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是懷姑姑來了,她無力應對,索性連聲也不出,就讓她們以為自己還未起身,實在是懶得動彈。不一會兒門外卻傳來爭執,隱約象是阿姊的聲音:“你敢攔著我?”
怎麼回事,懷姑姑哪兒了,為何變成了阿姊?
“大小姐……奴婢不敢,隻是小姐她還未起身……”
“你去說,我要見她!”
阮夢華苦苦一笑,這就是她的阿姊,永遠也別指望哪天能姐妹情深一回。
她揚聲道:“是阿姊嘛?進來罷。”
一張白玉床,金色流蘇帳從殿頂垂墜下來,比自己暫時歇息用的好了不知多少倍,這裏一應物件全是公主的待遇,樣樣看著不俗。正靠坐在床上的正是阮夢華,她長發未梳,隻著一身月白深衣,年前病時瘦下去的身子此時還未完全養好,看起來嬌弱得很。
阮如月自恃貌美,從不將這個妹妹放在眼中,可她心中有一根刺,此時隻覺她比自己還惹人憐惜。往年每回見阮夢華時,都忍不住想,為什麼她還是那麼快活,她一點都沒把自己尷尬的身份放在心上嗎?隻是無拘無束地活著,為什麼她不和自己一樣敏感且多刺,誰的話她都要放在心上咀嚼半天,看有沒有更深的一層意思。
或許因為阮夢華本身的身份?早年間她的存在尚是個秘密,是個知情人不敢提起的話題,可她到底是公主之身,身上流著的是皇族血液,如今冊封在即,而她阮如月算什麼呢?
“阿姊找我何事?”阮夢華讓她落了座,就在自己的床邊,她懶得挪動地方,希望阿姊快說快走。
想到自己的來意,阮如月定了定神,道:“何事?你會不知我為何而來?我隻問你昨日假借在宮中迷路到底做什麼去了!”
阮夢華聞言一驚,莫非阿姊也知道那個秘密?突然她有些壓抑不住的欣喜,不必再獨自背負如此沉重的心事,她原本是打算把此事爛在心裏,永遠也不會說出去的,哪知阿姊會察覺出端倪!
“阿姊……我不明白,你……”
她待要問是否阿姊也知那條秘道,哪知阮如月已冷冷打斷她:“真好,你這邊在宮中迷路,人跑得沒影,可偏偏我的夫君午後也曾離開過我,阿妹,你說巧不巧?”
阮夢華錯愕之後便是深深的失望,她低頭用手指勾畫著雲帳上的暗紋,半晌才道出一句:“阿姊竟會有這種想法!”
她與阮如月這十幾年姐妹做得真是悲哀,成日相爭,從未有過溫馨相處之時。
阮如月並不放鬆追問:“那你說,昨日去了哪裏?”
她去了一處秘密所在,在那裏看了一場好戲,還回憶起自己受過怎樣的折磨,往後是死是活還是未知,這便是她昨日的經曆!可這些她都不能說,難道要把一切細細講給阿姊聽?那可是無比難堪的事啊!
一種難以言說的羞憤使得她猛然抬起頭,一字一句地道:“我在宮中迷路,阿姊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我不信!”在阮如月的心裏,阮夢華一定是和邵之思相會了,故而一早便來探聽,從進到殿裏便一直死盯著她,看她有否心虛。偏偏阮夢華的神情有古怪,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有所隱瞞,她在隱瞞什麼?還會是什麼?一定是她昨日與邵之思在宮中相會,是,平時在宮外沒有機會幽會,如今到了宮裏,他們兩個連一點點空閑也不放過……阮如月隻覺呼吸急促,頭也暈眩,突然伸手緊緊抓住阮夢華的手臂,顫抖著身子象是要昏過去,慌得阮夢華連聲要人傳禦醫來,卻被她極力製止。
好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柔聲道:“從小就有人告訴我,阮家隻有我一個女兒,母親也隻能是我的,若是你回來了,那我便會什麼都沒有了。”
難得她願意坐著好好說話,阮夢華放鬆緊崩的身子,聽她慢慢講些從前的事。想了想道:“怎麼會呢?阿姊,你永遠是母親的女兒,阮家確實隻有你一個女兒。”
“可是你六歲那年還是回來了,竟然還姓阮!我那會兒已經懂了不少事,在外頭聽人說不好聽的話,被人指點著受氣,時間久了慢慢便恨起母親,也恨你。”她低頭笑了笑:“馬上你就改姓夜,要做我子夜國的公主,我先恭喜你了。”
不知為何,一聲恭喜從她嘴裏吐出總讓人覺得陰森森的,阮夢華扯了扯嘴角,實在喜不起來。
她拉著阮夢華的手,突然說道:“隻是不知子夜國的公主是否還是完璧!”
話剛說完,她便一手將阮夢華的月白深衣袖子拉高,露出一條玉臂,右臂近肘彎處一點殷紅如血,赫然是象征處子之身的守宮砂。
阮夢華猝然不防,差點掉下床,反應過來後將她拍開,怒喝道:“阿姊,你這是何意!”
阮如月扶著腰身緩緩站起來,冷笑著道:“沒什麼意思,你不說我便自己看了。”
老天爺一定是糊塗了,竟讓她投生為阮如月的妹妹!阮夢華的臉紅白交錯,恨聲道:“你瘋了!竟會有如此今人作嘔的念頭,我與邵之思根本沒有什麼,將來也不會有什麼!自他與你成親之後,我早已忘卻從前之事,你這番舉動真讓人惡心!”
“我是瘋了!被你們弄瘋了!你沒看出來嗎?昨日他的眼光一直在你身上,我才是他的妻,他是我的夫君,為何總是對你有說不出的情意?阿妹,你罵吧,你罵我我也要說,邵之思他如今是我的夫婿,不管你怎麼想的,他是怎麼想的,我一定不會容許你們再有半分情意!”
她話未說完已是淚滿腮,昨夜她有好幾次想問一問邵之思,但終是忍住。一晚未曾睡好,這會兒又說了半天話,她隻覺得身子一會兒重一會兒輕,腹中隱隱不適,卻強撐著不肯罷休。
“這隻是阿姊你自己胡思亂想,我與他之間何來情意之說,即便是你們未成親前也甚少見麵,這你還能不知?”
“不見麵,還可以寫信——鴻雁傳書,訴不盡相思意。”她從袖中裏抽出一張信紙,遞到阮夢華麵前,那竟是之前邵之思寄往杏洲的一封,阮夢華還記得此封信的大意,信中道家中有意早些替他籌辦婚事,那麼也就是說,他們很快就會成為夫婦……
二人書信來往不多,所書不過是些日常瑣事,通常邵之思會囑咐她細心養好那盆玉色煙花,多注意身子,也隻有這一封信上談及二人的婚約,才會有這麼一句出格的詞句,不想竟落在阮如月手中。
阮夢華驀然想起上回邵之思到風華夫人府送年貨,順便探望她時,她曾想將那個玉盒子裏的書信交還給他,隻是當時沒有看到。她一向對這些不上心,或許是丫鬟們收拾起來也說不定,慢慢拋之腦後再也想不起來。今日看到這封信,突然警覺:“阿姊手中的信從何而來?”
左右不過是鳴玉或者沉玉,是了,鳴玉是從風華夫人身邊派過來的,是與阮府親近,不是她還能是誰。
“原來阿姊是為了這個在意吃醋,難不成與邵之思有過婚約也是種錯?要知道這次回京之前,我可一直以為會和他成親,書信來往很正常,該不會你連這個也要怪?自小到大,吃穿用度,母親的寵愛,阿姊想要什麼就搶過去,你什麼都搶,到最後連我的未婚夫也搶了,如今還來怪我不該和他有過去?你該去怪陛下,怪母親,怪死去的邵皇後,獨獨不該來怪我!”
她早知與阿姊之間無法相處,此時再也無法忍住心裏的憤怒,高聲道:“來人!”
沉玉本就候在殿外聽吩咐,立時應聲:“小姐有什麼吩咐?”
“阿姊一早便趕過來,怕是連飯都沒吃罷,沉玉,快送大小姐回去,餓著肚子裏的孩子可不好。”她是說實話,阮如月不光臉色不好,怕是得讓人扶著回去。
阮如月不可置信叫道:“你要趕我走?”
阮夢華心中厭煩,她的母親隻顧著自己享樂,她的阿姊整日來給她添堵,事到如今她又何必客氣:“你走吧,那些信既然已到了你手裏更好,留著好好看,隻要你不覺得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沉玉上前一步,欲扶阮如月離開,卻被她抽開袖子一拂:“我隻要你說,昨日到底去了哪裏,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你簡直不可理喻!”阮夢華聽不得她一直追問昨日之事,那是她最不願想起來的。
阮如月見她毫不理會自己,自顧上床去歇息,直欲上前幾步將她拉起再問,突覺腳跟發軟,一步還未邁出去便脫力摔倒,“啊”的一聲痛叫,竟是直直撞到了硬物上。
紫星殿傳來消息時,仁帝上朝會未歸,風華夫人才剛起身沐浴更衣,慵懶地半躺著讓宮人為她按摩,聞訊驚坐起來,匆匆挽好發絲便趕過去。
宮中禦醫早已被傳到紫星殿,正在為阮如月施救。
她摔那一下恰恰撞到了肚子,當時便呼痛倒下,阮夢華怎麼也想不到會出這種事,瞬間沒了半分主意,全都是沉玉在做主,叫人請禦醫以及通知夫人和姑爺。
等到風華夫人趕來,一切已然成了定局,阮如月初胎不穩,在紫星殿裏情緒又不太穩定,意外失足才致滑了胎。
意外失足?怕是說出去誰也不信,人們隻會說阮家姐妹不和,阮夢華手段倒狠,隻是太笨了些,竟在自己的宮殿中下手。風華夫人初聞訊時也曾有過這種念頭,但她總還是兩姊妹的母親,尚存著一絲理智,如月性子清冷偏激,而夢華開朗活潑,從來有事都是夢華讓著如月,如果說夢華會有意害如月,她無法接受也不願意相信。
“夢華,你阿姊她如何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才剛進殿門,便看到阮夢華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裏,沉玉伺立在她身後,她心中嘀咕,難道真與夢華有關?
阮夢華怔怔地看著母親,想說什麼又哽住,臉上掛了晶瑩淚水道:“他們說阿姊的孩子沒了……”
風華夫人有些撐不住,緩了緩才說得出話來:“好端端的怎麼說沒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