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楔子、(1 / 1)

金漆描畫的大殿一派死寂。藻井的螭龍已再看不出睥睨天下的氣象。綠鬆石的眼睛泛著猙獰的碧光,壓抑沒有生氣。

殿中央的龍椅上坐著一個人。他將手恣意搭在鎏金龍把手上,頭深深地埋在胸前,亂蓬蓬的長發一直垂及腳尖,從寬鬆的衣袍兩側蔓開。他坐在那裏動也不動,頹然得像是死人。

可他卻是現在華美牢套裏的唯一活物。

數日前,寧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謀反。義軍長驅直入,不多時已包圍了長安,兵臨城下。寧王的那支軍隊,稱是“百萬之師”,一時宮中****,宮人爭相逃難,京城亂作一團。不到三日功夫,昔日窮奢華之能事的宮禁,便隻剩了具空殼,靡靡之音不再。雖還是金磚琉璃瓦,卻儼然一座死城。

遠處隱有腳步聲傳來。

龍椅上的人動了動手,將頭略抬起來些。

是一張屬於少年人的清俊麵孔。

腳步聲越來越近,雖急促卻並非紊亂無序,而是十分有章法,可以斷定是一支軍紀嚴明的隊伍,且絕不會超過十人。

少年攏了攏寬大的袖子,抽離時延出一柄劍鞘雕琢精細的長劍。

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通的幾聲巨響後,門被來人撞開了,梨木的門閂列成兩半。外麵的日光直落落射進殿內,隻是朱紅的漆地上還是看著陰暗,空氣裏揚起輕塵。

九個人裏,為首的是個麵容清臒的中年人,約莫而立出頭。麵白無須,清雋儒雅的皮相似是讀書人,實是裹了一副沉重的甲胄。雖是寬大了些,卻是十分合身,更是有種硬挺的軍人之姿。

“臣蕭逸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中年人拄著環首刀朝少年拜了下去,音量是擲地有聲的。場子是有些怪哉,他身後的行伍全都肅立原地,隻他是半跪著的,茲處似是有些不合禮。偌大的宣政殿獨獨回蕩著他的聲音,幾近對峙的氣氛有些詭譎。

“您大可不不如此。”循聲而去,龍椅上的少年操著嘶啞的嗓音立了起來。扶著把手的手蒼白到病態,明黃的袖口滿是斑駁的血跡。袍子分叉的衣角亦如是,隻因於曳地的長發糊在一起,沒有太過明顯。同色的穗子從廣袖中流出,又和頭發胡成一團。

“其一,世上根本無人能長生不死,神仙之說隻是百姓愚昧。”他踉踉蹌蹌地朝蕭逸走去。“其二者,自朕纘承大統以來,所舉之於桀紂渾無二致,這一點朕自知。又因朕逼殺忠良、任用奸佞,百姓苦不堪言,而朝野****之風日隆,亦無人整飭朝綱。

“如今寧王清君側——”少年倏地從袖中抽出早已備好的長劍,橫握手中,“朕無可申辯之言。”見少年手中所握的長劍,行伍們立即警覺起來,齊刷刷地拔劍,指向少年。蕭逸也是一愣,繼而從地上起身。這個小子不會以為,以他三腳貓的武功能殺了他吧。

少年並沒有慌亂。他低頭撫摩劍鞘上的繁複紋路,嘶啞道:“不知寧王可還記得的連賀當年的玩笑話?若有朝一日,連賀厭倦了這個位子,就贈與寧王,但寧王卻得允連賀一個承諾?”

蕭逸今日有些懵了。以往的少年於他來說不過一紈絝子弟爾,哪說得出什麼有深度的話語,哪怕是一點情緒的波動都會流於表麵,一切昭然若揭。而今日,一連說了這麼多,連一向以閱人神準自詡的他,都有些猜不透、看不清。

“大越億萬斯年,陛下且不要說笑。”

“寧王這話很是不真。”少年擺擺手,搖頭道,“古往今來有哪個朝代能夠億萬斯年?成周傳國廿五代已是天數所至爾。如今之言不過是連賀遵了仁義,兌現諾言罷了,算不得說笑。但做不做這個皇帝,又要看寧王的意思,一切已於連賀無關。”

蕭逸不語,示意軍士收起兵刃。

“寧王不答話,可是默許了?”

本還有意挽留,蕭逸卻說:“你想如何便如何罷。”

“多謝。”少年倏地拔劍,衣袖鼓鼓,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明黃色的穗子掃在衣袍上。劍的截麵到劍梢反射出銀光,像是渴血很久了。他將長劍橫在頸上,作勢抹下去。

“願新朝河清海晏四夷來附,百姓無瘼疾之苦,中原不受兵燹禍亂!”

——大越廢帝建鄴三年,朔月甲辰,扈江寧王弑君,大越國脈自此斷絕,共傳四代暨卅九載。寧王自立為君,改國號大餘,建元乾元。越明年三月,上無疾而崩,入祀太廟,廟號高祖,諡號昭德景純皇帝。及嗣子賾立,未改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