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內的彩繡帷幔輕輕挑起寸許縫隙,燭影搖紅中,一對兒粉紅蜻蜓繡鞋丟在地毯上。床帳低垂,委地流蘇之畔,半幅月白肚兜若隱若現。花蜜兒時輕時重細細鼻息幽幽飄出,“我疼,爺……別,饒了我……流血了……”隻低低啜泣兩聲,便被人捂住了口,再無聲響。
繡幔緩緩合攏,畫屏輕快的腳步飛一般往前廳衝去。廳中歌舞依然,喧囂不已。在樂師身旁低低耳語幾句,笙管笛簫霎時停頓。好似夏日裏雲雨驟停,方才還熱熱鬧鬧的花酒宴席霎時靜的聲息皆無!
“奴婢有要事回稟,請娘娘屏退左右!”畫屏上前兩步,對著舞池中央依舊輕歌曼舞的花魁娘子低聲道。
娘娘?
“什麼事兒?”折腰如柳,挽袖如雲,那“花魁娘子”雖無音樂卻不停舞步。伴舞的眾人無言斂容,緩緩退出。方才圍坐酒桌的諸位“嫖客”,此時也忙收斂容色,兩溜垂首侍立,默默無人敢言,“皇上呢?”
“娘娘……”畫屏臉色尷尬,瞥了眼四周的眾人。
“奴才等先行告退!”這一來,竟連聲音都變了,各個是細聲細語的娘娘腔,竟無一絲男子聲氣!眾“嫖客”齊齊跪倒行禮已畢,魚貫退出。
“哼哼!”“花魁娘子”回頭冷笑,“彩屏在哪?是不是上了她的床?”
“不是,彩屏姐姐再沒出來。”畫屏急切的湊上前去,以袖掩口,低低道:“皇上就在內寢中,皇上他……”
“有話就說,本宮還有什麼聽不得的?”“花魁娘子”接過貼身侍女手中的紫貂暖襖,遮住輕薄的舞裙,隨手挑弄女樂留下的玉石琵琶,錚錚脆響。
畫屏欲說還休,飛紅了臉,低低道:“是咱們宮裏上膳小宮女,叫花蜜兒。”
寂寂許久。
如驚雷閃電,玉石琵琶陡然飛出,撞在泥金大圍屏上,巨響如雷,玉石粉碎如屑!
“娘娘息怒!”畫屏跪伏在地,“娘娘,萬不可過去!”雙臂緊緊抱住娘娘的腿,哭道:“這時候給皇上個下不來台,今日的心思都白費了!”
“欺我太甚!”白膩光潔的脖頸上青筋暴露,臉頰上騰起血絲,身子止不住的瑟瑟發抖,隱忍良久,這位娘娘終於落下淚來,“本宮入主延禧宮十年,從未一日侍奉聖上,空有德妃的名位,竟然不如小賤人!”
“娘娘……”
北風嗚咽,夜靜更深,回廊下宮燈交雜,亮如白晝。並非勾欄瓦舍,亦不是青樓酒肆,這莫名之處,竟然是皇宮大內——堂堂的紫禁城!
淚痕未幹,德妃驟然立起,眉心的水晶吊墜飄飛蕩漾,將花鈿襯的盈盈生光,“七年之間,唯有每年正旦時,皇上才回一次紫禁城。本宮費盡了心力,投皇上所好,結果如何?”
畫屏也不由含淚,懇切道:“如今怎麼辦,請娘娘快定奪。”
“講不了這麼多!”德妃凝住了眼神,冷冷道:“叫人去寢殿裏。算著時辰,這時候都該睡熟了。皇上今日沉醉,隻怕也認不得床上是誰……”
“是。請娘娘快些預備下,不必叫旁人,奴婢與彩屏姐姐先將花蜜兒抱出來。”畫屏會意,連忙起身欲去。
“等等。”紫貂氅衣緩緩滑落肩頭,德妃款褪衣襟,青玉香肩半露,凝眸冷笑,“那小賤人留不得,丟到琉璃井裏去!命彩屏去辦,聽明白了麼?”
“是。”畫屏屈膝答允,鼻尖也不禁冒出一絲冷汗。
寂寞漆黑的長街上,明瓦宮燈遙遙點亮,身穿裘皮大氅的朱壽背著手緩緩踱步。青石磚地竟如漫漫長夜,怎麼也走不到盡頭。寒風凜凜,朱壽的早醒了酒,方才一氣的胡天胡地,也似乎煙消雲散。驀然轉頭,一處漆黑的宮門外,隱隱立著一人。他點手輕喚道:“唐保兒?”
“萬歲爺!”穿著蟒袍的小太監挑起燈籠迎上前來,“奴才以為您不出來了呢!”
“為什麼不出來?”朱壽輕蔑的微笑。
他不是朱壽,不隻是朱壽,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大明朝正德皇帝——朱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