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的王朝
兩歲半的小皇帝,被雷鳴一般的朝拜聲嚇住了,他在龍椅上一個勁兒地打著挺,趵著蹦兒哭喊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攝政王載灃跪在麵前,結結巴巴哄著宣統:“就完了,就完了……”好端端一個新皇登基的大典,竟被弄得這樣烏煙瘴氣……
攝政王等一班大臣正在宮中密議,對如何處置羽翼豐滿、野心漸露的袁世凱,各持一詞,難下決斷。八旗健兒當年叱吒風雲、果敢決斷的氣魄,如今已是很難再現倪端了。這時,宣統皇帝猛然尖叫一聲,大臣們紛紛跪倒接旨,不料那小皇上說的卻是:“我要小解!”……
1908年12月2日。舊曆11月初9日。
一連許多天的大風刮過後,是扯天扯地的大雪在狂舞漫飄。
雪停了,但是北國的天氣卻更加奇冷。北京的街頭巷尾倒臥著許多屍殍,士兵們、巡警們把怎麼也清理不完的屍體扔進車裏。街上沒有行人,天空沒有鳥雀。偶爾有隻瘦骨嶙峋的野狗晃動著身子,這裏嗅嗅,那兒聞聞,或者是在厚厚的積雪中扒著什麼。
太和殿的內外,早早地聚滿了人,黑壓壓的,有如糖盤子上滾滿了一層螞蟻。人們在寒風中哆嗦著,頭縮進領口裏,手抄在袖籠裏。每個人都很想跺幾下腳暖和暖和,可是沒有哪一個人敢這樣做。
中和殿裏,一群王公大臣及太監宮女們正在忙活著。載灃和嬤嬤王焦氏正在給小溥儀穿龍袍。小溥儀剛離開王府半個月,似乎有點習慣了人們的擺弄,任由人們把他舉起又放下,推來搡去。大大的腦門高高地突起,圓圓地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奇的看著周圍的人。可是一會兒他就不耐煩了。人們往他的身上一件一件地加著服飾。首先是朝服,朝服上用金絲繡成二十六條金龍外加日月星辰、黼黼藻火、五色雲頭、八寶立水。溥儀被裹在裏麵動彈不得,手腳覺得特別地難受便不住地舞弄著。
“嬤嬤,我不穿,我不穿。”溥儀叫道。
可是人們並不聽他的,又在他頭上戴著帽子。這頂朝冠的頂戴有三層,每層一座金龍托子,上承一粒東珠。這下小溥儀更受不了了。
“我不戴,我不戴。”
小溥儀一低頭,帽子掉下來,太監連忙接著。
載灃道:“到太和殿再戴上吧。”
載灃抱著溥儀來到太和殿,把他放在高大的寶座上。溥儀坐不住,載灃單膝側身跪在寶座下雙手扶著小皇上。而在此時,“萬歲、萬歲、萬歲”的呼喊聲齊聲響起,震得大殿嗡嗡直響。
溥儀早已凍得手腳發麻,聽到這山崩地裂的呼叫嚇得哇哇大哭。
“阿瑪,阿瑪,我不要在這兒,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載灃雙手緊緊地抱著溥儀,小溥儀一動也不能動,哭得更厲害了。
“跪——”隨著一聲喊,太和殿內外的文武百官黑壓壓地齊齊跪下。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文武百官們的手雙扶著冰冷的石塊,頭不斷地磕著地麵。
“伊立——”
“刷——”響起衣袂的磨擦聲,這衣袂的聲音猶如陣風掠過山穀。
“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伊立——”
隨著黑壓壓人群的起伏,溥儀哭鬧得更厲害了,手腳不斷地踢打著。
“哇……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溥儀的聲音越來越響,他的腳踢在了載灃的臉上。載灃急得滿頭大汗,忙哄著小皇上道:
“別哭,別……別哭,一會就……就完了。快完了,快……快完了……”
“不能這麼說,攝政王。”內務府總管低低的叫著。
典禮終於結束了,人們漸漸退出宮去。大家都低聲地議論著:
“怎麼說‘快完了’呢?”
“‘回家’,這是什麼意思?”
“‘完了’,‘完了’,咦——這可不是好兆頭啊。”
宣統帝的登基大典真是曠古未有。
“麵茶張”的麵茶鋪前,停著幾輛人力車,車夫瑟縮著身子坐在牆根旁,牆根旁的積雪早已掃得一幹二淨。他們不遠處,幾個小孩正在跳繩,破爛不堪的衣裳絲毫不減他們的興致,童稚的聲音隨著繩圈起落:
“不用掐,不用算,宣統不過二年半。”
喝麵茶的人轉頭看了看,重又吸溜起他的麵茶,車夫用綻出棉花的袖子擦著鼻涕,似乎什麼也沒聽見,就是幾隻麻雀也無動於衷,轉動著眼睛,在人們麵前啄著什麼,一直蹦到小孩子飛動的繩前,才撲楞楞飛起,打著個旋,重又飛回到牆根這片空地上。
什刹海後海北岸,醇王府的大門比以前熱鬧多了。轎子在這裏進進出出,一天到晚沒有停的時候。
肅親王善耆坐著轎子,到了阿斯門內,又到了大殿,見大殿的楹柱上寫著一副對聯:
福祿重重增福祿 恩光輩輩受恩光。“一點不假。”善耆心道。他又環視大殿內的擺設,見西邊的屏風上寫著第一代醇親王奕譞的治家格言。右邊寫道:
“財也大,產也大,後來兒孫禍也大。借問此理是若何?子孫錢多膽也大,天樣大事都不怕,不喪身家不肯罷。”
左邊寫道:
“財也少,產也少,後來子孫禍也少。若問此理是若何?子孫錢少膽也小,些微產業自知保,儉使儉用也過了。”
肅親王正在品味,奏事處的官員來到肅親王麵前道:“請親王隨奴才來。”
善耆隨奏事官來到醇王府的大書房,書房上寫著“寶翰堂”的扁額。此處奏事處的官員退去道:“攝政王在鑒意軒中。”
善耆進人書房,見書房的條案上放著一個周代的欹器,善耆不由走了過去。他知道這種器皿在放水時隻能放進一半,如果水放滿了,他就會傾倒,水就會全部流掉。善耆見這器皿上還銘了幾行字。一麵刻著:“月盈則昃。”另一麵的銘文是:“滿招損,謙受益。”
善耆看了這些,不由得心事重重,轉身走向旁邊的側室“鑒意軒”。
載灃已出來迎接,拜禮客套後,普耆謝坐,見書桌上貼著一幅對聯:
有書大富貴,無事小神仙。
善耆笑道:“攝政倒有漢初唐始的黃老思想。”
“褒獎過……過甚。我怎能與初漢初唐相比。”
善耆又見對聯中掛著一把團扇,扇麵上寫著白樂天的七言絕句:
蝸牛角上爭何事?石光火中寄此身。
隨富隨貧且隨喜,不開口笑是癡人。
善耆又環視四周。滿屋子擺放的,就隻是書了。
“攝政王的藏書果然豐富,看樣子是無人能比的。”
“我與父王同好,隻喜書中字句,詩裏情懷。”不談政事,載灃也不結巴了。
善耆意味深長地道:“攝政王的雅情高懷確實讓人欽佩。但目前皇上衝齡,國家多難,身為攝政王,肩負大清的國運,我以為,攝政王可不能太過逍遙啊。”
“唉——;我本無心政……政事,也無能於國……國政,太後突然委國於我,又突然崩逝而去,我真有點泰山壓肩,喘……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我……我現在的確感到已無退……路,隻能苦撐局麵。千頭萬……萬緒,不知從何做起,危機四伏,不知怎……怎樣才能消除。”
“攝政王,太皇太後既然能委你以重任,你就應該有能力承擔此大任。想當年你出使德國不辱國體,舉國稱讚,誰不欽服?如今攝政王肯定能使我大清傲立於世界各邦,說什麼無心無能的話來。”
載灃曾出使德國,堅決拒絕了德皇威廉二世讓他跪見的無理要求,此舉引起國內國際的一片讚揚。
“你說現在該如何做?”載灃見肅親王似乎已經有了成熟的想法。
“首先要做的是清君側、安定朝廷。”
“這……這恐怕不行吧。大行皇上和太皇太後剛剛崩駕,皇帝剛剛登基,人……人心未定,怎可做此大的舉動?”
“攝政王,若不采取斷然措施,實是養虎貽患,恐怕越往後拖延,越不可收拾。”
“如何清……清君側?”
“殺袁世凱!”善耆厲聲道。
載灃心裏一震,這不是皇阿哥光緒帝血詔上的話嗎?
“此時恐怕不行吧?”攝政道。
“攝政王,若不殺袁世凱,真的如項羽放走了劉邦,吳王放走了勾踐。將來壞大清天下者,必是袁世凱。”
“容我考慮考……慮一下。”
善耆見攝政王載灃一時難以說動,難下決心,於是說:“謹請攝政王慎重考慮此事,早下決斷,此乃目前第一要事也。”
說罷,肅親王善耆告辭回府了。
載灃何嚐不想殺袁世凱?即使沒有袁世凱和他同胞哥哥光緒帝的那段過節,那段深仇大恨,即使沒有光緒帝的血詔,如今他既然坐了攝政王的位子,他也一定要殺袁世凱。袁世凱處軍機要地,軍機首腦慶親王奕劻又是他拿錢喂飽的人,完全聽袁的支配,政權實際上由他控製;京畿陸軍將領除第一鎮外都是他的親信,幾省的督撫也都是他所提拔,有的暗中與袁勾結。如果不殺袁世凱,他這個攝政王確實是徒有虛名,今後難以左右形勢。可是載灃卻難以下手,怕激起變亂。
那麼到底如何處理這件事呢?
載灃思前想後,確定了他的大計方針:首先要把軍隊控製在自己手裏。當年他出使德國時,德國皇帝兼海陸軍大元帥給他留下強烈印象。於是載灃首先決定,全國所有的軍隊統由中央統一調節,各省督撫沒有對軍隊的支配權,如各省要調動使用軍隊,必須經中央批準。至於北洋各鎮的軍隊,更是不在話下,統由大元帥調度。
載灃的心裏有了輪廓以後,急傳載濤、載洵、載澤來商討。
載澤是奕譞的義子,載灃稱他為大哥,他的爵號是鎮國公。載洵和載濤是載灃的同母弟。
載灃向著載澤道:“大哥,我現在想的是,首先要控製軍權,然後才能除去袁世凱,不然恐生事端,列國友邦恐怕也要幹涉。”
“絕不能這樣做。應先殺袁世凱,采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誅殺之。列強各國拿袁世凱是個工具,袁世凱既死,他們鬧了一陣子自會平息。至於奕劻,勢力再大,也翻不起什麼大浪。我仔細觀察過,袁世凱每日上朝,僅帶差官一名,進乾清門後,便隻他單身一人。我們實在是有很好的機會下手。當年聖祖康熙帝擒拿鼇拜,是何等的艱難,何等的決斷、何等的魄力!我們後代子孫難道就孱弱到今天這種地步嗎?”鎮國公載澤顯得慷慨激昂。
“此事我……我須問問張之洞再說。若得到他的同意,殺袁世凱就不會造成多大事端了。”載灃道。
載澤著急起來:“攝政王,殺袁世凱並不是為了我,也絕不僅僅是為了你,是為了年幼的皇上,是為了大清幾百年的基業啊!此時不采取斷然措施,更待何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這……這……如何是好?”載灃結巴得更厲害了,望著他的弟弟們。
兩位弟弟你看看我,我看你,不知兩位哥哥誰說的對,都覺得有道理,一副茫然的樣子。
載灃又說道:“太皇太後和大行皇帝的梓宮還沒有奉安,皇上剛……剛即位,還是等等再說吧。”
載澤長歎一聲,看到載灃殺袁世凱難下決心,於是道:“那就按攝政王的意思辦吧,攝政王代皇上任海陸軍大元帥,設立軍諮大臣,軍隊日常事務由軍諮大臣處理。”
“這個職務就……就讓載濤擔任吧。”載灃道。
“很好。”載澤也同意。
載洵此時突然說道:“我要做海軍大臣。”
“你毫無經驗,怎能擔此重任?何況現在的海軍急待振興整頓。”載澤道。
“難道海軍大臣一職要落到別家的手裏嗎?”載洵急道,“這一職務非我莫屬。阿瑪管理過海軍,我要繼承父王的遺誌,重振海軍軍威!”
載灃最怕這樣聲色俱厲的言辭,而且在他的心中,也認為海陸軍的大權都應由自己家裏的人掌握,就如德皇為元帥,他的王子們分任海陸軍司令一樣。於是載灃道:
“那……那好吧。不過,你要先出國考察一下,回來再做海軍大臣。”
第二日,載灃召見王公、軍機大臣及各部要員來到養心殿。
養心殿的中央設著皇帝的寶座。寶座的上麵和兩邊各懸著匾額。上麵懸著雍正帝親書的“中正仁和”,左邊的是“江山萬代”,右邊的是“萬壽無疆”。左右兩邊的紫檀木大案上整齊地放著清代各皇帝的聖訓。
因為皇帝年小,接見大臣不是在大殿舉行,而是在正殿側邊的東暖閣。”
靠近東暖的東牆,設著寶座和屏風。南牆上開著一扇窗戶,上有乾隆皇帝親書的“明窗”二字。“明窗”的下麵,是一個炕。
東暖閣的隔扇裏,是一個臨時的寢宮,供隨行躺臥休息。
見大臣王公們都來了,載灃從臨時寢宮裏抱出宣統帝坐在南窗下的炕沿上,載灃坐在他的身旁用一隻手扶著他。王公大臣們行了跪拜禮。
載灃道:“攝政王代皇上諭令:各省的兵權收歸中央,由陸海……海大元帥統一調度指揮,大元帥一職由攝政王代皇帝擔任。從今……今天起,各省督撫所兼陸軍部尚書侍郎等職一律取……取消。諭令:從今日起設軍諮府,由貝勒載濤任軍諮府大臣,各省督撫調遣軍隊,鈞須先電達軍諮府。另諭:訓練禁衛軍,由載濤任訓練禁衛軍大臣,善耆協辦,良弼統籌執行。”
有大臣陳夔龍說道:“如此,則督撫手無軍權,若地方亂起,恐怕彈壓不能及時。”
瑞澂也道:“攝政王日理萬機,又兼海陸軍大元帥,恐怕不妥。”
載灃道:“此……此事不可商量。德皇兼陸海軍大元帥一職,軍隊才有凝……凝聚力,戰鬥力更強。這亦是皇帝的特權。這個職務待皇帝年長後,我自然交給皇帝,我隻代行而已。至於各省督撫不再統軍,政軍分開,為各國統例,有何不可?此事亦不……不可商量”
“不可商量。”溥儀見阿瑪說到這幾個字時臉色發紅,聲音很大,很好玩,於是就學了一句,誰知這話一出口,就一錘定音,王公大臣們齊刷刷地跪下道:“萬歲,萬萬歲!”
“嘿……嘿……”載灃沒注意,小皇上一骨錄爬下來,摸著王公大臣們帽上的頂子。跪著的人哪個敢動,任由他摸來摸去,頭也不敢抬。載灃也不好驟然去抱他,無所適從……
袁世凱的書房裏,徐世昌正和他密談著。
袁世凱看上去臉色很難看,腮上的墜肉耷拉著,眼珠突出,似乎要掙出眼眶。他思考問題的時候和別人不同,別人在苦思瞑想時總是眯著眼,而他想問題想得越深,眼珠突出得就越厲害,像被人勒著脖子越勒越緊似的。這就有如有的人睡覺閉著眼,可偏偏有人在睡覺的時候,眼睜得老大老大。
過了好長時間,袁世凱才說:“沒想到這個載灃遠真有點魄力。”
“袁兄錯了,他真的有魄力,袁兄就不能坐在這裏了。”
“他能把我怎樣——他隻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兒。”
“可不要這麼想。”徐世昌道。“當年鼇拜可能就覺得他軍權在手,功勳卓著,而掉以輕心,竟被玄燁那個毛頭小子給製住了。今天,他載灃要是采取這一手段,袁兄將奈他何?”
“如此我恐怕脫不了身了,卜五教我,卜五救我。”
袁世凱深信他這位同鄉兼同學的謀略。
“袁兄也不可著急,以今天的情形看來,載灃隻是取軍權在手,還是對袁兄有所顧忌,這正說明了載灃色厲內荏。所以,袁公盡可高枕無憂。”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
“可是——”徐世昌賣著關子,不再說下去了。
“可是什麼?”袁世凱急著說道。
“可是如果載灃身邊盡是吹風的人,他這棵牆頭茅草忽然倒向哪方,也不可預料啊。”
“確實是這樣,像溥偉、良弼,鐵良、善耆、載澤之徒,都不是善良之輩,都是茅廁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特別是那個載澤,老奸巨猾。這些人終日在載灃麵前說三道四,恐怕我就會有不測之禍。”
“正是如此。”
“若是如此,卜五怎可說我高枕無憂?卜五兄肯定有計教我。”
“目前,袁兄一定要密切聯係舊日部下,以為急迫之需。二,要走張之洞和慶親王奕劻這兩個棋子。慶王奕劻是袁兄的人,已無話可說,但要售他一計,讓他粘住鐵良不放,以期引起載灃等人對鐵良的疑忌,這樣,我們就可去一勁敵。”
袁世凱插話道:“這條反間計能行通嗎?”
“能,因為載灃兄弟急於把各種權力都抓到手。”
“那——快接著說吧。”
“對張之洞,袁兄可以粘住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明以利害,若拉過張之洞,或張之洞態度模棱,袁兄就真的可以高枕無憂了。因為對大事,載灃得詢問張之洞,若張之洞為你開脫,袁兄還有何憂呢?”
“是啊,這張之洞隻要不倒向載灃,騎牆的態度我們就滿意了。”
“正是。”
“不過,我與張之洞素不相能,怎能一下子把他的態度改變過來?”
“一方麵,袁兄要自己找機會和他接近,人都是有感情的嘛;另一方麵袁兄的部下可以和張之洞的部下接近。袁兄這邊,兵有兵權,財有財權,人有人權;地方有督撫,朝中有軍機、有尚書;軍中有都統,有將軍。若和張之洞的部下交往,恐怕他的部下還求之不得呢。另外,我假設一個場麵,你看張之洞會有什麼反應?”
“什麼場麵?”
“比如,王士珍、馮國璋或段琪瑞和張之洞的屬下在一起喝酒喝醉了,他們說:‘有誰敢動袁大帥一根汗毛,我軍就和他拚了,我們的命是袁公給的。’你看,張之洞要知道這些話,會怎麼想?”
“這不是讓我死得更快嗎?”
“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袁兄一定要看出載灃最怕的是什麼,弄清楚了這個,一切就都主動了。”
“他一怕激起事變,二怕王公大臣們不服,三怕外邦幹涉。”
“按著這三條一一地去做,不就高枕無憂了嗎?”
“是啊,我正想著法子如何才能套住隆裕這個婆娘;張之洞此人,晚年模棱又好色,我自有主張。”
“袁兄果然已有行動了。是的,有隆裕太後掣肘,載灃更不敢動了。慈禧太後的諭旨明寫著嘛。——袁兄既已想的如此周全,還拿來問愚弟,是想試試愚弟的才能嗎?”
徐世昌毫不含糊地質問袁世凱。
“我何敢如此?你不要多心,你我是親切的兄弟,這麼些年,彼此情投意契。這隻說明我們想到一塊去了。”
“袁兄對隆裕太後有把握嗎?”
“我已留意隆裕很久,她身邊的太監小德張原名張祥齋,字雲亭,排行‘蘭’字,宮內的名字叫張蘭德。慈禧太後很喜歡他,贈名恒太。他是由一名小夥計逐漸爬到今天大太監的位置的,這種人和李蓮英之輩沒什麼不同,有奶就是娘,有銀子就是爹。你看走這條路行嗎?”
“最好。”
在袁世凱和徐世昌談話兩天以後,《泰晤士報》發表評論。評論以為,雖然兩宮俱都崩逝,雖然中國皇帝尚在衝齡,但有英明年富力強的攝政王,有袁世凱那樣的良正賢能之臣,清國的政局不會動蕩,一定更加穩定,英清關係也必將會健康發展。
接著,美、荷、西、葡等國的報紙也作了相似的評論。各國的評論都把攝政王和袁世凱緊密地聯係在一起,對袁世凱的溢美之詞,對袁世凱在清國所起到的穩定作用,更是連篇累牘。
袁世凱對《泰晤士報》駐京記者非常滿意,高興之餘又送給這位老朋友幾件宋代的青瓷器。
慈禧太後要人殮了,一如生前一樣,滿身的珠光寶氣。鑽石戒指,鑽石耳環,綠玉鐲子,旗頭上麵的翠扁寶石簪子,鑽石頭花,紅寶石頭花,藍寶石頭花,綠寶石頭花,翡翠佛手蘭,又有金鑲綠玉製成的指甲套五對。她頭枕翡翠玉石蓮花玉枕,腳托綠玉仙鶴。其壽衣、鳳冠、珠履,全是由珠翠穿鑲而成。鳳袍上掛著珍珠絡,珠絡每顆八錢,佛頭一兩,共188顆,用絲線穿成。背雲、墜角是祖母綠寶石,針稔是綠翠玉織成的三十顆珠子,光彩奪目。藍寶石玉帶扣是康熙皇帝朝服上的飾物,帶扣上有十三道白光線。等等、等等。至於隨葬的珍貴物品更是不計其數,難以盡述。
在靈堂中最忙的太監是小德張。
這一天,已是黃昏,小德張從停棺的儀鸞殿出來,忽然聽到一個聲音道:“張罕達。”
他望了望四周,隻看見袁世凱站在遠處,他以為,以袁世凱的身份,不可能與他這個內侍在此時交往,更不可能喊他“罕達”。“罕達”即“師傅”。
小德張轉身又往前走,又聽到有人喊:
“張罕達請留步。”
小德張複轉過身來,這才確認是袁世凱在叫他,忙起步上前單膝著地行禮道:
“袁宮保怎能這般叫小人,小人實不敢當。”
袁世凱伸手拉起他,握住他的手道:“我一向敬佩罕達的為人。過去在太皇太後前,罕達勤勉有加。如今在宮中聲望日隆,我正怕結交不上,叫聲‘罕達’實在是發自內心,誠心誠意的。”
“袁大人過獎了。小人乃刑餘之人,承蒙中堂大人如此看重,敢不肝腦塗地,奔走於左右。不過稱我為‘罕達’,小人實是承受不起。”
小德張知道,這是袁世凱在籠絡他,而他也甘願或者說是求之不得地和袁世凱拉上關係;宮中的內監,在這種亂世,能拒絕權臣的籠絡?
袁世凱道:“既然‘罕達’不妥,你我既為知己,以後就是自己人,不必客氣,我就直稱你為大總管得了。”
慈禧太後死後,李蓮英走出皇宮,在宮中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他在北京或是在京外居住,別人也不追問,隻是宮中大總管的職位還缺著,這可是個權力遮天的位子,袁世凱拋出這句話,拋出“大總管”的鏽餌,怎不令人垂涎三尺。
“我與大人既為知己,彼此結為朋友,就願意為大人效犬馬之勞。大人若有什麼吩咐,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小德張心裏抑製不住喜悅:大總管的位子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是他人生的最高追求。
袁世凱道:“我隻是想與大總管交個朋友,苦無機會,今天正巧遇上,表明一下心意,並無其他的意思。”
於是二人又嘀咕一陣,怕撞上別人,二人便匆忙道別。臨別,袁世凱從袖中取出二萬兩銀票塞在小德張手中道:“大總管在宮中諸事都要打點,花費很大,這是我的心意。”
“這……這……”
小德張還沒“這”完,袁世凱已經走了很遠了。
小德張來到隆裕太後的長春宮中,道:“老佛爺,據奴才看來,這幾天宮中可不平靜啊。不知道老佛爺有沒有看出。”
隆裕太後處處都想學著慈禧,小德張叫她為“老佛爺”,她心裏喜滋滋的。
隆裕太後道:“我確實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平靜的。”
“老佛爺您宅心仁厚。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幾天,老佛爺隻在大行皇上及太皇太後的梓宮前守靈,哪裏知道有許多人在圖謀著太後的寶座哪。”
隆裕太後大吃一驚:“這怎麼可能?太皇太後明明有懿旨的。”
“可是她駕崩之後,有些人就不一定聽她的了。據奴才所知,同治萬歲爺的三位貴妃,珣妃、瑜妃、瑨妃,正聚在一起商量多日了,在朝臣中也有讚同的,攝政王的意思也不一定就那麼牢靠。”
“這如何是好?”
“老佛爺也不必急躁,奴才給老佛爺長個心眼就是。奴才以為,老佛爺您可以和慶親王奕劻、軍機大臣袁世凱連絡一下。以奴才之見,老佛爺您和太皇太後的能力不相上下,太皇太後能垂簾聽政,老佛爺您又怎麼不能垂簾聽政?若垂簾聽政,沒有朝中的大臣作為輔弼還行?”
“這些,我都沒想過。不過若是能和慶親王和袁世凱聯絡一下,那是再好也不過的。”
“奴才願意為老佛爺奔走。老佛爺您有什麼旨意,奴才可以代為轉達。”
“那就太累你了。”隆裕太後說著打了個哈欠。
小德張見狀,急忙過去,拿過梳子,拔去隆裕頭上的金釵,給她梳起頭來。梳好頭後,小德張又給她按摩了一會兒。
隆裕太後覺得特別愜意,問道:“小德張,你多大了?”
“回老佛爺主子,奴才三十三歲了。”
“看你像是二十四五的人,不像是三十出頭的。”
小德張長得亭亭筆立,唇紅齒白,雙目流盼,隆裕太後早就喜歡他,慈禧太後也多次說過把小德張給隆裕,現在隆裕終於得到了他。
小德張道:“奴才皮嫩,顯得年輕。”
“待我執掌太後的印璽後,宮中大總管的位子就給你了。李蓮英西板院的房子就賜給你。”
“謝老佛爺。”
小德張跪在地上,不知磕了多少個響頭,他已熱淚盈眶。
“快別再磕頭了,別再碰了。給我捶捶腰吧,我的腰眼酸痛得很。”
小德張真的動了感情,他擦了眼淚,認真的給隆裕捶打著脊背,掐捏著腰眼。
突然,隆裕一翻身拉起小德張的雙手,拉向她急劇起伏的胸脯。
小德張順勢揉摩著她,充滿愛意地揉摩著她。他知道,眼前的這位太後多麼渴望男人的撫摩。這位姓葉赫那拉氏的女人,是慈禧的侄女,光緒帝怎麼可能愛她呢?終光緒帝一生,也沒有和她和好相處過。她從嫁給光緒帝的那天起,這個可憐的女人就在守寡,守著活寡,一直到現在。這些天來,小德張對她知冷知熱,溫情脈脈,備極親愛。雖然他不是個真正的男人,但是他明眸皓齒,身材挺拔瀟灑,卻有著十足的男性的魅力。今天,當小德張向她說出她的危險她的敵人的時候,她覺得,兩人的心貼得更近了。所以當小德張的一雙玉手給她掐捏按摩的時候,她的內心的火焰——渴望男人溫存的火焰越燒越旺,終於把她與他溶鑄在一起。
小德張深深地懂得隆裕大後的渴望——這個正值壯年的三十出頭的女人的渴望。太後駕崩的那一天,李蓮英離開宮中的那一天,他就極自然地和隆裕太後親近起來,極自然地把自己的命運和這位孤獨的皇後如今已是皇太後的女人聯係在一起,又極自然地懂得了她所有的願望和渴求。他知道,隆裕多麼想在光緒帝崩逝後,在慈禧太後崩逝後她自己也能像慈禧那樣垂簾聽政!他知道,在立載灃為監國攝政王的諭旨頒布的時候,隆裕的心情是多麼的不愉快,那是一種美夢破滅之後的不愉快。這使她鬱鬱不樂,小德張看得很清楚,他深知這種不快樂的根蒂所在。今天和袁世凱見麵後,小德張認為取悅兩個人而實現自己童年時的夢想的機會已經來到。他要做宮中的大總管、他要像李蓮英那樣在宮中乃至於在天下都有顯赫的地位與權威。
小德張血脈噴張,緊緊地抱著隆裕。這位從沒有受過男人愛撫的女人熱切地迎合著或者說是引導著小德張。……
隆裕太後感受到了什麼是青春——生命的春天……
這是被雪覆蓋的森林,春天來了,和暖的陽光照耀著它,用他那滾燙的光芒撫摸著它。冰雪融化,森林恢複了生機,森林中的泉眼汩汩地冒著泉水,醞釀出一條小溪,小溪悠悠地流淌著,流淌著。這小溪在歌唱這明媚的春天——經過嚴冬的煎熬,這春天多麼珍貴啊!
小德張和隆裕更加親密了,這些天來形影不離,儼然如夫妻一般。
慈禧出殯的日子到了,隆裕和太妃們隨王公大臣宗室等為慈禧送葬奉安。奉安的隊伍浩浩蕩蕩。
到了陵地,經過了好長一段難熬的時間,終於要封地宮的門了。小德張安排太監和匠工們動手封門,宗室親貴和太後太妃們在那裏等著朝拜。
突然,小德張把隆裕太後拉在一旁說道:“老佛爺,大事不好。”
“什麼事,慌成這樣?”隆裕問道。
“三位貴妃主子已啟程回宮了。”
“這怎麼就回去了!太不懂規矩,還沒有行家禮朝拜哪。”
“老佛爺,她們冒天下之大不韙地急著回去,肯定是想要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太後的玉璽——她們要硬取強奪了!”
隆裕明白過來,這是衝著太後的寶座來的。
“趕快上車。”小德張叫道。
隆裕的馬車像風一樣向城裏馳去,車夫的鞭子“劈啪”在空中響個不停。
隆裕輕車簡從,馬車從東華門進紫禁城,然後二人急急地來到坤寧宮,到大殿一看,太後金印好好地放著。隆裕一下子癱軟在小德張懷裏,她已經毫無力氣。
不久,三位太妃趕到,見隆裕太後已經捷足先登,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她們前呼後擁地帶了許多太監宮女,行動當然很慢。此時攝政王載灃、慶親王奕劻已經進來。慶親王奕劻拿過“合符子”,由軍機處頒諭,隆裕皇後遵照太皇太後慈禧生前的懿旨,從即日起,為皇太後。
瑜妃道:“光緒皇帝本來是弟繼兄位,按說仍是同治為正統,宣統皇帝如今是同治嗣裔,隻不過是兼祧光緒,怎麼光緒的皇後成了正統,而我們卻成了別支了?攝政王,你說對不對?”
“這……這……對……不對……”載灃結巴得說不出話來。
慶親王奕劻道:“隆裕立為太後是太皇太後老祖宗留下的懿旨,誰人可以更改?況隆裕本為皇後,為謫,現在自然是皇太後,祖宗家法、大清禮法如此,誰人可以更改?不要再胡鬧了!”
同治三妃,張目結舌。……
隆裕太後回到寢宮就癱軟在床上,小德張把她攬在懷裏說道:“累成這個樣子,我給你按摩一下。”
“今天的事真是危險極了,多虧了你,不然,後果真不堪設想。”
“老佛爺,如今您已經是萬歲爺的皇額娘了,對他有教養之責。以後,老佛爺您應在萬歲爺身上多花點時間,盡到自己的聖德聖職。”
隆裕太後聽明白了他的話,是要她把皇上抓在自己手裏,隻要有了皇上,自己就有了幹涉政治的主動權了。就是將來,小皇上是自己羽翼下長大的,待他成人後,也不能忘了皇額娘的養育之德。
隆裕道:“皇上的一切,我就交與你安排的。”
“嗻——”
第二天,太後下旨,任命小德張為太後宮中大總管,把李蓮英住的西板院賜給了他,月俸和李蓮英一樣為五千兩。
皇上雖然住在太後的長春宮,但是他有自己的一整套機構。皇額娘對他的關心除了每頓飯外,就是在他有點小病的時候看看他,尋問一下。
經小德張的推薦,隆裕太後任命張謙和為小皇上太監隊伍的總管,並做溥儀的“罕達”,教他認字,教他宮中的規矩。
既是萬歲的“罕達”,以後就前途無量,當萬歲爺長大成人後,張謙和的地位是可想而知的。於是小德張來到萬歲爺的殿中。
小德張的身影剛一出現,張謙和趕忙到他跟前給他行了跪禮,恭敬的道:“張爺,恭喜爺高升,也感爺對奴才的提拔。”
“張爺您也太謙虛了,您比我年長,怎麼行這樣的禮來,您是說我不懂規矩嗎。”說著就要跪下去。張謙和急忙起立。
小德張又說道:“你我既是本家,又都是總管,以後就別客氣了,你我就以兄弟相稱吧。”
“小人實不敢當。”
“這就是看不起我了。”
“哪有這樣的意思,小人不敢越禮。”
“你既是萬歲宮中的主管,有何越禮之處,莫非嫌我年輕嗎?”
張謙和不再推辭,二人對拜了,結為兄弟,一敘年庚,反而小德張長一歲,張謙和撲嗵跪在地上道:“兄弟給哥哥磕頭了。”
張謙和站起身道:“哥哥今天來這裏,可有什麼指教嗎?老祖宗可有什麼旨意?”
“今天我來是傳達老祖宗的旨意。老祖宗說了,她既是皇額娘,就負有育養皇帝的重任。今兒個派我來,特向你說一聲。第一件,你是萬歲爺的‘罕達’,身份與別人不同,你是飽學之士,不比哥哥胸無點墨,萬歲爺的識字啟蒙,宮中禮節,全要你傳授了,你不能有絲毫的懈怠;第二件,嬤嬤王焦氏的奶可要純淨,所以嬤嬤的飲食起居,每天也要向老祖宗報告;第三件,宮外的人不許和萬歲爺接近,一切人等見皇上,都須報請老祖宗同意,就是攝政王爺要見,也要請示老祖宗;第四件,萬歲爺的飲食起居、身體情況等等,每天都要詳細地報告老祖宗,從今兒個起,一日三餐都與老祖宗同進。就這麼些事兒。”
“請總管稟老祖宗,讓老祖宗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服侍萬歲爺的。老祖宗交待的事情奴才們一定會做好,一定,一定。”
“今兒的晚膳就過去吧。”
張謙和抱著宣統帝來到太後殿內,太後的長臉裝點出笑容,看著小皇上,小皇上從張謙和的懷裏出來,伶俐地到隆裕太後麵前下跪,說道:“兒給皇額娘請安。”聲音鶯歌玉韻。
聽著這瑯瑯的童聲,隆裕不由得心裏一喜,臉上的笑容綻放得自然一些,說道:“皇帝起來吧。”
“謝皇額娘。”
小溥儀站了起來。他的兩腮沒有在家裏時那麼圓潤,略顯瘦削,可腦門顯得更大了,兩隻大大的眼睛閃動著。
“這要是我的親生骨肉該有多好!”隆裕伸出手去,把小皇上拉到跟前,疼愛的道:“好孩子,想要什麼就給皇額娘說一聲。”
“孩兒不想要什麼,最想聽講故事。”
“那好吧,額娘讓他們天天給你講故事,講好多好多的故事。”
“額娘,我想讓皇額娘答應我一件事。”
隆裕心裏嘀咕起來:這小孩兒心裏能有什麼事?於是說道:“你說說看。”
“孩兒不想單睡,晚上孩兒害怕,孩兒想和嬤嬤在一起睡。嬤嬤講的故事好聽極了。”
隆裕太後想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小溥儀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可是他馬上說道:“皇額娘,孩兒不和嬤嬤睡在一起,能和皇額娘睡一起嗎?孩兒想聽皇額娘講故事。”說著,趴在隆裕的膝上,頭依偎在她的腿上。
隆裕想:這孩子太聰明了,不會像光緒那樣吧。但是溥儀的這聲叫,這句話,這些動作,似乎喚起了隆裕身上的母性。
隆裕道:“你還是和皇額娘睡在一起吧。”
“謝皇額娘。”
小溥儀一轉身從盤子裏抓起一把菜遞給隆裕道:“皇額娘吃——吃。”
隆裕太後真地咬了一點菜,吃下去,說道:“你真是個孝順的孩子。”
小溥儀聽到誇獎,又去抓另一盤子的菜。張謙和忙走上來道:“萬歲爺,吃飯哪有用手抓的?在皇額娘麵前,可要像個好孩子樣呀。”
“什麼是好樣子?”
“就是規規矩矩,有禮節。”
小溥儀撲閃著眼睛,望著張謙和,他不懂得張謙和說的是什麼意思。
“用膳。”隆裕道。
小溥儀在張謙和的扶助下,坐在那裏用膳,喝著隆裕太後特地給他點的粥,可是沒喝幾口他就停下了。
用膳畢,隆裕太後道:“皇帝,你還是和嬤嬤一起睡吧。”
小溥儀仗跪在地上道:“謝皇額娘。”
在小德張的攙扶下,隆裕太後回到了寢宮。
小溥儀覺得,似乎隻有剛才的那位皇額娘才能管製他,其餘的人似乎不敢管之。隆裕太後剛一出門,他騰地竄到桌子上,抓起飯菜來。沒有一樣是好吃的,吃一口,吐一口。
“萬歲爺,下來吧,下來吧。”太監們急得團團轉,可是卻沒有哪一個敢去把他抱下來,任由他在上麵爬——這是萬歲爺在用膳嗎。
看到太監們那種著急的表情,抓耳撓腮的樣子,小溥儀“吃”得更歡了,一百多樣菜,差不多被他“吃”了個遍。
太監們實在心疼,因為這些剩菜飯就是他們的菜飯。
以後的每頓飯,小皇上就這樣地爬著吃,吃著,還要看周圍太監們的怪樣子。
這一天,小溥儀在太後走後又爬上桌去鬧騰,闖得正歡的時候,嬤嬤王焦氏走了進來,看到這種情形,大聲叫道:
“萬歲爺,這是在幹什麼?”
小皇上立即停下來。
嬤嬤伸手把他抱下來,說道:“萬歲爺,這滿桌子都是吃的東西,萬歲爺這樣爬來爬去,可不就把它糟蹋了。”
太監們嚇得個個吐出了舌頭。
“嬤嬤,沒有的事呀,你看,他們不是吃得挺香嗎?”
太監們忙點頭哈腰道:“是,是,萬歲爺,很香,很香。”
“萬歲爺,要是嬤嬤抓過的東西,用腳踹過的東西,拿給他們吃,他們會說很香嗎?萬歲爺吃了這樣的東西,也會說很香嗎?”
太監們聽到這話嚇壞了,露出驚恐的神情。可是看看小皇上,卻十分順從地躺在嬤嬤的懷裏。
王焦氏抱著萬歲爺來到他的寢宮,太監們給他洗過澡,嬤嬤抱著他來到龍床——這可是隆裕太後特許的。
小溥儀躺在王焦氏溫暖的懷裏,伏在她碩大的乳房上吮吸了一會兒,說:“嬤嬤,我怎麼有這麼多名字?”
“萬歲爺有許多名字嗎?”
“你看,有的人叫我‘皇上’,有的人叫我‘皇帝’,有的人叫我‘萬歲爺’,有的人叫我‘老爺子’,有的人還叫我‘宣統帝’,這是怎麼回事呀?”
“這個麼,我也不懂,等萬歲爺長大了,就會明白的。”
“嬤嬤還有不懂的嗎?嬤嬤會講這麼多的故事。”
“嬤嬤知道的就是這些。”
“嬤嬤講故事吧。”
“好的,不過萬歲爺以後對吃的東西可不許那樣了,糟蹋吃的是最不好的。”
“我聽嬤嬤的話。”
“好吧,我講個故事給萬歲爺聽。”
嬤嬤王焦氏講道——
“從前,有一個小孩叫王小,他的爹娘都在荒年的時候餓死了……”
“嬤嬤,怎麼會餓死?”
“沒有飯吃,不就餓死了?”
“沒有飯吃,不能吃肉嗎?”
“萬歲爺,你不懂這個,我接著講吧。”
“好的。”
“爹娘餓死了以後,王小就隻剩下一個小貓了。王小就帶著小貓到處地要飯逃荒,有時隻能要得二口飯,王小舍不得吃,就給小貓吃。小貓對他可好了。有一天,他們來到一個大山裏,迷了路,走不出去了,王小急得沒辦法。突然,小貓會說話了,他說:‘王小,咱就在這開荒種地吧。’王小很奇怪小貓會說話,不過他很高興,就說:‘小貓,我們吃什麼?’小貓說:‘山上有野果子。’‘那,我們怎麼開荒種地呢?我又沒有力氣。’小貓說:‘我有,你隻要削一根木棍,我就能拉著它開出一片地來。’王小就真的削了一個小棍,插在地裏,解下腰帶拴在木棍上,再把另一頭套住小貓的脖子。王小說道:‘小貓咪,走一走,一天犁出九十九。’果然,一天就犁出九十九畝地。王小到集上討了些種子,在犁出的地上種下,三個月後,長出了黃燦燦的小米。王小和小貓都高興地睡不著覺。可是有一個財主從這路過,說:‘這是個荒山。怎麼長出莊稼來?’王小說:‘是我開出來的。’財主說:‘你小小年紀怎能開出這麼大一片地來?’‘是小貓給我犁的地。’‘哈哈哈’財主不信王小的話,說:‘這些地是我開出來的。’王小就和他講理,引來了許多人,告到了縣官那兒。縣官說:‘小貓能犁地嗎?’王小就當場做給他們看,套上小貓,說:‘小貓咪,走一走,一天犁出九十九。’小貓眯一彎腰,就犁出一大片地來,這時,大家才信。可是縣官硬說那隻小貓是財主的,小貓就被財主強奪去了。可是財主套上它,小貓就是不肯走,財主氣的把貓咪打死了,……”
“財主太壞了。”小溥儀道。
“是的。王小拿來死了的小貓,哭得死去活來,就把它埋下。埋下不久,就長出一棵大樹。突然,樹下有個聲音說:“王小,你搖搖樹。”這是小貓的聲音!王小聽出來了,就搖搖樹,他這一搖,樹上的銀元寶就掉下來。王小就又過著好日子。這事又被那財主知道了,又把那棵樹搶占了去,可是他一搖,石頭、瓦片就從樹上掉下來,砸得財主頭破血流……”
“哈哈哈,好!好!”小溥儀道,“那以後呢?”
“後來,那財主頭上血流不止就死了,王小就在荒山上種地過日子。萬歲爺,糧食都是幹活幹出來的,隻有幹活的人才能吃糧食,有好結果。不幹活,想壞主意,就像那財主一樣。萬歲爺長大了,要製止那些像財主那樣的人。”
“我要把他們都殺了!嬤嬤,再講一個吧。”
“好的。”
嬤嬤也感到寂寞,於是又講了個故事,小溥儀聽著聽著就睡熟了。睡熟了的小溥儀更顯可愛。王焦氏看著他,心裏甜甜地,滿臉都是微笑。多聰明的孩子呀!鄉下人的孩子,到了三歲,有的還不會說話呢。可這孩子說話清清楚楚,比我們鄉下的大人還會說呢。突然,小溥儀在夢中叫道:“奶奶,奶奶……”眼角掛著淚珠,王焦氏的眼淚也撲籟籟的往下掉,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和娘親分開。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女兒,這時也和溥儀一般大小,可是她的女兒哪有眼前的皇帝的幸福,陪伴女兒的隻有她的奶奶,而奶奶又年邁多病。不過,嬤嬤覺得,這小皇上和她的女兒一樣可憐。她不明白,人們為什麼不允許他的親娘來帶著他,甚至也不允許他的娘親來看看他。嬤嬤覺得,這宮裏,隻有她一個人真心地疼愛著這個小孩,其他的人都是利用他、怕他。嬤嬤目不轉睛地看著熟睡中的溥儀,她覺得,這孩子很少笑過,就是在夢中也很少見到。
“可憐的孩子!”嬤嬤喃喃地道。
第二天,小溥儀醒得很晚,張謙和等幾個太監宮女給他穿著衣服,梳洗好,用過早點,小皇上就跑開了。幾十個太監宮女跟著他跑,不知道要幹什麼,轉了許多圈以後,小皇上道:“前天的那小貓哪裏去了?”
萬歲爺原來是在找貓呀,奴才這就給您抓去。”
“快——”
“嗻——”
不一會兒,張謙和抱來一個溫順的貓咪。
皇上道:“拿個帶子來,再拿個棍子。”
“嗻——”
小皇上將帶子的一頭纏在木棍上,另一頭繞在貓的身子上,然後叫道:“小貓咪,走一走,一天犁出九十九。”
小溥儀多麼希望奇跡出現,可是小貓咪卻伸一下懶腰,躺在地上睡覺了。
“起來——”溥儀又把貓抱起來,站好,叫道:“小貓咪,走一走,一天犁出九十九。”
可是貓咪動也不動。
張謙和道:“萬歲爺這是幹什麼呀?”
“開荒種地。”
“喲,萬歲爺真地躬耕壟畝了。”
“不幹活就不能吃飯,就是壞人。”
張謙和跪在地上道:“英明啊,萬歲爺。”可是他起身後又道:“有許多事,萬歲爺是不必親自去做的?”
“我不願當壞人。”溥儀立即道。
“萬歲爺對這些粗活是不要幹的,隻要奴才們幹就行了。比方說,掃地、做飯、穿衣、洗臉等等的這些事,萬歲爺都是不必幹的,隻要奴才們幹就行了。”
“萬歲爺就可以不幹活嗎?”
“萬歲爺就可以不勞動,萬歲爺讓別人勞動就行了。”
“什麼叫勞動?”
“就是‘幹活’。”
“我要幹活,我要做好人。”
張謙和靈機一動,道:“萬歲爺要幹活也可以,隻是萬歲爺的活和別人的不同,萬歲爺讀書寫字批閱奏章就是幹活。”
“我現在就讀書寫字批閱奏章。”
“嗻——”
於是張謙和拿來《三字經》、《百家姓》,先教學生讀起《百家姓》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小皇上讀得特別起勁,特別用心。
張謙和在宮內不住地誇獎著皇上,漸漸地,把皇上套貓犁地的事也講出來,宮裏宮外就沸騰起來,有的批評,有的讚頌。不久又傳出小皇上是跟著他的奶媽睡在一起的,這下可引起了大家的一片指責。攻擊最起勁的是同治帝的三個妃子,這一次光緒帝的瑾妃也加人到她們的行列一同把矛頭指向隆裕。她們向內務府質問:是誰允許皇上跟那個下賤的嬤嬤睡在一起的?那麼下賤的嬤嬤怎麼領皇帝睡覺?這成何體統?宮中的禮法哪裏去了?大清的禮法何在?
醇親王府的老福晉和溥儀的親娘的眼淚從來就沒幹過,聽到太妃和太後的紛爭,特別是不讓嬤嬤帶小溥儀睡覺後,更是傷心悲慟。她們原以為太皇太後駕崩以後,小溥儀可以自由一些,可是現在看來,去了一隻虎,又來了幾匹狼。
從這以後,每天,小溥儀要麼是在嬤嬤的懷中被拉走,要麼是在嬤嬤的懷中沉沉睡去,待到一覺醒來,看到的是幾個宮女太監的冰冷的麵孔。他的臉,又消瘦下去了。
袁世凱的心裏開始緊張起來。他看到載灃真的在緊鑼密鼓地訓練他的禁衛軍,他的新陸軍,又正在籌建一支強大的海軍,這對他是極大的威脅。以載灃的才能,似乎不能實現這種宏願,但袁世凱不願冒這個險。這些日子,他在計算著如何才能阻撓載灃這一目的實現。
在一切因素中,袁世凱首先想到的“人”。“人”是最關鍵的,當初他自己在天津小站練兵時,首先考慮的就是“人”的問題。這個“人’”,第一要忠於自己,第二也要有頭腦。在載灃的手下,目前最忠於載灃的最有才能的人是誰呢?——鐵良。袁世凱盤算著如何才能除去鐵良,另外,他想到的是:如果載灃手裏沒有錢,他訓練什麼軍隊?建什麼海軍?所以要在錢方麵鉗住載灃。
鐵良對於練兵是行家裏手,既有經驗,又有辦法。袁世凱采用徐世昌的計策,逐漸地和鐵良親密起來,特別是奕劻和他走得更近,在鐵良府上經常往來。
這一天,鐵良召集各鎮將軍到陸軍部述職,載灃作為軍諮府大臣當然在座。不一會兒,袁世凱和奕劻也來了,他們也坐在主席台上聽取各鎮的述職彙報。鐵良心想,袁世凱是軍機大臣,慶親王奕劻又是政府首腦,看樣子他倆是攝政王和軍諮府大臣載濤請來的。載濤心想,奕劻和袁世凱到這裏來,昨天王兄並沒有提起,現在他們居然坐在自己的旁邊,可見二人是鐵良請來的。載濤的心裏特別不高興。
將軍們述職完畢後,袁世凱威風凜凜地訓起話來:“今天聽到了你們的述職,我很高興,我看到你們比以前取得到更大的進步。軍隊在紀律方麵加強了很多,在戰鬥力方麵也有很大的提高。希望你們繼續努力,統一聽從陸軍大臣鐵大人的指揮,團結在他的周圍,再接再厲,把軍隊訓練得更好、更強大!”
奕劻接著說道:“從諸位述職中,我們清楚地看到,鐵良尚書治軍有方。在陸軍訓練方麵,比袁大人更上一層樓,取得了更大的進步——可喜呀!可喜呀!希望你們繼續努力。在此,我對各鎮將軍,對鐵良尚書表示最親切的慰問,感謝你們為大清帝國所做的卓越的貢獻!”
下麵是一片鼓掌聲。
載濤的心裏如吃了蒼蠅一樣:這個會上最該發言的應該是他載濤,可袁世凱和奕劻卻都在上麵大言不慚地講起套話來。在他們的講話中,鐵良儼然是陸軍的領袖,陸軍的象征。而且很明顯,鐵、袁、奕三人似已串通一氣,其感情已很深厚了。
正在這時,鐵良請他講話。載濤有一種受到冷落的感覺,他胡亂的講幾句慰勉的話就告辭了。
奕劻道:“載貝勒,你可不能走呀,我們正準備擺宴慰勞各位將軍,你走怎麼行呢?”
“有你們在這裏就行了——我告辭了。”說罷,載灃揚長而去。
鐵良莫明其妙,待走上來想向載濤問個究竟,載濤已走得很遠了。
奕劻道:“鐵尚書,朝廷已決定慰勞各位將軍,筵席已擺好,請吧。”
此時,袁世凱已經和幾位統領先走幾步往赴宴會了。鐵良心裏有點疑惑,但也隻好隨他們而去。
載濤來到載灃的書房,此時良弼也在座。載濤把當天的情況向哥哥作了彙報,話還沒說完,良弼就搶著說道:“這些天慶親王奕劻和袁世凱幾乎天天到鐵良府上,不知搞什麼名堂,不可不防啊。”
“看來這鐵良被奕劻和袁世凱拉了過去,軍隊等於又回到了袁世凱的手上。”載濤道。
“這如何是好?”載灃不知所措。
良弼道:“鐵良是慶親王奕劻在太皇太後麵前保舉的——這些天,人們都這麼說——鐵良是奕劻一手提拔的。如今鐵良傾向奕劻,也是必然。以我看來,這鐵良陸軍部尚書的職位必須換人。”
載濤道:“既然鐵良為奕劻保舉提拔,若鐵良成了陸軍領袖,奕劻就不易對付了,袁世凱也就猶如又回到了軍隊——奕劻的靈魂已攥在袁世凱的手心裏,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
第二天,載灃革去了鐵良陸軍尚書一職,他的職務由蔭昌接替。
載澤在張家口聽到更換陸軍部尚書的消息,大吃一驚,急忙回到京師,見了載灃道:
“是誰的主意撤掉了鐵良?”
“是……是濤貝勒和……和良弼。”
“胡鬧!這不正中袁世凱的下懷嗎?攝政王你想一想,現在鐵良對軍中的事物已很熟悉,特別是對北洋各鎮人員情況有了較詳細的了解,基本上能控製住北洋軍隊,他正是袁世凱的眼中釘肉中刺,你怎能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大家都……都說他是奕劻的人。”
“糊塗!”
“如今怎麼辦?鐵良已被換下。”載灃著急起來。
“再重新任命他已不可能,這樣做朝廷的臉麵有損,攝政王的威望有損。再說,你即使再任命他,他也不會再幹了,他恐怕已心灰意冷了。”
果然不錯,載灃再任命鐵良為陸軍部協統、協理軍諮大臣時,鐵良托病在家,表示難以勝任。
載澤又進言道:“既然攝政王已為淵驅魚,為叢驅雀,現在他內心有恨,不如把他遠遠地支開罷了。”
於是載灃又下朝旨任命鐵良為江寧將軍,遠離京師。
袁世凱和奕劻的心裏無比舒暢。心腹大患已除,二人都感到輕鬆了許多。
袁世凱道:“多虧慶親王做得像,像極了。”
“還是袁大人安排設計的好。如今這蔭昌對軍隊是個外行,對各鎮情況又不甚了解,帥不知將,將不知帥,好對付多了。”
“聽說隆裕太後已下旨要在安定門內永康胡同極樂寺為小德張建宅,並撥了十萬兩銀子。這倒使我想起一件事來,既然太後能為她的太監建宅,為何就不能為她自己建宮呢?”袁世凱意味深長地看著奕劻。
“這樣,載灃和隆格太後就會發生更大的衝突,而同時海軍的銀餉就落空了。”奕劻心領神會。
當天,小德張又接到袁世凱的三萬兩白銀。
袁世凱的管家說:“我家袁大人聽說大總管建房,手頭緊,特派小的送來這些銀子,以供急需,萬請大總管笑納,讓小的回去好交差。”
“如此多謝袁大人了。”
這一天,又是膳後。幾隻麻雀蜷在太後寢宮的屋簷下,小德張指著那幾個麻雀說:“老佛爺,這幾隻麻雀倒真會享福,竟在這裏做起窩來。”
隆裕太後看了看道:“這裏的黃昏,好像比別的地方早。”
“是啊,這長春宮是嫌矮了點,不怎麼敞亮。奴才以為,老佛爺另設一宮,以為閑居消遣,不是很好嗎?”
“這合適嗎?”
“老佛爺現在是太後,住的地方、遊的地方都不能太寒傖,不然有損國體。當初太皇太後老祖宗擴建頤和園,那是多大的派頭,多大的福氣啊!”
隆裕處處想模仿慈禧,這句話正說到她心坎上。
隆裕道:“你難道叫我建個園子不成?”
“奴才服侍老佛爺是極心所能,奴才也想享受一番,這也是奴才的一點私心吧。奴才以為,不必建什麼大園子。這大內禦花園左側有一片高地,不如就在那裏建個宮殿。到時候,奴才跟老佛爺在那裏享受,豈不很好?”
說著,小德張眼波閃動,兩隻手伸進隆裕的袍內,揉摩著她幹癟的乳房。小德張的兩瓣玉唇抿著隆裕的耳眉,溫暖的氣息吹得隆裕大後全身穌癢。
一會兒,小德張在隆裕太後的耳邊輕聲說道:“奴才聽說當年乾隆爺造過鏡室,那可是老爺子和妃嬪們玩的地方,那裏麵四方上下都是鏡子,乾隆爺和妃嬪們仍擺著各種姿式,邊玩邊欣賞,好美的春光喲,好助興哪;奴才也聽說則天大帝建過闕台,和她的麵首在裏麵極盡享受。奴才為……為老佛爺盡了全身了,奴才也想享受一下呢?”
雲收雨散。隆裕撫著小德張光滑的白白的肌膚,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說道:“蘭德,我們也要造個鏡室嗎?那倒不好意思的。”
“我們也造一個,造一個水晶宮。”
二人絮絮叨叨,幾乎一夜。
第二天,養心殿裏,小皇上已坐在龍椅上,載灃坐在旁邊扶著他,正在接見早朝的巨公親貴。此時,隆裕太後來到殿內,王公大臣們吃一驚,連忙跪下請安。
載灃連忙道:“不知老祖宗駕……駕到,有……有何事。”
隆裕大後坐定後,說道:“我想在後宮禦花園的東麵建個宮,特來向攝政王詢問並諭知王公大臣們知道的。”
“這……這……行不得——”載灃道。
“怎麼行不得。”隆裕厲聲道。
“此時正缺軍……軍費,何況還有違祖製禮法。”
奕劻道:“此事並不有違祖製禮法,當年太皇太後擴建頤和園是用了海軍軍費的,此事無人不知;既然太皇太後不算是有違祖製,現在老祖宗建宮、費點內帑,也不是逾矩。”
載澤道:“老祖宗、攝政王,此事萬萬行不得,現在國家債台高築,數省非旱即澇,災情嚴重,何況現在正是建軍時節,怎能動用國幫建宮設殿呢?更者太皇太後奉安剛畢,在宮中又建宮室,這不是有違祖製嗎?”
大學士那桐道:“奴才以為,既是宮中內帑,是太後家事,完全應由太後做主,旁人也說不上話。”
這一說,倒也是真的,這是太後家事,用的是內帑並不是國庫。
載澤道:“即使是內帑,也還不妥,太皇太後服期未滿,奈何?”
“你們還把我這個太後放在眼裏嗎?太皇太後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對我!我花自己的錢你們還這樣阻來擋去,要是動一點國庫,說不準你們會對我怎樣。”
隆裕大後撒起潑來,對著皇上說:“皇帝,你看他們都欺負額娘,你說,皇額娘要建個水晶宮,好不好,對不對?”
小溥儀被嚇蒙了,急忙說:“皇額娘說的對,皇額娘說的對。”
“皇帝都同意了,攝政王你說對不對?能不能建?”隆裕追問載灃。
“這……這……”載灃明知她是胡鬧,一時語塞,拿不出話來回答她。
奕劻道:“既然皇上已經答應,金口玉言,這是不能改的。”
“此事斷不可行。”載澤道,“皇上衝齡,怎知此事該與不該?攝政王快拿主意。”
“難道皇上和太後的話都可以不算數嗎?”奕劻道。
“這……這……還是建吧。”載灃怕越鬧越大。
“嗨——!”載澤長歎一聲,心道:“原來太皇太後選中他做監國攝政王就是為的他這種性格啊,他太好擺布了。可惜大皇太後死得太早,她沒想到她死得那樣快,竟弄成現在這種樣子。
於是隆裕太後破除禁忌,竟命工匠在禦花園東的土埠上興築水殿,四周浚池,引玉泉山的水回繞殿上;窗欞門戶,無不嵌用玻璃。隆裕太後自題匾額,叫作“靈沼軒”,俗稱為“水晶宮”。工程起了不久,太後說內空不夠,纏著攝政王撥出國帑,攝政王無奈如數撥出銀兩,水晶宮又造下去,越造越大,越造越奇,猶如一座吃錢的機器。
這還不算,隆裕太後倒底覺得在太皇太後剛一奉安就動士建宮有點不妥,記念慈禧慈恩,特飭造大法船一隻,用紙紮成,長約十八丈有零,寬二丈,船上樓殿亭榭,陳設俱備,侍從篙工數十人,和常人一樣高低,都穿著真的衣服。船上設寶座,旁列太監、宮女及一切器用,身穿禮服的下跪官員,仿佛平日召見臣子的形狀。中懸一黃緞巨帆,上書“普渡中元”四個大字。船外圍繞無數紅道,內燃巨大的蠟燭。滿京師的人都稱為是巨製。中無節製,攝政王用皇帝名,致祭舟前。祭畢,將大法船運到東華門外,敬謹焚化。都城中的男女老幼,都集聚來這裏觀看,感歎為古今絕無僅有。隻這一項報銷,高達五十萬金。再加上太後奉安所花奶子一百二十五萬兩有零,太後的水晶宮又是無底的吃錢深洞,載灃左支右絀,捉襟見肘,眼見的國庫中哪有分文剩下。
不久,隆裕太後又提出讓那桐、徐世昌入軍機處,載灃與她爭執不下。最後仍是隆裕太後占了上風,為挽救局勢,載灃在軍機處又安插了自己的人——毓朗。但實際上奕劻和袁世凱完全控製了軍機處。
載澤病倒了。載灃急忙去看他,載澤是載灃的頭腦。載灃來到載澤的床前,載澤雙目緊閉,連一句話也不說,頭也不轉一下,隻是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大哥,我……我來了。”
載澤終於說話,他說:“大哥為的是你,並不是為我個人打算。你怎麼連一次都不聽我的呢?弄到今天這種局麵,怎麼收拾呀?”
“事事都有太……太後在那裏主張,我我怎麼好處理。”
“太後在國服期間修建宮殿,明顯有違祖製禮法。此時正在興建海軍,海陸軍所需巨大,況又外債高築,你怎能答應她呢?哪一條駁不倒她,你就是不說——你說怕鬧出事來,我看今後恐怕會真的出事,到那時你悔恨也來不及了。”
“這這……都是我無能。我想問一下大哥,怎麼挽救局麵?”
“殺袁世凱!”
“對!殺袁世凱!”恭親王溥偉此時恰好進來,說道:“所有的事情,明擺著袁世凱是主謀,若不殺他,後患無窮,後患無窮
……
“這……”載灃又犯難起來。
“你又‘這’什麼?”載澤氣憤地說,“肅親王所言甚是,此事絕不可手軟。隻要攝政王你朱筆寫下字據,恭親王為禦前大臣,此事好處理——采用非常手段、確保無虞!”
“我……我再考慮一下。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載澤坐起來。“攝政王,我的五弟,我與你雖不是一母同胞,但父王使我為義子,對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從來都把你當作骨肉親兄弟,聽我一句話吧,殺袁世凱!”
“鎮國公說的是,殺袁世凱,殺了袁世凱滿天的烏雲都散了!”溥偉也催促道。
“這……這……”
“攝政王,你走吧,我疲倦得很,最怕聽你的‘這這’。——你走吧,讓我歇一會兒。”載澤又緊閉雙眼,胸脯更劇烈地起伏著,下巴的胡子似乎在轉瞬間變黃了。
載灃走後,載澤道:“恭親王,你為禦前大臣,敢不敢把袁世凱殺了!”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攝政王的態度不明確,我若殺了袁世凱,恐怕前途不妙,我的性命不保。我倒不是吝惜自己的性命,我這樣死了若不明不白,豈不冤枉。”
溥偉還有一層深意,這天下本來應是我的,可是卻讓溥儀做去了,有誰能把溥儀的位子讓給我,我準會把袁世凱殺了。
“唉——”載澤長歎一聲,剛才還是麻黃的胡子,似乎突然間變白了。
“哈哈哈……”
袁世凱和奕劻狂笑著。
這是百姓胡同玉香堂的一個大廳。袁世凱和奕劻正在狎妓飲酒。玉香堂是北京最高等的清吟小班,沒有熟人介紹是不能入院的。慶親王奕劻雖是胡子雪白的幹瘦老頭,卻是最出名的大玩家。他對北京的妓院像是對紫禁城的乾清宮和養心殿一樣熟悉,常來常往,對這些堂子,比他自己的慶親王府似乎都了解得更多些。前幾天,內線早已告訴他,玉香堂從陝西米脂買來一個姑娘叫梨香,豐乳肥臀,皮膚勝雪,吟唱曼舞,無不精通。可是還是慈禧太後的祭日,又正是朝中爭權的緊張時刻,他怎能抽開身,如今他和袁世凱大獲全勝,所以換了轎子,悄悄地來到這裏,消磨時光來了。
二人落座飲了幾杯後,奕劻道:“那位米脂的姑娘何不出來見見?”
班頭道:“已經來了,正等著二位爺的招呼呢。”
說罷一拍巴掌,旁邊一麵牆往兩邊閃開,露出一個戲台。琵琶聲中,台中的一位女子穿著薄薄的綠綢,背對著筵席在扭動著腰肢,擺動著肥臀。那小腰細細,隻有一握;肥臀卻鼓鼓圓圓,風騷無比。梨香將兩隻雪白的手臂伸展開來,似波浪般擺動,柔若無骨。嬌軀隨手臂的擺動,如柳絲般嫋嫋婷婷。而那烏雲高髻的頸項如轉軸般扭動,靈活異常。突然,她猛一轉身,但見她麵如銀盆,明眸如高山上的湖水;更有高高聳立的雪白的玉乳半露,隨著舞步不停地顫動,真是奪人魂魄。但見她綠裙飄飛,隨著急速地旋轉猶如圓圓地荷葉撐起,雪白的玉乳和銀盤的臉恰似含苞的菌萏。而“荷葉”下麵,一雙美腿,勻稱而又白膩。
袁世凱早已按捺不住,此時看了那一雙肥美的玉腿再也不願熬下去,站起來,一伸手摟住她的纖腰,隨即坐下來,讓梨香坐在他的腿上,一隻手早摸到她的大腿:
“我的兒,我從沒有摸到過這麼滑膩的腿,涼沁沁,滑膩膩,軟柔柔。”
袁世凱抬起頭望著奕劻道:“慶親王,這個梨香是我的了。”
“他媽的個巴子!”奕劻在心裏罵道,嘴裏咽著口水,說道:“就歸你了。”奕劻恨起自己來,他在心裏罵著自己:“你個軟蛋,你個媚蛋,你非要帶袁世凱這個大色狼到這裏來幹什麼?”他又在心裏罵著袁世凱:“這個王八羔子,沒想到他搶的這麼快。”
“我要娶她做我的第九房姨太太!”
奕劻聽袁世凱這麼一說,更氣惱了:他媽的袁世凱,要生吞獨占,我連沾邊也沾不上了。既成了袁世凱的姨太太,他奕劻就隻有幹想的份兒了。不過奕劻總要飽一飽眼福,飽一飽耳福,說道:“聽說梨香姑娘不僅舞跳得好,唱功也極高。老夫不知能聞否?”
“當然,當然。”袁世凱似是對梨香又似是說給奕劻聽,他說道:“梨香,你今後就是我的了,這位是親王爺,是我的生死之交,你可不能慢待了他。現在既然親王讓你唱幾曲,不妨就唱幾曲聽聽。今天的場合,什麼都可以唱的,到了咱家裏,可就……”他向奕劻道:“其實我們家也都很隨便的。”
班頭看出了慶親王奕劻的猴急,心想,可不能得罪了這位全天下第一權貴,全天下第一財神,於是道:“親王老爺,我班裏還有一位‘青果’兒,名叫綠玉,是小人我親自調教,藏在家中,今天也帶來了,莫非……”
“她是我的了,快讓她來……”
奕劻生怕袁世凱這個大色狼又給他搶了去,所以爭先聲明綠玉是他的了。
班主把綠玉帶來,袁世凱望去,眼裏如滴出血來,但見:宮樣眉兒新月偃,侵入鬢雲邊。未語人前先靦腆,櫻桃紅破,玉粳白露,半晌叫出一聲:“二位爺們兒好——”恰似嚦嚦鶯聲花外囀。這一句叫差一點把袁世凱的心兒摘去,直喜得奕劻魂兒飄上了九天。奕劻忙上前,拉住她坐在自己旁邊,竟唱道:“行一步,可人憐,解舞腰枝嬌又軟。千般嫋娜,萬般旖旎,似垂柳在晚風前。”
袁世凱道:“親王爺,叫你的綠玉也唱幾支曲兒。”
奕劻目不轉睛地看著綠玉道;“咱都唱,都唱!”
袁世凱喊道:“讓綠玉先唱!”
班主道:“老爺說的好,這綠玉是小人我親自調教的,就讓她先唱吧。”
於是綠玉拿起琵琶道:“我唱個《花蝶》吧。”
“咦——,好!好!我續唱。”袁世凱道。
綠玉啟朱唇,露玉齒,唱道:
花道蝶:“你忒煞相欺負。見嬌紅嫩蕊時,整日纏奴,熱攢攢,輕撲撲,戀著朝朝暮暮。把花心攢透了,將香味盡嚐了過。你便又飛去鄰家也,再不來采我。”
袁世凱續唱道:
蝶回花:“非是我無情無義。隻為你情性兒不耐久,兩妒風欺。昨夜鮮,今朝淡,明朝落地。你的香魂既隨流水去,我這裏牆外又有好花枝。你若守得定往日這春心也,我怎麼不采你。”
“好!”班主拍手道。
奕劻道:“我點一支曲兒,讓梨香唱——就唱《粽子》吧,唱罷了,我接唱。”
梨香轉軸撥弦,唱道:
“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著一領綠羅襖。小腳兒裹得尖尖蹺。解開香羅帶,剝得赤條條。插上一根梢兒,把奴渾身上下來咬。”
變劻拍手叫道:“好!好!我接唱,我唱一支《藕》。”於是他唱道:
“藕兒好一個嫩白的肌體,深深的住在若耶溪。那采蓮人特地尋你來至。可惜你不斷絲兒連到底,可惜你未開的竅兒裹著皮。被那硬手的人兒拿著也,把你從頭刮到尾。”
袁世凱大叫道:“親王不要占我的便宜,現在你聽我給綠玉唱一支《桃子》,於是他唱道:
“桃子兒生得多清秀,紅又紅,白又白,長在枝頭。幾番要采你不能勾,牆高人又矮,欲要偷一偷。等待你熟時也,方才好下手。”
奕劻端又一杯酒,灌向袁世凱道:“離譜了離譜了,讓我再唱一曲《消息子》。”於是唱道:
“消息子,我的乖,你識人孔竅。捱身進,抽身蟲,踅上幾遭。撚一撚,眼朦朧,渾身都麻道。撚重了把眉頭皺,撚輕時癢又難熬。撚到那不癢不疼也,你好把涎唾收住了。”
袁世凱霍地站起,灌了奕劻滿滿一杯酒,道:“我也要唱道《消息子》。”於是唱道:
“消息子,都道你會掐人的趣。疼不疼,癢不癢,這是甚的。尋著個孔竅兒你便中了我意。重了絞我又當不起,輕了消我又熬不得。睡夢裏低聲也,叫道慢慢做到底。”唱著唱著,袁世凱摟起綠玉的腰來。奕劻也趁勢摸了一把梨香的大腿,幾人瘋了一陣子,奕劻道:“班頭兒,這綠玉真的是青果兒?”
班頭道:“我不要命了,敢哄老爺您哪。”
“好!這是賞你的。”說著奕劻從腰上解下一塊玉,往班頭手裏一塞道:“今後若有好角兒,可別忘了告我一聲兒。”
班主瞪著緣玉,驚喜了半天,道:“若有好角兒,小的親自送到王府上。”
奕劻見袁世凱仍在占他的綠玉的便宜,便道:“袁大人,今兒個就到這裏了,回吧。”
袁世凱對班頭道:“這梨香女子,我帶走了,改日我差人送銀子來。”
“爺您盡管帶走,我們巴結還巴結不上呢,銀子嗎,不要急著送來。”
“放心吧。”袁世凱道。“不會少你一文。”
剛出門,袁世凱對管家道:“安徽巡撫正在京城,讓他把銀子墊上。”
袁世凱還沒進家門,巡警列統領趙秉鈞迎上前來道:“我急死了,袁公到什麼地方去了,到處找也找不到。”
袁世凱一驚:“什麼事?”
趙秉鈞道:“天大的事!”
袁世凱急步走進書房,屏去眾人,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從張之洞的部下那裏得知,載灃正要對袁公行不測之事呢。”
袁世凱似被人打了一悶棍,可仍鎮定得像個石獅子,說道:“此事確鑿嗎?”
“萬無一失,在下和那張之洞的幕賓猶如張子房和項伯的關係,他特地告訴我這件事的。”
“張之洞是什麼意見?”
“張之洞堅決反對這樣做,認為這樣要引起大亂!”
袁世凱不由得暗暗佩服徐世昌的預先安排,不然我恐怕現在就身首異處了。確實,載灃若有非常的舉動,必定會問張之洞。放眼天下,隻有張之洞才可以和袁世凱相抗衡。
“快叫管家們來。”袁世凱吩咐道。
一會兒,袁府上的官員、管家和幕僚們齊齊地到了。袁世凱道:“你們在各處作好工作,在百姓和軍隊中把天下將大亂的話散發出去,把將起兵禍的話散播出去,這些話務必要傳到各王府和朝廷官員的耳中。——明白了嗎?”
“明白。”大家齊聲叫道。
“好,大家分頭去做吧。”
眾人走後,袁世凱叫來兒子袁克定道:“快,輕車簡從,從後門出去。”他轉身向趙秉鈞道:“我在西山的寺裏。你給段、王、馮去個電報。”
袁世凱和袁克定隻帶幾個從人,坐著車急急地奔向西山,在一個寺內住下。然後派人到京中打聽消息。
第二天,滿北京的人都在傳言北方將有兵禍發生,將有造反的事情發生;而南方,在兩廣、江浙等地的革命黨也將暴動,孫文和黃興已經潛入國內,有的說到了上海,有的說到了江寧,有的說根本就不在江滬而是在廣州。京城人心惶惶,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
載灃接到各種傳言的奏報,不由慌張起來。這兵禍,這造反是不是袁世凱的舊屬在蠢蠢欲動?是不是鐵良的職務被撤以後各鎮的將軍對朝廷不滿?南方的革命黨早就讓載灃頭痛,去年一年之中多次造反起事,雖都能鎮壓下去,現在是不是又死灰複燃?是不是因為太皇太後和光緒帝剛剛崩逝而新君初立要抓住這個時機起事?推翻大清是孫文之徒多年來叫囂要做到的事情,是不是他仍認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載灃六神無主,於是決定在朝廷商議這些事,查證這些事。
還是在養心殿,小皇上坐在寶座上,載灃在旁邊扶著他。小皇帝的麵前跪了黑壓壓一片。
載灃道:“今天上午接到各處奏報,說有兵兵兵禍,又說有造造反的事將要發生,還說孫文已潛人國內,準備起事。你們以為如何?”
“我要小解。”宣統帝道。
王公大臣們極想笑,可笑聲都咽到肚子裏。
載灃示意太監拿尿壺。
“我等不及了,要小解。”宣統帝看著黑壓壓的人,隻感到尿急。
載灃不得已,抱起他,交給太監,又轉過身子說道:“你們說說看。”
載灃道:“這些都是別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謠言,未可輕信。”
奕劻道:“無風不起浪,此事絕不可掉以輕心。”
張之洞道:“近幾年,南方孫文之徒非常猖狂。臣在兩江總督的時候,深知這幫賊寇來勢非同小可。他們不同於一般的匪類,他們似是誌在天下。太皇太後在日曾明諭對革匪要嚴加防犯。所以據臣看來,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至於兵禍,雖然不是空穴來風,但也不可信以為真。”
善耆道:“袁世凱怎麼沒來?怕是有鬼吧?”
奕劻道:“昨日我與他在一起騎馬練身,他不慎從馬上摔下來,腳被摔傷了。這事,恐怕攝政王已收到告假的奏請了。”
“是……是……他說有足疾,近幾日不能上朝。”
“早不傷,晚不傷,偏偏今日謠言四起的時候,他得了足疾或是摔傷了腳,攝政王是否想過此事?”善耆道。
“不要說捕風捉影的話,”那桐道,“今天我們來這裏是討論袁世凱的事情嗎?”
載灃道:“先說亂黨和兵禍的事。”
張之洞道:“以為臣之見,迅速詔諭南方各省督撫、各將軍都統,密切注意各地事態,隨駐各軍要嚴陣以待。同時,速諭北方各鎮將校對其所屬要嚴加管束,密切偵視,要他們對駐地周圍民眾也要嚴加防範。另外,各鎮統領布置好軍務後,應速速來京述職。”
載濤道:“七日內令各鎮統領到京述職複命,不得有誤。”
載灃道:“就這麼辦吧。”
載澤剛想說話,突然被抱回龍座的皇上在上麵蹦了起來:“我要小解。”他又這樣叫道。他覺得,隻要小解就可以離開這龍座,就可以輕鬆一會兒——這成了他以後的習慣。
“退廷。”載灃幫皇上宣布道。
罷朝以後,肅親王善耆又找到載灃載濤兄弟。
載濤道:“大家的話有道理,五哥,這袁世凱非殺不可。”
善耆道:“我和良弼帶禁衛軍把他抓起來。”
“別別這麼養撞。從今天的情況看看來,確實是不能殺……殺袁世凱,必然一定激起變亂。”載灃道。
“攝政王,不能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怕這怕那,就不要做攝政王了!”善耆自知失禮,“啪”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這是情急說出這樣無禮的話,攝政王不要放在心上。”
“明……明天再說吧。”載灃道。
第二天,載灃接到東三省總督徐世昌的密報。
上一次,隆裕太後提議讓那桐和徐世昌入軍機處,載灃認為徐世昌是袁世凱的私黨,堅決反對,結果隻是讓那桐進了軍機處。現在接到徐世昌的密報,載灃很想知道密報的內容是什麼。他急忙展開,上麵寫道:
“袁世凱乃大奸大猾之人,絕不可留,臣我曾隨他練兵,盡知其培植私人力量之內幕。其選人的標準,是對其是否效忠;其所練之軍隊——如今龐大的北洋軍——實為袁家軍,並不為朝廷著想。臣以為,大清天下若要安穩,必除袁奸,以上謹請攝政王裁之。”
徐世昌真的叛變了袁世凱?——不是。
原來徐世昌接到袁世凱的電報,電報隻幾個字:“踹我一腳。”徐世昌思忖了好久,終於明白了。袁世凱現在在朝廷中是難以保住職位了,此時讓徐世昌踹他一腳是讓徐世昌討好載灃,保住徐世昌的位子,或許徐世昌能借此升遷到朝廷任職。這樣,徐世昌就可以做為袁世凱的心腹耳目保存下來。同時,如果徐世昌的奏報寫得好,還能給袁世凱解圍。
徐世昌為袁世凱的頭腦而讚歎,於是提筆寫了電報稿。
載灃看罷徐世昌的奏報,心道:“這徐世昌對我大清倒是忠心耿耿,他到底與袁世凱不同,如此看來,除袁勢在必行,但袁世凱又確實殺不得。從徐世昌的密報看,北洋軍確實已成袁家軍。此時,國庫空虛,皇上衝齡,南方革命黨又蠢蠢欲動,自己手裏沒有戰鬥力強的軍隊,若北洋軍真的有事,怎能對付?”
載灃最終決定:開缺袁世凱。
此時袁世凱已被奕劻從西山壽廟中把他接回——這是奕劻和英國公使朱爾典一同擔保他無事,他才敢回到自己家中的。他覺得,在朝中的官看樣子是保不住了,正當他還存僥幸心理的時候,載灃代皇上發下上諭:
“軍機處奉攝政王代皇上諭。袁世凱患足疾,步履維艱,難勝職任,著將其開缺回籍養病。欽此。”
袁世凱審時度勢,覺得應以退為進。於是攜全家回河南隱居,奕劻、那桐、東三省的巡撫唐紹儀、朱家寶、段芝貴及其故舊、北洋屬下都來送別。英國公使以私人身份與《泰晤士報》駐京記者莫理遜一起也在送行者之列。
可是,唯獨沒有徐世昌的身影。
袁世凱慨然歎道:“我不怪卜五,可是卜五也太勢利了。”
“是啊,世態炎涼,袁宮保也不要難過,誰能說他真的看破了世態人情呢?”肅親王善耆道。他和奕劻一起也來為袁世凱送行。
袁世凱道:“肅親王,我已看破世情,我將終老田園。”
可是,肅親王善耆從袁世凱的表情中明顯看出他有越王勾踐之誌,看出他有東山再起的野心。肅親王留意著送行的人,這些人和袁世凱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又怎能斬得斷呢?這群人文武都有,甚至還有外國人,不就是個小朝廷嗎?
善耆回到宮中,見到載灃道:“攝政王,如果現在下一道朱諭,追殺袁世凱,他必不防範,取其人頭,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如果放了他,我恐怕大清有春秋吳國之憂——袁世凱實是勾踐之輩人物。”
“事已至此,就不要節……節外生枝了。”
善耆轉換話題道:“我有一種想法,懇請攝政恩準。”
“說吧。”
“擴大警察部隊。我並請攝政王諭準把訓練的任務交給我。”
“好吧。”
罷黜了袁世凱以後,載灃覺得他偉大得不得了,連說話也不怎麼結巴了。他訂立了一個宏偉的計劃,以新立三十六鎮代替北洋六鎮或抑製北洋軍。
在政治方麵,他與立憲派和好,答應立憲。在軍隊中,他認為應以留學生做都統和協統、標統,以代替舊軍官,這也是他非常信任留德的蔭昌和留日的良弼而罷去鐵良的原因之一。
載灃接連發出上諭,在北方任命了吳祿貞、藍天慰、潘榘楹、黃國梁、閻錫山;在南方任命了蔡鍔、許崇智、蔣尊簋等。這些留學的士官生,分別作了協統、標統。
載洵此時已考察回國,做了海軍大臣。
一個寵大的軍事體係已初具規模。
不久,調善耆為民政部尚書,撤除巡警部,巡警自此歸民政部。善耆同時受命建立警校,訓練出一支新式的警察隊伍。
載灃做了一係列的安排後,忽然想到了徐世昌,他覺得徐世昌能彈劾袁世凱,足見其於大清的忠心,於是和幾位親王商討。
“我覺得徐世昌應調到中央,做軍機大臣。”載灃道。
“我堅決反對,”奕劻道,“朝廷剛剛開缺袁世凱,袁的部下肯定心存怨尤,徐世昌是袁的私黨,是袁世凱的頭腦智囊,此時讓他做軍機大臣能合適嗎?”
“他和袁世凱不同,他不會心存怨尤。我有證據表明這一點。”載灃急忙解釋。
奕劻又道:“我仍然表示反對。不過,既然攝政王有證據表明他對大清是忠心的,我也無話可說。但是,我覺得,那桐是我們滿人,對大清難道不比徐世昌這個漢人更忠嗎?為什麼把那桐的民政部尚書撤去而還要動他在軍機處的位子?”
“我並沒有想撤掉那桐在軍機處的位子,至於民政部尚書一職,給善耆更合適,那桐已是軍機了,再兼著民政部,不合製章。”
奕劻生怕動那桐的職位,他和那桐是親家。二人素來誌同道合,既然攝政王無意動他,奕劻就說道:“攝政王已有周到的安排,我就無話可說了。”
載灃看了看其他的人,別人並不表示意見,載灃於是就作了決定,讓徐世昌做了軍機大臣。
載灃並不知道善耆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善耆的最終目標是推倒載灃獨攬大權。在善耆看來,奕劻雖然多年占據要位,但是這個人隻知貪財好色,還是容易對付的。最難對付的是袁世凱。推倒袁世凱之後,就可以慢慢地把載灃取代了。現在袁世凱雖然沒有被殺,卻已在野,遠遠離了京師,善耆就可以做他事先安排好的事情了。
首先,他要倡導立憲。立憲是大勢所趨,立憲就可以換得民心,就可以取得政治上的好名聲好威望。絞殺維新的慈禧也開始維新,就說明立憲是不可抗拒的潮流,是贏得民心的一張牌。從載灃上台的政治行動來看,他也在討好立憲派。不過善耆看得很清楚,載灃隻不過是瞞天過海為穩固自己的地位表麵上和立憲派套近乎而已,但是要集中精力對付袁世凱,對付孫文的革命黨職。如果暴露出載灃對立憲的偽善,暴露出他的真心,載灃在政治上就會陷於孤立。善耆看清了這些,於是在政治,他提倡立憲來樹立個人的形象。他早早地先行一步,鼓吹立憲,那麼第一任內閣總理大臣這一首相的位子,他就有可能謀取到。
這一日上午,載灃仍然坐在小皇上的左邊,此時他躊躇滿懷,覺得天下盡在他的掌握之中,處理天下大事可以遊刃有餘了。
載灃望著滿殿的王公大臣們道:“我在以前曾諭示過留日士官生任各鎮統領、協統、標統之事。今天我再強調一下。各省要建督練公所,陸軍要建小學、講武堂,提高軍隊的素質。那麼督練所的總辦,陸軍小學的監督,講武堂的總辦,都應應由士官生擔當。你們以為如何?”
善耆道:“攝政王這樣安排很好,如此,我們大清就有了一支統一指揮的、團結的、高素質的隊伍,大清的複興,就可指日而待了。”
載灃道:“還有什麼意見嗎?”
載澤道:“日本為孫文黃興之革命黨活動的據點,在那裏革匪黨徒眾多,影響也大。所任用的士官生應嚴加調查,防止和革匪有染的人混進來。”
“鎮國公說的很有道理。”張之洞道,“老臣以為不僅是在軍官的選拔上,就是在招募的新軍中也要注意是否有革匪滲入。”
載灃道:“這個就交與軍諮府和陸軍部著手辦理,通知各處嚴防革匪乘隙而人,載濤、蔭昌聽到了嗎?”
“嗻——”
載灃向善耆道:“你訓練的警察部隊,不知怎樣了,它可關係到大清的穩定,是大清的一支重要的力量。”
善耆道:“我要讓警察部隊脫胎換骨,人員的安排已大致擬定,不日將送攝政王審核,攝政王放心好了。”
“我要小解。”宣統帝道。每次有宣統帝參加的朝議,當宣統帝覺得這些人要說個沒完沒了時,總要說這一句話——我要小解。”這已成習慣了。禦前太監也巴不得萬歲爺說這句話。聽到這句話,太監急忙把宣統帝抱下龍座,到後麵輕鬆去了。“不過,”善耆接著說道,“我大清在軍隊建設,警力建設上已上軌道,但在政治上仍有急事要籌備啊。”
載灃道:“肅親王所說何事?”
“我認為,立憲已是刻不容緩。當初太皇太後雖也反對過立憲,但是光緒帝所做的維新舉措有一些並沒有廢止。後來,太皇太後又明確表示要實行立憲新政,遺詔中曾指出要籌備實行立憲。如今,天下穩定,我覺得實行新政的時機已經成熟。”善耆滔滔不絕。
張之洞道:“肅親王的話我也有同感。”
張之洞覺得,他應該能當上立憲後的第一任內閣總理。如今,袁世凱已去,有影響有實力的,應當是他了。
軍機大臣徐世昌也發言讚成立憲,於是滿屋對立憲都是讚同之聲。
載灃不耐煩起來。不錯,他曾明確表示,康有為梁啟超是大清的忠臣,以前對待他們的態度和作法是不公平的。可是現在突然要他實行君主立憲,真是如芒刺在背。他這個攝政王之所以有權勢,那是因為有皇上。若是立憲,權力歸於國會和內閣,他這個攝政王不就成了擺設?
正當載灃無所適從的時候,奕劻道:“如今實行君主立憲是斷斷不行的,國家表麵上穩定,其實隱憂四伏。若驟然實行立憲政體,建立國會,恐怕競選攻奸四起,亂黨也會剩隙而起。”
奕劻覺得,他現在年紀已大,如果實行立憲,載灃會借機拿掉他。他的人緣又不好,以前他敲榨過的人會向他發難,不如維持現狀,保持親王和軍機首席的雙重身份。
載濤道:“如果實行君主立憲,君主就要頒布憲令憲法,可現在皇上衝齡,這等國家大事如何進行?”
載灃道:“憲……憲政一定要搞,但首先應以穩定為主,穩定才能複興,穩……穩定壓倒一切。現在皇帝衝齡,此時擬定憲法憲政,時機不成熟,百姓素質也不成熟。我以為九年以後,皇上親政再實行也不遲。”
善耆心裏想:九年的時間太漫長了,到那時不知會出現什麼什麼局麵,這內閣總理大臣的位子就泡湯了。於是善耆說:
“此事請攝政王三思,我倒覺得。如果早日實行立憲,會穩定大局。如果不實行立憲,各友邦不滿意,民眾不滿意,學界不滿意,孫文之徒也會借此鼓噪煽動,天下倒真的很難穩定了。”
載灃道:“肅親王說的有道理,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軍……軍隊,軍隊建設好了,才能穩定,才能安定局麵。所以目前的任務是訓練三十六鎮的軍隊,君主立憲的事,以後再議吧。”
載澤道:“現在實行憲政,條件確實不成熟,但九年才實行,又讓人覺得日期太遠,現在可以在各省設諮議局,為地方民眾代表的機構,中央可設資政院,資政院議員由各省諮議局推選,諮議局、資政院的工作就是籌備國會,實際上也就是國會。一旦時機成熟,憲政可立即實行,不知如何。”
載澤的話贏來一片讚同聲。
載灃道:“軍機處發上諭設立諮議局和資政院。”
“你們退去吧。”這時小皇上倒正兒八經地坐在龍座上發起話來。
現在每次朝議要結束,他都喜歡從撒尿的戲耍中回到龍座上說上這幾句話,他能夠大致地判斷出什麼時候朝議該結束,他感到唯有這個時候最好說。每當他說這句話時,他發現前麵的那群人的臉上就會呈現出千奇百怪的表情,有高興的,有憂愁的;有的眼眯著,有的眼斜著;有的臉繃得緊緊的,有的臉上像開了朵花。這時他如果突然走到誰的旁邊,那人必會肅然行禮,說道:“皇上萬歲。”
現在他看到肅親王善耆的臉很難看,於是馬上從龍座上一蹦跳下來,跑到善耆麵前。
善耆連忙躬身道:“皇上萬歲。”
小皇上道:“你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嗎?是不是你額娘不讓你睡好覺就把你抱起來?”
“回萬歲爺,沒有的事,奴才睡得很好。”
“沒有人願意和你玩嗎?”
“回萬歲爺,奴才不貪玩。”
“那你怎麼不高興。”
“回萬歲爺,奴才並沒有不高興。”
“那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不要這樣。”
“奴才謝萬歲爺關心,這就改正。”說著善耆咧起嘴巴,堆起滿臉笑容。
回到肅親王府,善耆心裏仍陰沉著。幾個兒子看他這樣,問他出了什麼事沒有。他訓斥道:“能出什麼事?廢話。”兒子們見不是話,就都溜開不再惹他。
這時,樓閣上一扇窗的後麵,有一個禿頭,鷹一樣的眼睛掃著院內,看到善耆的表情以及對兒子的態度後,他轉身走出房間,來到另一個院子。院子裏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在舞著一把刀。
禿頭對小女孩道:“你阿瑪叫你呢,快去吧。”
小孩飛一樣出去。“阿瑪——”她清脆的聲音很響亮。
善耆老遠就聽到叫聲,臉上立即綻開笑容。這時,小孩已跑到他跟前,善耆一把把她抱起:“我的小乖女兒,阿瑪快抱不動你了。”
這個女孩是善耆的掌上明珠——十七格格憲(王子)。
“阿瑪,把我放下來,看我練一套刀法。”
善耆用袖子擦了擦女兒額頭上的汗,把她放下來,小憲(王子)認真地拉起架式,一招一勢地練起來,招招剛猛,式式帶狠。
善耆不由讚道:“好!好!人們都看重男孩,我看,我們肅親王府的將來,恐怕全靠你了。”
“是啊,我們中國向來就有巾幗不讓須眉之說,有楊門女將、花木蘭,都是女中豪傑。我看令愛將來定會幹出一番大事業。”
那個頹頂留著一撮小胡子的矮子走了過來。
“川島先生,”善耆忙過去和他握手,“小女的刀法由川島先生親授,這是她的造化,造化!快,來拜見師傅。”
“謝師傅!”憲(王子)機靈聰穎,一經阿瑪點出,忙過來跪在地上向川島叩頭。
川島浪速道:“這——我也就不推辭了,認下這個徒弟。哈——哈——哈——”
川島一陣幹笑,旁邊的一隻貓聽到笑聲,驚嚇的刺溜地竄進屋裏去了。
川島浪速是日本浪人,生於日本長野縣鬆本市。八國聯軍進北京時,善耆並沒有隨慈禧太後西逃,而是留在京師中。這時,善耆就和日本人勾結在一起,對“拳匪”動用鞭背、熏鼻(用辣椒末)、壓杠子、刷腳心、擺馬眼等等酷刑,和日本軍法官一起殘酷殺害中國人。善耆就是在那時認識川島浪速的。
現在,善耆創辦了高等巡警堂,就請了川島浪速做教官總監,川島浪速向他介紹了日本警察製度,並推薦了十幾名日本教官。
善耆道:“一切全仰仗川島先生,不僅是小女將來的前途,就是眼前在下的警務,肅王府的一切也全仰仗先生。”川島浪速兼做了肅親王府的大總管。
“親王爺放心,我大日本帝國對大清國有深厚的感情,兩國都願這種友誼關係世代相傳。更何況,你我是多年的朋友,親密無間。雖然親王比我年長了許多,我覺得我們既是知心朋友,就不分彼此。所以總以親王為兄長。大清國對日本帝國,或是親王本人對日本帝國有何要求,我定會請我國政府全力幫助。我本人對親王定然是盡全力效勞。”
“我大清國願與大日本帝國世世代代永結盟好,我本人對大日本帝國更是五體投地,忠心可鑒。你我相交相知,所以我也不客氣。我以為大日本帝國對我們平定孫文亂黨仍要大力協助。就我所知,貴國有一小部分人與孫文交結甚厚,與黃興等都有往來。貴國政府對這種行為應加以製止才是。”
“親王所言之事我們日本已充分重視,我國政府已下達了驅逐孫文等黨人的通令,我即刻向駐京大使先生轉達親王的意願,對孫文黨徒在我國活動應彈壓限製或取締。”
“在情報方麵,我們也希望給予援助。”
“我想我們應互通消息。我向親王保證。若有孫文黨徒異常活動的消息,一定會通知貴國。本人正向本國政府建議,派大批人員來中國,幫助大清國偵察亂黨及一切反匪的情況。”
“如此最好。在下還有個請求,不知先生允否。”
“你我這種親密,還有什麼事吞吞吐吐不好說出,但說無妨。”
“我想請你們幫助我們偵知一下袁世凱的情況,如何。”
“親王對袁世凱放心不下?”
“袁世凱在軍中多年,各省督撫又多是他提拔選用,如今要說他真的息影山林,與他的軍隊和舊屬沒有聯係,恐怕不可能吧?”
“親王盡管放心,你對我們如此信任,我感到很榮幸。接到這樣的任務很高興很樂意。我們一定幫助親王搜集袁世凱的情報。實不相瞞,我國政府對袁世凱和英國靠得很近心存疑慮,我本人向親王保證,我們堅決地站在親王這一邊;同時我也確信,我大日本帝也是站在親王這一邊的。”
肅親王善耆覺得自己的腰杆硬了許多。他又問道:“不知貴國對我國的君主立憲有何看法?”
“你們討論了嗎?”川島要獲取點情報。
善耆把朝廷討論的情況他川島浪速作了詳盡的介紹。
“看來親王頗讚成立憲。”
“我最欽佩日本,當然也欽佩日本的政體。貴國實行君主立憲,軍隊強大,國家昌盛,實是我國的楷模。我覺得我們也應學習日本,盡快實行君主立憲。”
“親王這種想法,我本人很讚同。因為這是貴國內政,本國政府不太好表示看法。不過我本人覺得,親王應進一步鞏固、加強在政壇上的威望、地位,我們也好更有力地幫助親王實現自己的理想。”
“中國有句古話,叫‘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日本友幫對大清如此提攜幫助,我國豈有不感恩戴德之理?中華地大物博,我們既為友好的鄰邦,應應禮尚往來,共同發展。”
“師傅——”憲(王子)打斷了他父親和川島浪速的談話,“看我練得還好嗎?”
“好!好”川島浪速讚歎道。
“騙人吧?”憲(王子)蹦跳過來摟著川島浪速的脖子道:“若師傅騙我,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訴父王。”
“什麼秘密,你不要詐我。”
“真的讓我說嗎?”
“好吧,你再練一遍,讓師傅看看。”
憲(王子)又拿起東洋刀,嘿嘿嘿、哈哈哈,擺起套路。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轉瞬之間,溥儀已在紫禁城生活了二年多。他已經五歲多了。
正是盛夏,小皇上不呆在堆滿冰塊的長春宮和養心殿,卻屁顛屁顛地在外邊到處亂跑。幾十個太監隨著他跑,個個汗流浹背,突然小皇上手一揮,太監們全都停住腳步,他們注視著皇上,原來皇上見前邊一朵花上正立著個紅蜻蜒。
小皇上聚精會神地、悄悄地走過去、走過去,二指一捏,正當他要大叫著慶賀勝利時,紅蜻蜒卻翩然而起,看似悠閑,卻恰好躲過了他掐捏。小皇上心有不甘,頭隨飛動的蜻蜒轉動著。不一會兒,蜻蜒盤旋過一陣後又落到它原來落的那個地方。這一次,小皇上更加倍地小心,湊過去,湊過去,他發現蜻蜒的尾巴已經在自己的二指之間了,於是二指一並,可是蜻蜒又飛走了。
“張罕達。”溥儀叫道。
“奴才在。”駝背的張謙和急忙趨身來到皇上前。
“我要蜻蜒!”
“好!好!奴才這就給萬歲爺逮。”
可是張謙和抓了幾次也沒有抓到。於是說“萬歲爺,待奴才拿個網子過來。”
“快!”溥儀命令道。
張謙和急命幾個太監回去。不一會兒,拿一個網子來。這是用洋鐵絲做口,用紗布做兜製成的網,網把是一根竹杆。張謙和拿起網把,很輕鬆地網住了一個蜻蜒。小溥儀蹦跳著、歡呼著,便從張謙和手裏接過網把,聚精會神地提起蜻蜒來。
這是小溥儀最開心的一個下午,雖然他的小臉曬得通紅。
“張罕達,我明天還能來捉蜻蜒嗎?”
“當然,萬歲爺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
小皇上興高采烈地回宮去了。
用過晚膳,太監端來大澡盆。幾個太監圍著澡盆表演著滑稽劇,幾個太監給小皇上洗著澡。
溥儀對那幾個做著滑稽相的道:“你們學捏蜻蜒讓我看看。”
幾個太監便伸頭瞪目,躬腰貓步,學著皇上捏蜻蜒的樣子,逗得溥儀哈哈大笑。他不知怎麼突然來了精神,從浴盆裏蹦起來,抓起瓢舀起水,向那幾個太監潑去。幾個太監做著怪相,裝出笑臉懇求道:“萬歲爺,饒了奴才們吧。”
“嘩”,一瓢水正潑向一太監的臉麵,他滿臉堆笑:“謝萬歲爺賜水,謝萬歲爺……”
一個“爺”字沒說完,又是一瓢水潑過去,這太監吞了一口,頓時張口結舌。
“哈哈哈……”小溥儀笑起來。
“嘿嘿嘿……”太監們也跟著笑起來。
穿上衣服,小溥儀又拿起裝著他下午戰利品的一個小細籠子,問道:“張罕達,蜻蜒吃什麼?”
“回萬歲,它吃蚊子。”
“那它是益蟲了嘍。”
“是的,怎麼,萬歲爺要放了它嗎?”
“怎麼能讓它既吃蚊子又不至於跑掉呢?”皇上不想放。
張謙和道:“可以在蜻蜒的尾巴上拴上細線。”
於是有太監拿過些細線,拴在蜻蜒的尾巴上。放了幾隻,果然如放風箏一般,蜻蜒無論如何飛,也總被自己控製著。
第二天,皇上又來到禦花園。今天,他卻被那些鳴叫個不停的蟬迷住了。於是張謙和就給他弄了個蜘絲粘網,讓皇上粘知了。
夏天並不顯得酷熱,小皇上的心裏充滿了喜悅。
又回到長春宮,隆裕太後見到溥儀手中的知了後,立刻拉長了臉:
“皇帝這兩天都在幹些什麼?”
“回皇額娘,兒臣在……在捉蜻蜓,捉知了。”
“胡鬧!”她臉色鐵青,“皇帝,你是天子,怎麼玩這些下賤的事兒,這叫玩物喪誌。”
張謙和手裏還拿著小皇上粘知了的長杆,此時嚇得早已如篩糠一樣,渾身冷汗淋漓。
“張謙和!”隆裕叫道。
“奴才在。”張謙和隨即跪倒在地。
“我讓你做皇帝的罕達,就是讓你教他這個的嗎!”隆裕太後竟站了起來,“這成何體統!”
“奴才該死!奴才知錯了。”
“打!”隆裕叫道,“打三十板子。”
張謙和的屁股被扒出來,三十板下去,鮮血淋漓。
小皇上站在那裏呆若木雞,嚇蒙了。
“把那些該死的蟬和蜻蜒都弄死扔了。”隆裕太後命令道。
小溥儀的心裏一陣陣抽緊,他的紅蜻蜒,完了,他的可愛的蟬們,就要遭受滅頂之災。
晚膳,小溥儀吃得很少,雖然太監們說他“吃得香”。膳後,他如泥塑的一樣,毫沒了生氣,他呆坐在澡盆裏,任由太監們擺弄。太監們照例做著各種滑稽的動作逗樂,可小皇上一點也笑不出來。
張謙和歪著屁脫道:“萬歲爺,都是奴才不好。老祖宗說的是,從明天起,我們就不出去了,萬歲爺和奴才在一起認字讀書吧。”
溥儀仍是一聲不吭,穿好衣服後,仍呆坐在那裏。太監們心裏有點發毛,其中一個道:“還是請王焦氏嬤嬤來吧。”
張謙和道:“去請她吧。”
王焦氏來到長春宮,見皇上癡呆著,吃了一驚,急忙奔過去道:“萬歲爺,怎麼了?”
“嬤嬤——”小皇上伏在王焦氏懷裏哭起來。
奶媽來了,皇上是要吃奶的,其他的人都走出房間。
“萬歲爺倒底怎麼了?”
“皇額娘打了張罕達,弄死了蜻蜒和知了。”
王焦氏心裏明白了八九分,說道:“萬歲爺,老祖宗是為了您好,萬歲爺是天子,別盡貪玩就是。”說著,用褂襟擦去皇上的淚水,把皇上緊緊地抱在懷裏。
許久,皇上道:“嬤嬤,我真想叫你額娘。”
王焦氏急忙捂住皇上的嘴,嚇得魂不附體,說道:“萬歲爺,可別這樣叫——懂嗎?”
“懂。”皇上撩起王焦氏的衣襟,伏在她厚大的雙乳上。過了一會兒,博儀道:“嬤嬤,他們不讓你吃有鹽的東西,是嗎?”
“是的。”
“我明天給嬤嬤有鹽的東西吃。”
“這可不行,這是犯了法的。”
“他們說,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為什麼我讓你吃有鹽的東西就不行呢?”
王焦氏想了想說:“這個,我也不懂,反正皇上也是按著法做事的。”
第二天,皇上吃奶過後,王焦氏發現她的懷裏竟有一個豬肘子,她分明嗅到許多年她所渴望的那種香味,那種鹽味,頓時,兩行熱淚滾湧而下:
“多好的孩子啊。”
溥儀一連多少天悶悶不樂,吃飯不香。他的腦海裏不時地出現著那些可愛的紅蜻蜒,它們帶著他的細線,在大殿內翩然翻飛,在他的帳帷中輕盈地翻飛,多可愛的紅蜻艇!可是它們被太監們撕爛了。在隆裕太後的命令下,他們撕掉了它們的翅膀,撕斷了它們的尾巴,撕開了它們的肚腸。黑色的屎被擠出來,頭被摘掉仍滾動著眼珠。每每想到這些,溥儀就會呆上半天。一個五歲多一點的孩子本來不該有這樣的憂鬱,一個皇上、天子,天下地位最尊貴的人,不該有這種憂鬱,可是他卻總是心情不舒暢。他天天仍然走進禦花園,可是並沒有了往日的戲鬧與歡笑。他望著頭頂飛過的蜻蜒,望著伏在枝幹上不知疲倦地鳴叫著的知了,有時甚至流出淚來。大總管張謙和二總管阮進壽整日小心翼翼地服侍著他。張謙和有時也不免歎幾聲,可是摸摸仍在發疼的屁股就再也不說什麼。
一連幾天都不吃什麼東西,隻是喝些稀粥,吮些奶水,這也急壞了幾個太監和奶媽王焦氏。
這天,王焦氏道:“二總管,去弄點栗子來吧,栗子能健胃。”
二總管阮進壽果然從外麵帶來許多栗子。王焦氏道:“二總管,你講個故事給萬歲爺聽聽吧。”
阮進壽心領神會,他和王焦氏一道來到禦花園,王焦氏叫過溥儀,道:“萬歲爺,你整天在這裏看什麼呀?”
“嬤嬤,我在看蜻蜒。”
“你知道蜻蜒吃什麼嗎?”
“張罕達說吃蚊子。”
“我講個蚊子的故事給老爺子聽聽,好嗎?”
“好!”溥儀的臉上露出笑容,他伏在王焦氏的腿上仰頭聽著。
王焦氏講道:“有兩個人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總也睡不著,因為有蚊子總是在他們的臉上耳朵旁飛來飛去,嚶嚶亂叫。其中一個人說道:‘張三,我們用被子蒙住頭,蚊子就叮不到我們了。’過了一會兒,張三憋得太厲害,就從被裏伸出頭呼了口氣。這時,他卻見到了螢火蟲,他馬上叫道:‘老天爺啊,蒙住頭也沒有用,蚊子打著燈籠在找我們呢?”
“哈哈哈——”小溥儀笑了起來。他說道:“這個張三,連螢火蟲也沒見過。我在中南海見過多少次啊。”
阮進壽見皇上顯出高興的神情,忙道:“萬歲爺,奴才再講一個蜻蜒的故事。”
“快講。”溥儀命令道。
阮進壽講道:“從前,一位老先生想知道蜻蜒有什麼習性,於是就抓了隻蜻蜒,在它尾巴上拴了根細線作試驗。他把蜻蜒放在手掌上說‘飛’,蜻蜒就展翅飛了。老先生把蜻蜒又收回來,掐去它的翅膀,又將他放在手掌裏命令說‘飛’,當然蜻蜒再也不能飛了。於是這位先生寫道:‘當人們將蜻蜒的翅膀掐去後,它就成了聾子,再也聽不到人們的命令了。”
“嘿嘿”,皇上笑了起來,“老先生太迂了。”
“萬歲爺,吃栗子吧,可香了。”王焦氏道。
溥儀於是接過王焦氏和阮進壽剝過的栗子,大吃特吃起來。王焦氏和阮進壽見萬歲吃得香,自己心裏也高興,就忘了對萬歲爺的食量加以控製。誰知這一吃,竟把皇上給撐著了。晚上,皇上翻滾著嚷著肚子疼,又吐了好些生生的栗子。阮進壽忙叫來禦醫,禦醫說皇上是消化不良。
第二天,隆裕太後來到皇帝的床前看了看,問明了太醫和太監們說的情況,又喝令打阮進壽二十大板,並命令以後決不許給皇帝吃硬食,她氣呼呼地道:“今後隻許給皇帝吃粥——他腸胃本來就弱,經你們這一折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
一天、二天,十多天過去了,隆裕太後仍然隻許給溥儀糊粥吃。
“我餓,皇額娘。”溥儀向太後道。
“餓也不能吃硬飯,這是治消化不良的最好的法子。”
“我餓”,“我餓”。溥儀不止一次地向隆裕向太監、向王焦氏叫喊,除王焦氏給他點奶吃以外,沒有一個人管他。
他來到狗舍,見狗在香噴噴地啃著骨頭,真想也拿骨頭啃一啃;他在禦膳房見師傅們把那殘湯剩菜倒掉真想去抓幾把塞在口裏……
一個月過去了,隆裕太後仍不讓他吃“硬飯”,隻許他吃糊米粥。
這一天,天空被薄雲遮著,涼爽得很。隆裕和溥儀一起到中南海遊玩。
溥儀有氣無力的走著。他看旁邊的小鳥似乎也被餓昏了,懶懶地飛著;聽那青蛙的叫聲,一如肚子空空的,聲音軟綿綿的。
“咯咯咯——”唯有太後和小德張發出刺耳的飽滿的笑聲。
“皇帝,皇帝!”隆裕叫道。
“兒臣在!”小溥儀從迷糊中清醒過來。
“你把金魚喂一喂。”隆裕道。
一個太監給溥儀兩個幹饅頭。
饅頭!溥儀在心裏歡呼著。他接過兩個幹饅頭,肚子裏在咕咕的翻滾著,他情不自禁,狠命地咬著幹饅頭。
“快,快,慢一點就吃不上了!”似乎有一個人在催著溥儀,他狼吞虎咽,他囫圇吞棗,他……
“萬歲爺在幹什麼?”不知是誰叫了一聲。
“皇帝停下。”隆裕太後叫道。
溥儀似乎明白了什麼,吮著手上的饅頭渣子的嘴唇馬上不動了,抬起頭來,驚恐地看著隆裕太後。
“今後不許皇帝看魚了。”隆裕命令道。
回宮後,小溥儀又捏著鼻子喝下湯藥,隆裕說別讓幹饅頭把胃撐得更壞了。
稟承隆裕大後的懿旨,太監們對溥儀看得更嚴了,皇上再也沒有機會能偷吃一丁點東西。太監們越戒備,就越刺激著小溥儀的食欲,便越刺激著他搶吃搶喝的欲望。有一天,各王府給太後送來貢品——每月初一、十五各王府按例都要送食品給太後。這些貢品放在西長街,被小皇上看到了。憑著一種本能,他直奔其中的一個食盒,打開蓋子一看,裏麵是滿滿的醬肘子!小皇上抓起一隻就咬。太監們大驚失色:
“萬歲爺,快放下來!”
小溥儀哪管他們的喊叫,直往嘴裏填,可剛入嘴裏,幾個太監一擁而上,硬是把肘子搶下來。
好香的一隻肘子!溥儀人小力弱,雖然拚命抵抗,也隻能添一舔嘴唇。
又是許多天過去了……
“老祖宗,奴婢說的也許不對,可是照奴婢看,若再這樣治萬歲爺的胃病,恐怕會病得更厲害。”王焦氏跪在地上碰著頭,磕著額,求隆裕太後停止她那種“饑餓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