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碧玉不似(1 / 3)

狼煙,古道。

前去五百裏是血雨沙場,往後五百裏是大漠荒涼。其中危立著一座小鎮,許多年,他們都喚它楊花鎮。其實此處並沒有揚花,戰火波及之處都少有生靈。但又如同這世間瑣事,虛名,是必要的。

如今楊花鎮依舊悄然佇立,我和我的劍,卻已然不同。

以前人們總頻繁談起一個傳說,關於綠石的始祖鳳凰。那是翠綠的、灼人的魔物。不過近些日子,鬼怪之說都淡了下來。

“邢青城,你這妖魔!”

邢青城,是我的名字,也是虛名。養父將我帶大,我隨他姓,他為我取名青城是希望我傾國傾城,可惜我未能遂他所願。別人說我無父無母,說我是綠石妖族的後代,養父從來置之不理。

來人不分青紅皂白長刀朝我落下,此後便是十年來日日重複的殺戮,人命微薄,隻一瞬,綠石上血跡便斑斑可見。將死之人忽然肆意狂笑,他說他們的兵器上都沾滿了毒藥。

這是一種名為“璀璨”的毒,楊花鎮的特產之一。

“小姐。”

塵碧輕巧避開刀具,走到我身邊,吸吮我手臂的傷口。

“謝謝。”我說。

塵碧的體質特異,百毒不侵,這些年他伴我身邊救了我無數次,而我能做的也僅僅是感謝之詞。青花瓷瓶在他手中傾倒,流瀉出淺色液體,他顰眉頷首,對我說:“小姐,我們何時去大漠?”

塵碧這個問題他已經問了十年,我看著腳下的血流,默默。也許真的沒有那麼一片淨土,那我隻能選擇把自己埋葬在大漠。

“今年就去。”

那年,我第一次給了塵碧承諾,他微微抬頭,淺笑若鶯。

塵碧是何時來到我身邊的,已經不太記得,就如這一身詭異的武功和暴斂的脾性。

十二歲那年潯陽公從沙場帶回我養父的頭顱,從此邢家家道中落,家仆卷財散盡。頭七那日,父親的宿敵聚眾鬧事,靈堂被弄得烏煙瘴氣。身披鐵甲的男人將我高高舉起,尖銳的刀抵住我的咽喉,我隻看著他,紛飛的白紙片被燭火照得昏黃,一聲慘叫,那人的瞳孔變得巨大。

那夜的記憶相當模糊,待我清醒,隻見屍橫遍野。而我滿手血腥。塵碧安靜地為我包紮,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他笑而不答。

我低頭,見手中的劍已經沾血開封。

我十二歲的那年,洛陽城迎來了一場劫數。

半年間,所有企圖製服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整個洛陽人心惶惶。我越來越清楚自己的行跡,眼中的翠綠仿佛一團火焰,灼燒殆盡之時,必定血流成河。

邢一然的女兒是個妖魔,這句話一傳就是幾百裏,如今人人自危。

“塵碧,我是妖魔。”我說,塵碧握住我的手,傳來溫熱。他喚我小姐,聲音裏帶著他獨特的溫潤。

“不,小姐不是。”他說。

塵碧有著雙墨色雙眸,是一彎寶石泉,似幻非真。我起身,取下牆上的劍,準備一次遠行。我已經無處可逃,唯一的出路,隻有荒涼的大漠。

“小姐,我們要去大漠嗎?”

我搖頭,我知道塵碧對大漠有著異樣的執著,但我厭惡,那裏奪去了我父的生命。

此後,我和塵碧借潯陽公之力悄然離開洛陽,開始四處漂泊。

此後,沒有人再繁瑣地喚我“邢大小姐”,隻有“妖魔”流於人間。

十年來,我殺了很多人。

十年來,越來越多的人想要殺我。我不但沒有逃離妖魔的罵名,反而將罪孽累積得越來越深。

初到楊花鎮的時候,這裏安詳,若一處冷城。我以為它就是我求得淨土,然而也並非如此。這次突襲我的,是楊花鎮三大惡霸之一。

我和塵碧走出深巷,一幅錦繡映入眼簾。

鎮人擁擠到街上,自然不知道小巷中已經過了何般洗禮。紅蘇錦繞著轎身,笙簫共舞華彩,楊花鎮從未有過的景致,好似當年鼎盛的洛陽。最叫絕的,是轎上的男子,他一身朱色長袍,淩然的笑眼,絕非池中物。我想,若是他應該配得起我父的命名。

傾國,傾城。

人們喚他“唐四公子”,洛陽唐家四公子。我離開的十年間,洛陽的消息陸陸續續傳來看,自唐姓外戚進駐,穩了局勢,天下既定。

塵碧突然攔過我的手臂,我見到他眸中的不悅。這個溫潤的男子也有霸氣的時刻,我時而會沉溺於此。

“為什麼總看著他?”塵碧問。我答不上來,便回望他。他自己並不知道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一時興起,或是其他。塵碧不再說話,走在了我後麵。

我們之間主仆分明,他是仆,我是主,他無權幹涉我的事。這期間,未免有些冷漠。

和塵碧離開了街市,我放下了繁華,卻沒有放下那個人。

不看一個人很易,隻要閉上眼,便放得下。不想一個人卻很難,縱使不看不聞,卻難放下。

唐四公子唐羽然儀容出眾、英姿颯爽。這些之於我,則都是皮囊。我惦記的是他腰間的配飾,幾縷紅繩穿成一個結,與他的奢華極不相稱。

我認得那個結。

那年養父和他的軍隊授命第三次前往大漠攻破綠石陣,臨行前,他為我做了一個結。他說,這結是平安結,從此往後能保青城平安。父親若是尚在,他亦會保我平安。我隻是這樣想,並沒有說出口。

那夜離去,月朗星稀,我父深知自己此去無歸。

黑影,神速從屋前閃過,我猛然驚醒。縱身躍起,我隨那四個黑影一同步出客棧,繞過幾家燈火,步伐停在了鎮外竹林,那裏停著一頂紅轎。隻見四人健步上前,齊行跪禮。他們四個的眼瞳是綠色的,深綠。我撫摸了自己的眼瞼,那裏好像有一處傷口,生生地疼。

優雅男子從轎中跨出,四人像得了麻痹般,瞳色瞬間恢複純黑,沒入他身後的鐵甲。這期間男子的目光沒有轉移,他緊緊凝視著我的方向,我不閃躲,也無處可躲。攬開翠竹,恰好停在他身前,我的劍穩穩落在他的脖上。他身後有動響,很快又被他製止。

“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你。”他笑容傾城,絲毫沒有畏懼,“邢青城。”

他知道我。

那男子指著我手中的劍問:“你殺過多少人?”

我不知道如何麵對這個目光如炬的男子,劍走偏鋒,在他手臂劃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傷口,他吃痛退了一大步,而那神色卻始終未變。

“我來為你做解,可好?”

來不及等我反應,他便取出腰間的結,交給我,觸碰到結的時候似乎有什麼在前麵閃過,一個混沌,我覺得萬籟俱寂,全身倒在他的麵前。

“我有急事在身,你可以來洛陽唐家,找唐羽然。”他說完,取走我手中的結,便消失在竹林盡頭。

第二日清早塵碧氣喘籲籲地跑進我的屋子,見我安然躺著,露出了狐疑神色。他說昨夜有兩名刺客被殺,現在楊花鎮滿城風雨。

“不是小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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