軍的銳氣,料不妨事。”
郭威囑咐道:“二位將軍要小心為是。”
史彥超微微一笑:“元帥不必囑咐,末將此去,定提高行周首級回來見你!”
說罷,史彥超、王峻披掛齊畢,提兵器上馬,領眾出城,直奔高營而去。
來到高營,史彥超指名高行周討戰。
高行周聽得有人叫陣,即時頂盔貫甲,掛劍懸鞭,上馬提槍,帶領部將及三千鐵騎,放炮出營。
史彥超一見高行周,怒從心邊起,惡向膽邊生,用槍指著高行周,破口大罵:
“高行周老賊,我兄在先王駕前,與你都是一殿之臣,今被昏君屈害一門生命,常言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如果有一點人性良知,早該去拿獲奸賊,以正視聽,不料卻為昏君奸賊驅使,充當惡人犬牙,阻擋我義師去路,我今天要取你性命,然後再和奸賊昏君算帳!”
高行周聽了,心中陡然一動,“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八個字,敲了他重重一錘。朝政昏暗,史弘肇屈死,確實使他感到心寒,隻是皇命加身,一個“忠”字,使他勉乎其強,率軍前來。今日被史彥超點中麻穴,不覺麵紅耳赤,也不免惱羞成怒。史弘肇滿門都成了屈死的鬼,他不忍再讓史彥超當了他槍下的魂,於是大聲喝道:“史彥超,休得放肆胡言!你哥哥史弘肇生前,也不敢直呼本帥的姓氏,況你勾連郭威謀反,兵犯皇都,罪在不赦,若論國法,當將你解拿進京,碎剮示眾;隻念你哥與我的老交情,饒你一命,放你一條生路,你快快叫反賊郭威出來受死!”
史彥超那裏聽他,拍馬過來,舉槍便刺。那高行周提蛇矛正要抵敵,陣中閃出一員小將,走馬如飛,槍尖已經到了史彥超助下。迅如疾電,威若猛虎。史彥超吃了一驚,趕忙抽回槍架住。
看那小將,麵如滿月,唇如塗朱,素袍白甲,懸弓插箭,麵貌嬌嫩,有如女人一般,和黑臉烏須,神眉怪眼的史彥超相對,真是黑白分明。
史彥超大喝一聲:“來將留名,本先鋒槍下不死無名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