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因果
那一年,她看厭了重芳庭的繁花似錦,也將聖女這種至尊無上的榮耀視為桎梏,未曾留下書信隨性地走出了幾百年來封閉的山穀,懷著對萬丈紅塵的向往踏入塵世,隻帶走了一粒小小花種。
玉瑪也已想到為何山穀外會有不該在外麵生長的花流傳出去,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上一代聖女離開氏羌遠走他方時帶走過這裏的花種。
覓仙洞裏的那棵無名花樹雖然花期不長,卻意外結了許多花籽,族人們全數收集,在那片冰原上培植無果,隻得在洞外試驗,不想悉心照料下,竟長出許多品種不一的花木來,這些新長出來的花木雖不能象那棵花樹上的冰花一般珍貴,但於解蠱還是有一定的效果。年年歲歲積累之下,雖未成樹,卻也成花,才成就了重芳庭。
她自然想不到阮夢華如何中蠱,玉色煙花如何在外流落的緣故,也根本不在意,抱起雪兔問道:“你們也要去香廬?”
阮夢華對她是無比敬畏,規規矩矩地答道:“夢華心係淨彩聖女安危,想去探望她。”
南華雖然已知召召的年歲比自己大上許多,但也很記掛她,隨即道:“我也是。”
雲瀾也撇下那些女子,跟上來道:“既然大家都是,那便同路吧。”
香廬離重芳庭不遠,幾座房舍依水而建,別有一番趣味,是氏羌諸位長老居住之地,等閑氏羌族人均不敢近前,到了香廬外,隻有雲瀾、阮夢華及南華三人跟上來,連緋玉也被打發回去。
玉瑪聖女甚少與這麼多人相處,想早點說完要說的話就回覓仙洞,直接道:“我先要和淨彩聖女說幾句話,請三位在外麵候上片刻。”
她說完便三人隻得站在外麵幹等,好在裏麵的人說話,外頭聽得清清楚楚。
屋內召召似是才剛夢醒,呢喃道:“是誰……”
有人輕輕告訴她道:“是玉瑪聖女。”
跟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是召召的輕笑聲:“好妹妹,你又來了。”
阮夢華本以為玉瑪聖女也是來探望召召的,誰料她開口便道:“淨彩,你這幾日可曾有過反省?”
這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惹得召召笑個不停:“你說呢?”
玉瑪也不氣惱,隻淡淡地嗯了一聲,又道:“再過三日那棵樹上開的花便要凋謝,你若是改變心意,就告訴長老們。”
“多謝你的好意,三日……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再開三年,也救不了我,否則我怎會那麼大方替人贖命?”她似是將生死大事毫不放在心上,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阮夢華終於明白玉瑪在洞裏說召召為她贖命是何意,心裏慢慢騰起一股悲哀。一直以來,她對盛行惡毒之蠱的氏羌又怨又怕,即便是召召帶著她一路往氏羌解毒,心中也並無多少感激,反倒想問清楚給自己下毒之人與氏羌有何關係,此時卻有種想要掉淚的感覺。
說起贖命,南華先歎了口氣,他們入穀後,本以為到了氏羌一切問題都能解決,怎料氏羌的長老們以不治外族人這一規矩為由拒絕為阮夢華醫治,無奈之下召召提了個以命贖命的法子,道是阮夢華曾舍身為她擋下一掌,合該自己欠她一條命,這下正好還上,若是長老們不同意,那她便將曆代聖女傳承法門帶入墳墓裏去。
受到要挾的長老們自是氣憤不已,最無法接受的反而是南華,怎麼如花似玉的佳人會是上任聖女,比他年長不止三五十歲?還未來得及心碎,又知曉召召命不長久,眼看著一代絕色慢慢香消玉殞,總是心中難過。雲瀾倒是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為何召召幾次欲言又止,總想著將阮夢華收歸門下,原來她早知到了氏羌會有此難關。
其實贖不贖命救不救阮夢華都與玉瑪無關,她這一任聖女是在召召突然離開時被臨時選出來的,長老們也是被召召嚇怕了,玉瑪不理世事正合他們的心意,族中事務全交由長老們,這回出手為阮夢華醫治過後,她念著舊情來看召召,才知她身中之毒已無回天之力。
臨了還設計了別人一回,氣得長老們悔恨不該苦苦尋她回來,卻又不忍心再狠斥一個將死之人,隻是命她在香廬反省,不得隨意走動。
玉瑪與召召年歲相同,本是幼年的夥伴,這幾日都會來看望她,先是問她可曾反省,再與她講講阮夢華的情形。兩人久未見麵,召召感激她在自己走後接下聖女一職,也替她不值,常勸她不要死守著覓仙洞,而玉瑪也怪,別人會覺得覓仙洞枯燥無味,她卻呆得津津有味,日常陪伴她的,隻有一隻雪兔。
大概玉瑪再無話說,幹巴巴地道:“我要走了。”
“別走,一個人怪寂寞的,說不定明日你來我已經不在了呢。”
玉瑪聽她說得淒涼,便又坐下來,可召召突然盈盈笑道:“若是那樣,我們反倒能天天在一起,甚好!”
隨即笑容淡下去,寂寥地道:“我不想死後去覓仙洞那冷冰冰地地方,可否將我葬在重芳庭?”
玉瑪皺眉道:“不行,曆代聖女死後都要葬在冰層下,規矩就是規矩。”
原來那些冰層下麵埋了許多具屍骨,站在屋外的阮夢華打了個顫,氏羌人的種種習俗古怪又恐怖,遠非她能想得到。
召召隻有退而求其次:“那就勞煩玉瑪時常給我帶一些外麵的花草,好教我知道有人記得我。”
也不知道玉瑪是否答應,總之沒再聽到她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走出香廬,看也不看屋外三人,抱著雪兔逕自去了。送她出來的兩名氏羌女子見到屋外還站著三個穿著打扮與族人大不相同的人,大方地笑了笑:“你們是來看淨彩聖女的嗎?”
說著將她們迎進屋,又端來花茶。氏羌族人在房舍上頗花心思,香廬依水而建,門外能看到重芳庭,房後便是大片水境。召召正半靠在一張床榻上,望著窗外的水光山色,似已陷入冥想。她兩頰紅潤,看起來氣色尚好,隻是一頭原先烏黑的秀發已變得灰白。
雲瀾與南華眼力好,看得出她眉心有一團隱隱黑氣,心下駭然,此時召召已在那兩名氏羌女子提醒下回過神,坐直身子含笑道:“你們也來了。”
雲瀾上前深深躬身:“多謝召召姑娘成全,隻是在下枉學了數年醫人之道,不能為你的傷略盡綿薄之力。”
他們還按著以前的稱謂,沒喚她淨彩聖女。
“哪裏,若非雲公子,召召能否回到氏羌還是未定之數。”她往前一伸手,在空中虛探幾下,旁邊的氏羌女子忙扶住,聽她低低地歎了一聲:“哪裏會有這麼不中用,我隻是想請夢華小姐上前來,有些話同她說。”
眼見著她眸光散亂,以及方才的舉動,竟已經看不見東西了!怪不得剛剛他們三人在屋外半日也未曾被她發覺,說不定一身功力也已化去。南華不忍再看下去,悄悄退出門外,一路往重芳庭行去。
阮夢華往前走了幾步小聲道:“召召姑娘,多謝你救命之恩。”
“說起來你在馬車上還替我擋了一掌,左右我是沒治了,還不如報了你這救命之恩。對了,本來你可是十分討厭我呢,怎地那會兒會……”
“不不,是你救我,一路上若非靠召召姑娘時不時喂我些血,怕是夢華無法撐到氏羌。”
雲瀾“啊”了一聲:“你都知道?”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說道:“怎麼不知道?回回醒來滿嘴血腥味,初時還以為自己昏迷吐了血,你們怕我嚇著都不說,後來又覺得不像,再看召召姑娘手腕上的傷,隱約想起有人喂我喝這東西……還有那個玉瑪聖女,也逼著我喝她的血。”
她回想起自已喝過人血,體內還有過一隻蟲子便覺得渾身不舒服。
“小姑娘定是嫌棄了,其實你中蠱時日太久,尋常解蠱術是無用的,若無聖女之血是解不了毒的,玉瑪可是好心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