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惡心從胃裏湧上來,夏惟音急忙閉上眼,努力讓自己的心情歸於平靜。
可是無論她怎麼做,那種難以忍耐的惡心感覺始終縈繞,就如同在她成為侯府三小姐之前那一世,在陳列館中看到重重屠殺罪行的遺址時那般。
殺戮,血腥,那些被塵封於曆史中的慘劇,總會讓她感到恐懼和悲憫。
彼時的她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身臨其境去看這曆史畫麵,去親眼目睹殘忍殺戮的遺跡。
“這就是你帶我來的目的?”過了許久,夏惟音才低低開口。
夏青平不置可否:“我想讓你知道一些真相,這是你在晉安國時無法了解到的。”
“更進一步的目的,是想讓我放棄對楚陽關的複仇吧?”
“與楚太傅關係不大,而是整個複國軍。”
夏青平深吸口氣,見夏惟音臉色不太好,轉身帶她離開屍骨坑,向一間小房邊走邊道。
“倘若複國軍單純是反抗晉安國,爹不會插手你和楚太傅之間的恩怨,但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就算晉安國當年在穎闌大地上的罪行翻過去不提,這些年來,穎闌百姓的痛苦從未停止過,複國軍所作是在保護這些百姓免於晉安國傷害。你可以恨,爹隻是想提醒你,你的恨,可能會導致無數人失去保護、遭遇不幸。”
“所以,我就該放下恩怨,任由我爹枉死?”夏惟音淒然冷笑,“縱使他曾對我不屑一顧,可是在他去世前,是真的把我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如果我就這麼放棄,與無情無義之人有何區別?”
麵對夏惟音的執拗,夏青平似是早就料到,並沒有過多爭辯,隻是笑笑,抬手推開小屋破舊木門。
“不開心的事暫且不提。來,惟音,進來看看,這就是你娘生下你的地方。”
夏惟音適時閉嘴,待雙眼適應突然暗下的視線後,發出一聲長長歎息。
盡管屋子裏滿是灰塵,卻仍保持著十多年前原樣,擺放整齊的桌椅,漿洗幹淨的長袍,屋子中央還有一支竹篾編成的搖籃。
夏青平輕輕推了下搖籃,搖籃還能動,隻是搖擺的時候會發出吱嘎吱嘎艱澀聲響,仿佛在訴說已經被塵埃掩埋的過去。
夏惟音停住搖籃,指尖撫過滿是灰塵的竹條。
她不過來到這個世間兩年左右,就已經經曆過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那些身陷兩國之爭裏的人們,如夏青平,如夏德,如楚陽關,如墨妄塵……他們漫長人生是怎麼走過來的?又有多少歡愁藏匿其中?
夏惟音忽然發覺,她居然對墨妄塵的過去一無所知。
就好像,她之前根本沒想過,在她眼中代表著安寧與盛世的晉安國,竟會給一個原本同樣和平的國家帶來如此可怕災難。
“妄塵……他小時候也受過苦嗎?”目光望著落滿塵埃的屋子,夏惟音茫然問道。
“他吃的苦頭比誰都多。那年我和楚太傅受皇上、皇後所托,帶著幾位皇子趁亂出逃,當時幾位皇子是眼睜睜看著皇上、皇後自刎殉國的,也包括小塵。那之後他跟著楚太傅東奔西走,看百姓流離失所,聽複國軍慘重傷亡,每天都在與生死打交道,沒有人比他更苦,也沒有人比他更堅強。”
夏惟音忽然笑笑,說不清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墨妄塵。
那樣堅強的他,在墓穴時無聲地選擇了放棄一切陪著她安睡,即便最終他們沒能做一對兒亡命鴛鴦,卻足以證明許多東西。
在他心裏,她比複國大業更加重要。
或者該說,複國,是束縛著墨妄塵不得自由的牢籠。
隻是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能幫他複國?還是能讓兩國之爭消弭?又或者,能夠撫平所有人心頭的痛與恨?
“走吧,爹,我有些不舒服。”深吸口氣,夏惟音轉身離開屋子,重新回到陽光之下,身子仍舊止不住顫抖。
夏青平快步追上去,將披風仔細披在她身上。
忽地,夏惟音轉身,緊緊抱住夏青平,像個迷路的小女孩兒一樣緊貼父親胸口,汲取著隻屬於親人之間的溫暖。
閉上眼,夏惟音呢喃如絲。
“給我些時間,爹。我會說服自己放棄報仇……我不想做個罪人,也不想讓他為難,隻要給我些時間……”
夏青平有些愣怔,而後反應過來,鐫刻著無數滄桑的麵容上,露出一抹慈祥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