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寶玉(1 / 3)

東沉吟倚岸而望,腳下波濤洶湧,淮河之水,深邃難測。清麗的群山延綿不絕,古木逢春,她已不知晉魏。

她要殺一個人。殺人的目的,隻是想逃。

“殺了他,項瓏玉就給你。”男子帶著一種獨特的威嚴,迎風而立。

路上行人衣衫襤褸咆哮著,他們高舉旗幟神情亢奮,旗麵上好大一個“項”字。銀杏幾片,吹散她笑顏。

風聲鶴唳,人聲嘈雜,一個男人風塵仆仆走到她麵前,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他喊她“無姬”。男人的眼中有一種堅毅,彈破三千琵琶聲,那種堅毅,屬於沙場。

沉吟冷冷望著他,這場鬧劇,終於有了起點。

她抬頭,斜陽幾度飛紅,淮陰城三個字赫然於眼前。這裏就是淮陰,秦二世年間。

她應了一聲,男子把她迎進了帥營。促膝長談,也就忘記了年齡,暮然回首原來時光已遠。男子是楚國貴族遺後,叫項梁。

“項梁。”紅唇輕啟,她喚了他的名字,用紗袖掩麵,笑若沉香。

秦二世年間,陳吳起義,世,亂。

她在項梁身邊住下,項梁喚她無姬,她便答應。無姬是一個舞女,她現在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然而項梁卻記得,那是他最初的眷戀。他叫她無姬,她頷首,不否認也不肯定。項梁待她也善,相敬如賓。轉折幾番,她隨項梁到了定陶。

那時燈如點豆,憶少年,他曾遇到一個美貌少女,技藝超群,豔壓群芳,卻隻如曇花一現,消失在夜涼如水,而東沉吟與她……極似。

“也隻是相似罷了……你太年輕。”項梁望著銅鏡裏懸殊的歲月,雙目黯然。東沉吟淺笑,既然被識破了,也無須再嬌柔造作。她現了手中的匕首,劍氣出,紅袖冷,一招一式都是致命。

成敗就在一瞬,忽而燈火滅了,她抽身離開,身輕如燕。

如焰火,藍粗布衣的男子進了營,此人身負巨劍,相貌卻出奇俊秀,即使黑暗,依舊擋不住他星目銳利。

“你走吧。”項梁走到她身邊,交付她一紙文書,要她投奔項羽。

東沉吟別無選擇,青絲掠過項梁,馬車已經備齊。

她隻覺一句詩說得好: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

夜色中,身後男人籲氣傷懷,無計可施。微斯人,又何來感懷。我取不了你的人頭,可也保不住它,好自為之。

揮別了項梁,男子駕馬載她離開了定陶之地。這讓東沉吟冷眼看這堂堂七尺男兒,竟如此怕事,急於逃出軍營。

整整一夜,男子都保持著十二分的警覺,周圍山勢陡峭,出了界,能看到零星火種。

黎明終至,待她迷糊醒來,男子已經跨上驛站的新馬,準備折返。他見東沉吟出下了車,便衝忙作揖,道:“此處已遠離戰火,姑娘不會有事,就此別過還請保重。”他要離去,目標是此刻戰火硝煙彌漫的定陶。

昨夜的星火,是秦軍埋伏,此刻項梁已困水深火熱,他連夜趕出秦軍勢力範圍,其一是保東沉吟周全,二是急於回營救主。這心中的算計,又有幾人能明了。

“章邯為秦大將,你一個小兵,能怎麼樣?”東沉吟的話叫男子一震,沒想到一介女流能觀察軍事入微,把這事情竟摸透了。

“既入軍,殺敵為本分,何來大小?”

好一個“何來大小”,東沉吟凝視男子的後背,顯露幾分銳氣,普天之下好戰的人能有幾個,可偏偏有些人就是為戰而生為戰而亡。說來也巧,眼前可能就站著一個,她問他如何克敵,他說已經安插好人馬在暗處接應以防萬一,定能救出項梁。

而東沉吟卻歎了氣,說:“你的布置裏,暗的有了,卻少了明的。”她浮淺笑,對著那遠影高喊:“還是你有意不想成功……舍小而取大?”

他頷首,從沒有一個人能如此透徹地看清自己所想,遇到了,竟連要事都忘卻了。他揮鞭,身形埋沒於蒼涼疾風,音回空穀:“記住我叫韓信。”

東沉吟站在原地,似乎是早有預見,此去經年,又是浩劫。後幾日,項梁戰死的消息傳到她耳中,東沉吟也不覺驚訝,雖人說項梁敗於輕敵,而她看來,那也是注定,不可違逆。一個不成氣候的韓信,又奈何?她的任務成了,也敗了。項羽不會白白給她項瓏玉,也不曾打算給她。

但是項瓏玉是必須的,否則她就無法逃離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三年前,東沉吟卷入一場颶風,清醒的時候已經身處竹溪,時間是秦二世年間。她起初也不敢相信,以為都是小說裏的幻想,偏偏沒料發生在了自己身上。那時有一個溫良男子救了她,他說沒事了,已經到了。

他的笑,至今她依然記得。

她看著項梁的筆跡,墨色沉香。

“你要我投靠他,他卻派我來殺你。”世道居然如此,她有些心涼。

是親、是仇,看不清。

劉邦已經攻下鹹陽,此外,項羽虎視眈眈。剛剛經曆了秦****,如今又被天下這迷蒙的情勢嚇得不輕。

東沉吟一身樸素布衣靠在木欄邊,一身身盔甲在街道上走來走去,什麼約法三章,她冷笑。窗外是亂舞的火龍,虛假繁華,就如同她在電視裏常見的舞嬌娥,她一身綾羅綢緞,眼裏卻是沉沉的空。

項羽入關後便自封西楚霸王,劃了楚梁九地,諸侯王有十八,劉邦隻成個漢王。也許他的敗陣是處心積慮,而此刻的東沉吟卻是敗得無緣無故。

卻說狂熱,誰知程羊卻是十足的狼心狗肺,他預支了軍餉連夜潛逃。而她是唯一與他有聯係的人。兵人將她團團圍住,氣焰十足。

不想惹事,卻也不願受辱,她青絲如墨,幽匕出鞘,轉瞬間,鐵甲如柳絮紛飛。殘景如此,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姑娘好身手。”一個儒雅男子滿身書香朝她走來,隻是這書,是兵書。走近,便能聞得到他身上的殺氣,戰事已止可有些人還燥熱著,久久不能平息。東沉吟看他,俊美的五官,淩厲的神氣,無比熟悉,卻已恍如隔世。

她想逃,卻早已掉進了魔障。

“在下鍾離昧。”替她作了確定,鍾離昧是微笑的,東沉吟也笑,隻是帶著不易察覺的失望。他是霸王項羽帳下五大將之一,前程似錦,傲氣逼人。

鍾離昧,她曾立誌輔佐的男人。

“沉吟,別再亂跑了,找得我好辛苦。”鍾離的笑容裏有陽光,強烈的,眩目的光,“為何總是逃跑?”鍾離昧將玉戒套在她指尖,留有過往的溫度。鍾離昧在竹溪救了她,將她帶回自家,他親手教她武功。果然,名師出高徒,三年時間,她已成大器。

三年後,她見到了那個威儀的男子。

項羽默然站著,他說你為我殺一個人,我就賜你項瓏玉。她起初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良久,她才發現鍾離眼中的急切。

“項瓏玉能召你來,便能使你歸去。”周人說。原來如此,三年並非恩情,而是你們的一招玄棋。

為什麼選我?因為你是無姬之後中最像她的。

為什麼是鍾離?因為他最擅長捕獲人心。

她點點頭,笑得蕭條。有了項瓏玉,就能從此擺脫這般宿命,卻沒想到,所謂宿命,總是難以改變。沉吟看著眼前指點江山的男人,似乎是回到三年前,伴他花前月下,笑語嫣然,沒有身份之差,唯有真情相待。

“沉吟,你大可不接那道令。”鍾離昧說到此處,斷了,一種哀傷爬上他的眼角,手中的棋,竟拿不穩了。

“不接,那鍾離先生豈不前功盡棄?”東沉吟笑著,暗潮洶湧,她摘下了鍾離送她的玉戒。鍾離家的一份功績,要用千千萬萬的人命來換,我隻不過萬裏山河的一粒微塵,何足掛齒。

況且,我本不屬於這裏。

“將軍。”她趁其不備下了狠招,鍾離昧幡然覺悟,可天下已定。

如今,她又回到鍾離昧的身邊。該有的,逃不出,東沉吟望著石桌上的棋局、手上的戒指,物是人非。

這期間,劉邦登台拜將,良將乃韓信。項羽自擬秦降將章邯、司馬欣、董翳分理關中,成“三秦”,克漢王。可劉邦相應,韓信是應運而生,不如他人說的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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