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曰:出三界,則情根盡,離聲聞緣覺,則妄想空。又曰:出三界,不越三界;離聲聞緣覺,不越聲聞緣覺;一念著處,即是虛妄。妄生偏,偏生魔,魔生種類。十倍正覺,流浪幻化,彌因彌極,浸淫而別具情想,別轉人身,別換區寓,一彈指間事。是以學道未圓,古今同慨!

曰:借光於鑒,借鑒於光,庶幾照體嚐懸,勘念有自。乃若光影俱無,歸根何似?又可慨已!補《西遊》,意言何寄?

作者偶以三調芭蕉扇後,火餡清涼,寓言重言,以見情魔團結,形現無端,隨其夢境迷離,一枕子幻出大千世界。

如孫行者牡丹花下撲殺一幹男女,從春駒野火中忽入新唐,聽見驪山圖便想借用著驅山鐸,亦似芭蕉扇影子未散。是為"思夢"。

一墮青青世界,必至萬鏡皆迷。踏空鑿天,皆由陳玄奘做殺青大將軍一念驚悸而生。是為"噩夢"。

欲見秦始皇,瞥麵撞著西楚;甫入古人鏡相尋,又是未來。勘問宋丞相秦檜一案,斧鉞精嚴,銷數百年來青史內不平怨氣。是近"正夢"。

困葛儡宮,散愁峰頂,演戲、彈詞,凡所閱曆,至險至阻,所雲洪波白浪,正好著力;無處著力,是為"懼夢"。

千古情根,最難打破一"色"字。虞美人、西施、絲絲、綠珠、翠繩娘、蘋香,空閨諧謔,婉孌近人,豔語飛揚,自招本色,似與"喜夢"相鄰。

到得蜜王認行者為父, 星稀月郎, 大夢將殘矣;五旗色亂,便欲出魔,可是"寤夢"。

約言六夢,以盡三世。為佛、為魔、為仙、為凡、為異類種種,所造諸緣,皆從無始以來認定不受輪回、不受劫運者,已是輪回、已是劫運;若自作,若他人作,有何差別?

夫心外心,鏡中鏡,奚帝石火電光,轉眼已盡。今觀十六回中,客塵為據,主帥無皈,一葉泛泛,誰為津岸?

夫情覺索情、夢覺索夢者,了不可得爾。閱是《補》者,暫火焰中一散清涼,冷然善也。"

辛巳中秋嶷如居士書於虎丘千頃雲。

§序(二)

予遊鶯湖,得見此本於延州來氏。原本略有評語,以示我友武陵山人,山人曰:"未盡也。"間琉證一二,以示一道人,道人曰:"嘻!猶未盡。"乃複加評閱考論,而刪存其原評之中款者;猶以為未盡,不得如悟一子之詮《西遊記》也。予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讀者隨所見之淺深,以窺測古人而已,奚所謂盡者?《西遊》借釋言丹,悟一子因而暢發仙佛同宗之旨,故其言長。南潛本儒者,遭國變,棄家事佛;是書雖借徑《西遊》,實自述平生閱曆了悟之跡,不與原書同趣,何必為悟一子之詮解。且讀書之要,知人論世而已。令南潛之人與世,子既考而得之矣,則參之是書,性情趣向,可以默契,得失離合之間,蓋幾希矣。若夫不盡之言,不盡之意,邈然於筆墨之外者,此則其別有寄托,而不得以於作書之故,豈可以穿鑿附會,而自謂盡之?道人曰:"書意主於點破情魔;然《西遊》全書,可入情魔者不少, 何獨托始於三調芭蕉之後? "曰:"南潛易發,因見杏葉而悟黃鍾之度。《西遊》言芭蕉扇,小如杏葉,展之長丈二尺;或有所觸,遂托始於此。"道人笑曰:"其然;此亦不可盡之一證也。"他日,將授之梓,而請序於予,因書其語以貽之。

癸醜孟冬,天目山樵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