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眉山忍不住替雲瀾說話:“二叔,孟……老板有病在身,有兄長在身邊總是好些。”
不料香文盛竟毫不客氣地一揮手:“既然他有病,可下船自去養病,跟著我們在船上也於他身體無利,請吧!”
世上竟有如此不通人情之人,阮夢華早已在艙內聽得不耐煩,披上外衣走出來,淡淡地道:“香家的船就很香嘛,我說這船臭得要命,雲大哥我們走,省得看這到這臭老頭。”
她是真的不在乎,又對香眉山道:“二公子,多謝你這幾日的照顧,日後有機會我一定回請你吃飯,你是個好人,隻是好人沒好命,攤上這麼個二叔,嘖嘖……”
香文盛何曾受過這等奚落,可他掛不住臉也不敢真把阮夢華怎麼了,隻有陰沉著臉,克製著心中的怒氣。
雲瀾眼中帶著笑意,拉住她不讓她走,有些遺憾地抬高聲音道:“這就走?我剛在給你熬的藥裏加了一粒忘憂香丹,得再鎮上小半時辰便能服用,不如我們再留一會兒?”
阮夢華火大不已地道:“那什麼丹很了不起嗎?我說現在就走!”
“好好!”雲瀾副拿她沒脾氣的模樣,說著兩人便要下船,阮夢華連行李都忘了拿,雲瀾也不提醒。
“且慢!”站在上麵的香文盛在聽到忘憂香丹的時候便已動容,此時又情急叫了聲“且慢”,他不敢確定是否自己聽錯,這幾日他正在為不知何處求得靈藥犯愁,忘憂香丹恰恰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當下顧不得臉麵,連聲道:“這位兄台請留步,剛剛你說什麼?”
本就沒有去意的雲瀾作勢頭也不回地道:“在下什麼也沒說,呀,孟小兄弟不喝藥怎麼成,我端下船,咱們下船再用。”
說罷自顧進了船艙將那碗藥端出來,香文盛已走下二樓船板,瞪著眼看他手中的湯藥,明明看著是一碗苦藥汁,在場眾人卻覺得異香撲鼻,好似一碗瓊漿玉液。
阮夢華隱隱瞧出雲瀾在搞什麼把戲,一定是他拿什麼忘憂香丹來誘那個香文盛上鉤,至於香文盛為什麼上鉤,雲瀾又為什麼知道他會上鉤,那她可想不出來。
“什麼玩藝,臭得要命,我不喝!”
雲瀾苦笑道:“是,臭得要命,我還是倒了吧。”
有人卻急得跳腳:“別!千萬不可,咳 ,若是孟老板執意不喝,我倒是願意重金購買,雲公子意下如何?”
“哦?不妥吧……”
“是,是不妥,對症下藥才是正理,雲公子才說自己通醫術,可否請公子為我診治一番,人老了就犯糊塗,剛剛多有得罪,還請公子不要介懷。”
他前倨後恭,隻聽得阮夢華眼睛越睜越大,雲瀾用端著藥碗的小指一翹,指向阮夢華:“香二爺客氣,你幾時得罪過我了?”
香文盛明白過來,連忙對阮夢華一施禮:“孟老板見諒,我這幾日病得狠了,時常不知自己做過些什麼,定是失心瘋了才說要趕令兄長走,請孟老板看見我老弱有病的份上,饒過我這回吧。”
他變臉如此之快,倒叫阮夢華不能適應,朝旁邊一避,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船是你家的,你想做什麼都行,怎麼,這會兒又同意我們坐船了?”
“那是,前幾日多有怠慢,還請孟老板給我香家一個機會,我定會用心補償。”
情勢急轉而下,讓剛才還在為他們說好話的香眉山看得失愣,半晌沒說出來話,連他二叔吩咐他為二位貴客換到樓上的艙房也沒聽到。怎地二叔有病嘛?柳君彥瞧著這一幕,目光閃動,盯著香文盛打量了許久許久。
換過的艙房甚是整潔,比樓下艙房豪華多了,阮夢華注意到壁角屏風後還有隻浴桶,她心癢癢起來,琢磨著晚上洗幹淨入睡該是何等享受。
正在此時,有人敲門,她心中不悅,懶懶地說了聲:“進來吧。”
難為雲瀾還端著那碗藥,推門進來要她喝。
“你……”她剛想說話,雲瀾卻示意她別吭,指了指外麵,笑道:“別發脾氣了,快來喝,這藥可真的挺金貴的。”
她恨恨地接過來,卻不喝,雲瀾歎口氣,從袖口裏掏出個紙包,打開是幾塊小小的果脯,道:“船上可沒那麼講究,你將就一下。”
藥到嘴邊,阮夢華忽然想起一事:“這碗藥裏你真加了東西?”
雲瀾嘿然一笑,伸手讓她看自己手上一枚捏碎了的丹藥,一隻手香得要命,原來當時眾人聞到的香味並非藥碗裏的藥香,而是他在故弄玄虛。
她有些頭痛,偏又顧忌著不能明白地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他招招手,示意她附耳過去,輕聲道:“昨夜上船之後……”
這樣子有些奇怪,兩人離得這般近,光是他吐出的氣息已讓她覺得奇癢難耐,捂著耳朵跳開,臉紅紅地道:“罷了,我還是不聽的好。”
雲瀾但笑不語,目光流動中更見俊朗,直看得阮夢華心裏不自在起來,借著喝藥避了開去。他看著她喝了藥吃了果脯,並不離去,二人知此時說話不甚方便,隻得聊一些沒要緊的。
商船行走在江心寬闊處,遠望水天相連,白茫茫幾成一色,阮夢華不禁出了神,她從未去過東明城,隻知路才走了一半不到,日日聽水聲拍擊著船身的日子不免有些枯燥無味,輕輕歎了聲,正要開口說話,忽有人輕擊房門,香眉山的聲音響起:“雲公子可在?家叔想請雲公子移步為他診病。”
房中二人互看一眼,均道好快。其實雲瀾一直在等香文盛有所動作,聞聲拉開艙門笑道:“香二爺真是性急,二公子請了。”
他回頭對阮夢華擠了擠眼,含笑出門,還細心地替她將門掩上。
二層是幾間精室,本隻住著香文盛叔侄,後香眉山與柳君彥換了住處,如今多了雲瀾和阮夢華,香眉山又搬了上來,他有心問問二叔究竟得了什麼病,可香文盛隻請了雲瀾一人進房,隨後又將門緊緊關上,他隻好回去。
路過阮夢華所住的艙房前,他猶豫半晌,終是沒有進去,轉而去了柳君彥那裏。
柳君彥卻不在房中,香眉山喚了兩聲“柳兄”,正詫異他去了何處,卻見他負著手自從木梯口轉過來,一臉悠閑適意,原來竟是到下層的船板上曬太陽。
“柳兄倒悠閑地很。”
“船上還能有什麼消遣,找我何事。”
“我心中有些不安,二叔他……從未曾這副模樣,那位雲公子不知什麼來路。”
他是知道阮夢華的身份的,當然知道雲瀾不可能是阮夢華的兄長,他二人是何關係讓香眉山想得頭痛,雲瀾不論是外貌還是言行,均讓人有親近仰慕之感,香眉山自小養尊處優,為人自負,但見了他卻有些自慚,這樣的人物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往日裏他多是寄情書畫,為人處事還顯得生嫩,乍一遇上難題便顯山露水,柳君彥哪裏看不出來這位老友的心思,拍拍他的肩道:“果然,春日少年見風流,你也不例外。”
香眉山苦笑道:“柳兄取笑了,我是在擔心二叔,你也知道他這幾日把自己關在房裏大不尋常,此刻與一個陌生人太過接近,總是不好。柳兄可看出來這位雲公子是什麼來路嗎?”
“哈,我哪裏看得出。”柳君彥有些不自在地轉了轉手腕,換了話題道:“孟老板這會兒好多了吧,雲公子既是他的兄長,我們問他便是,說起來香兄對他可不是一般的關心,正好借此機會探望一番。”
隻一句便讓香眉山住了口,老老實實地回自己房中呆著。直到無人在跟前,柳君彥這才捧了手腕,沉著臉回自己的艙房。
雲瀾這一去到了午間用飯前才回來,阮夢華有心問問那香文盛是何病症,卻瞧他臉色有些不對,似是遇上了疑難雜症。即便如此,雲瀾還是先去給阮夢華熬了藥,等她吃了飯喝了藥,看到他閉目坐在窗前,放在桌子上的手輕輕叩擊桌麵,如此投入的模樣她之前並未見過。
她酸酸地道:“香文盛給了你什麼好處?”
“好處?”
“不然你為何給他看個病如此慎重,給我看病也沒這麼上心。”她也不知為何,有時與他相處可以平安無事,有時卻又心慌不自在,但更多的時候,無事便要與他鬥嘴,按說自己性子還算和善,偶有些小脾氣,也是過後即忘的,偏看到他就忍不住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定是之前他欺瞞自己的病情,總覺得他這人不老實吧。
雲瀾佯裝惶恐不已:“小人竟如此怠慢過夢華小姐,求夢華小姐饒命。”
“饒了你也無妨,可是得從實招來——不對,這會兒你不怕有人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