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訪客(1 / 3)

我一個人坐在南行的列車裏,看它跨越碧藍的海灣,輪子們遊走在閃爍的水麵上,遠處的海島緩緩後退著,讓我感覺不到列車應該有的速度。

窗外的群島擁有千奇百怪的形狀,昏黃色色彩,寶藍色的金屬欄杆遮擋住了一些風景,它們靡麗,並且絢爛。天色漸漸暗淡,我窩在中間的夾層,四周傳來高低起伏的鼾聲,我用被子遮住腦袋,腦子裏是明天的陽光。

這場旅程源自一封信。

信的內容簡單到可怕,寄信人的名字很詭異。

他叫微陽。

微陽說我遺憾留在了他那裏,讓我帶著信去找他。

說是去找他卻沒有給我地址。唯一的線索是郵戳,它刻著南方某個小島的名字——苜蓿島。在我單薄的知識庫裏,苜蓿島是愛爾蘭的一個節日。它以白苜蓿草為象征,也許這是和那個小島唯一的邏輯聯係。

這可能是某個旅行奸商的陰謀,或者是無聊人士的惡作劇,但我還是堅持來了,不顧哥哥的反對。我確實有遺憾,我想知道這個微陽將如何彌補我的遺憾。

十年間全國數學比賽的一共十八場,我贏了十七場。

贏了我的人叫周非奇,我隻見過他一麵,我討厭他。

可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是我永遠彌補不了的遺憾。

“小妹妹,你也去苜蓿島?”

風吹過紗簾,蓋住了對麵男子清秀的臉,他的聲音很小,臉色也很蒼白,比久病成疾的老人好不了多少。也許是因為光線的關係,整個車廂的人的膚色都格外蒼白,仿佛城河裏那些泛著淺藍的月光石。

這裏隻有一條水上通道,一列火車,前方隻有一個站,怎麼會有第二種可能性?

麵對他白癡的問題,我還是笑著點頭。他叫蕭雨,這是他第二次去苜蓿島,但似乎並不喜歡那裏。

“苜蓿島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我問。

他沒有回答。麵對我的提問,忽然,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他就像這個島一樣費解,而我,對兩者都一無所知。我本能地觀察著,發現了他手上獨特的黑色骨蝶紋身,與自己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那蝴蝶很美,輕易吞噬人的心靈,他不像是為了追求時尚而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跡的男子,也許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吧,就像我手上的黑曜石手鏈一樣。

我並沒有細問,海風把我吹得有些暈眩。

一下船,才知道苜蓿島並不小,港口充斥著各種各樣的人,五彩繽紛的建築物帶著些許拜占庭的豔麗風格,流光穿越城堡的圍牆,鵝卵石散發著鮮花的香氣,與其說它是一個島,它更像一個巨大的主題公園,這裏也不像普通的南方小島,氣溫很低,空氣裏充斥著一種奇特的香味。

我們在一家地方菜館填飽了肚子,食物很樸素,沒有葷腥。但是很有趣,無論是什麼都被做成苜蓿的形狀,三份心狀的模具定形之後,拚湊在一起。

碼頭小鎮的中心有一座巨大的噴泉,那裏集聚了很多市民,走近才知道是有人在演說。

演說者神情亢奮地描繪著一些美好的畫麵,那些被宗教色彩渲染著的華美故事讓所有市民都激動了,他們原本就蒼白的臉居然紅潤了起來,我看到了一幅曆史課本中******時期的畫麵。

他口沫橫飛中尋找重點,是所謂的“來世”。

一些概念詞穿越腦海,讓我有些反感地搖搖頭。那個演說者光輝的形象在我眼中漸漸微縮成了一個神棍,甚至是邪教徒。

“你相信來世嗎?”

我拉了拉蕭雨的衣角,他忽然露出了非常難堪的神色。

不光是他,那演說家也停止了他的激情,四周投來了異樣的眼光,帶著懷疑、不可思議,似乎有誰褻瀆了他們的神靈。

陽光打在我們身上,暖意卻不足以抵消冰冷的目光。我不禁去打量自己的衣著,它們安靜地覆蓋著我的軀體,也沒有任何不雅,那麼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陽光是白色的,忽然我覺得腳下的顏色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腦袋裏浮過老人們的話。

這是我第一次感到後悔踏上這條旅途。

我看著蕭雨,他很平靜。

可我很怕。

沒經過他的同意,我抓起了他的手飛快離開了噴泉。當時,我隻是覺得自己在飛馳,不久,身後傳來騷動的聲音,年輕的人們爭執不下,但是我們誰都沒有回頭。呼喊著奇怪的口號,淩亂的腳步,有人正追趕著我們,我的腿似乎不是我自己的,它們飛快地越過城市的七彩地磚、沾露的草坪。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團,腦漿幾乎要流出來。

“蕭雨你看到了嗎?”

我們喘著粗氣,在一片荒原上停了下來,已經沒有人跟在我們後麵了,可是恐懼依然沒有消失。蕭雨無力地散在地上,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麼要跑。我用十二萬分驚恐的眼神看著他,他卻依然不為所動。

“你看到了嗎?”我又問了一遍。

“看到什麼?”他淡淡地反問,依舊粗聲呼吸著。

“那些人都沒有影子!”我幾乎是尖叫的,好像生吞了一隻老鼠。那些沒有影子的人瘋狂地追趕著我們,這根本就是電影裏才有的荒誕情節。

在我眼裏,沒有影子的人基本上隻有兩種,一種是透明人,一種是鬼魂。

蕭雨用他琥珀色的眸子凝視了我,投以一個輕笑,接著站起來,低下了頭,我順著他的視線而去,看見了滿地的黃土。

淺金色的,美麗的荒原上,隻有我們兩個人,他正微笑著,而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我也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本不屬於我的世界。

我們兩個,背對陽光。

我們身下,隻有一個影子。

“歡迎來到苜蓿島!”

列車員溫柔的調調至今還餘音繞梁。

我開始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一切,苜蓿島在地圖上並沒有記載,但是我還是順利地買到了車票,僅僅用了一通電話。

我和蕭雨漫步在沒有一點綠色的荒野上,頭頂飛過巨大的鳥類,我說不出它們的名字。一路上,我時不時地低頭去看腳下,偷偷窺視他沒有影子的步伐,雖然這樣不禮貌,可是蕭雨並沒有生氣。

“為什麼你們沒有影子?這……太奇怪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當全世界都是左撇子的時候,用右手吃飯就會被人嘲笑。”蕭雨邊說邊走,不忘調侃我,“奇怪的人是你才對,小妹妹。”

我看著自己土黃色的影子,說不出話來。

和一個沒有影子的人並肩走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可是身後是凶神惡煞的群眾,前方是茫茫無際的荒漠,我似乎沒有多餘的選項。

“你為什麼要來苜蓿島?”

蕭雨問,而這也是我心中的疑問。為什麼我要來,我完全可以選擇忘記那封信,回到我原本的生活。我掏出口袋裏的綠色信封給他看,他展開信紙,眼皮忽然被什麼撐了一下,不過馬上就恢複了原本的樣子,他近乎癡迷地欣賞著紙上的文字,特別是落款人的簽名。

“你認識這個叫做微陽的人嗎?”

我試探地問,他點點頭。我稍稍放鬆了心情,也許那個微陽沒有惡意,“那個微陽,因該是個好人吧……”

“不。”蕭雨搖搖頭,嘴角的弧度卻沒有消失,“他是個惡魔。”

他猛然站起來,我還來不及反應。很快,蕭雨把我的信高舉過頭,撕成碎末。

“你在做什麼!”

我試圖阻止,但是身高仍然低人一等,我的掙紮顯得非常無力。我看著漫天飛舞的紙屑,大鳥滑翔過天際,那些天空的清道夫把我的信紙吞噬幹淨,我能做的,隻有瞠目結舌。我感覺胸腔裏有什麼在熊熊燃燒,他撕毀的,仿佛不僅僅是一紙書信。

“該死的!”

我用盡力氣揮拳把他打倒在地,這是我第一次打人。他看著我,但是很快又恢複了不屑的眼神:“你殺不了我,沒人能殺了我。”

“是的,你說的對,我殺不了你。”我拉起他的手,冷冷地重複他的話,“因為你的生命線。”這是我為了比賽學習命理的小小城就,我可以摸出別人的手相。

他的生命線被掐斷了,而且斷在黃金分割點。我從沒有看過這樣的手相,就像是被什麼人操縱了一樣……

“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在發怒,我不知所措。

“苜蓿島,是什麼地方?究竟是什麼地方?”氣壓讓我呼吸困難。

“你可以離開這裏。”蕭雨握住我的手,“你會把這裏的一切都忘記的。”

我被他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忽然天空飄起了藍色的雨滴,這些神奇的天水愈合了蕭雨的傷口。這時候我從茫茫暴雨中看到了什麼東西正向我們移動,越來越近,雨水把荒野衝刷得泥濘不堪。

那是人?!我看清楚了,不下百人的隊伍正朝我們的方向移動。

“那群人居然追上來了!”我企圖扶起蕭雨,可是他製止了我。

“別怕,那不是。”

蕭雨指著半片黑壓壓的天空,那些大鳥們正追逐著他們。陽光已經躲藏起來,我沒辦法辨認他們是否擁有影子,不過他們的形態更加特別。

這群人居然是透明的,就像那些漂亮的熱帶魚,能看得到他們晶瑩的骨架。也許要驚訝的事情太多,我已經有些麻木了。

我們悠然地坐在雨堆裏,看著一群透明的人落荒而逃,巨大的生物飛翔著啄食著他們透徹的心髒。我忽然看見了每個人內心都有的殘酷一麵,蕭雨安靜地看著他們受難,但是我不能。我站起來,向那群人的方向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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