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一、(1)(1 / 1)

夜闌如水,無聲無形。晚風吹進門閭,還有些許輕寒。

我百無聊賴地倚在床沿,想著自己的心思。

身下是木床,硬實的很,縱然是已給鋪上了好些被褥,有的也隻是悶熱而不是舒服。對麵的菱格窗下擺了張梨花木大桌,桌上散著白紙,幾張上還有不少墨跡未幹的痕跡。紫毫筆被隨意扔在筆架上,半邊挨了桌子。正是我剛剛用過的。

紙上的墨跡純粹是信筆塗鴉。十幾日後便要舉行春闈了,此時若是有位老鴻儒來我的書房參觀一番,必會以為那是什麼錦繡文章、妙語佳句,對我進行冗長的一陣評論後道句“已不及爾曹”,逐抄起欣賞好陣。不過大跌眼鏡是必然後果,全因紙上乃有不才拙作燕雀一隻。

說到燕雀吧,倒是想起一事。還是得從幾年前說起。話說幾年前,大越尚未亡國之際,天下的君主還是我那個名義上的弟弟,暨是廢帝慕連賀(那時未上諡號,“廢帝”是蕭逸加的),而我則是大越的常德長公主,暨是慕連賀名義上的長姊。

慕連賀此人乃是位馳名六合的紈絝子弟。我在這裏用了“馳名”而未用“聞名”,因由是慕連賀已不是皇帝兼紈絝這麼簡單了,據說已被某某商賈取了名做貨品,且大賣.咳咳!慕連賀此人乃是個真正的紈絝,吃喝嫖賭無一不喜,且無一不精。若真需揀有點說,怕是隻得提提他那聽說書聽出來的半吊子文化素養。憶昔,武帝尚在世時,嚐詢太子少傅鄧先生,道是太子連賀生性頑劣,將來如何承德帝祚,澤被蒼生,雲雲。

鄧先生誠然是位好夫子,曉得維護弟子尊嚴(?),且深諳為官之道。與之足足打了三個時辰的太極後,終是說了句人話,聞言曰“少主無過言爾”。可這慕連賀,偏是個不懂得領人情意的家夥,白白辜負了他夫子的一片好心。一日下學之際,將我叫到東宮的偏院。也不曉得他怎麼避開洗馬的。機智如我,聞那陣陣陰風就曉得絕無好事。——果然,他小人家在鄧先生的翠羅煙裏下了三大袋蒙汗藥,硬是讓我在鄧先生的老麵皮上繪隻王八。乖乖,三大袋蒙汗藥倒進去,都能弄暈一頭狻猊了但不知道狻猊會不會喝放了三大袋蒙汗藥的一壺茶.

溜回太學的路上,我疑惑慕連賀為什麼要我畫,便問他。言畢,見他羞澀不語。我以為會扯出什麼“紈絝太子單戀其夫子”的宮闈秘辛,便執意要求他坦言相告。威逼利誘之下,他道:“阿姊,我不會畫。”

太出人意料了。這個事情若是傳出去,皇家顏麵何存.

回到太學,慕連賀取了筆墨與我。我乃是個極重恩情之人,且心中澄澈如明鏡。鄧先生一直是個負責任的好夫子,待我甚是不薄。平心而論,即便要在他老人家臉上留下墨寶,也該看在他平素裏盡職盡責任勞任怨而留幾分顏麵給他。我斟酌再三,再三斟酌,隻意思意思地在他臉上畫了隻寒鴉。因著畫的不甚像,便抹掉,斂神執筆重畫了隻燕雀。後來越瞧越不對勁,又抹掉,畫回原來的.如此反複,以致日影西斜,鄧先生醒了。他老人家怒不可遏,氣衝衝頂張花貓臉去找武帝說理。我覺著鄧先生真笨,還蠢。他又不是不曉得結果。慕連賀起初的荒唐事被武帝揪出還會被斥責幾句,時日間久,幹脆置若罔聞。當鄧先生衝進宣政殿時,武帝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師椅裏喝新貢的茶,邊品邊聽鄧先生訴苦。最後好言相勸,撥幾兩撫恤銀,這事也就算含糊過去了。

曾幾何時我也因偶感此事而笑倒在臥榻上,日子久了,再回想已非當初的笑柄。況且,事和人皆與我再無瓜葛,相處那麼久,到底也沒生出感情來。

我將手抵在額頭兩側按了按,而後仔細勾起窗幔,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卷書翻起來。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之而後又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致.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一章經綸念完,我便趴在桌上,將頭蒙進書裏。

“你誠然是個沒心沒肺的。”女子清越的聲音響起,透著絲揶揄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