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邵府真的出了事?阮夢華剛要強撐著起身,鳴玉又小聲地道:“我不方便問太多,又到夫人那裏探了一下,奇怪的是夫人好像是從宮中回來的,臉色不太好,有人說她今日與陛下有爭執,鬧了好一場。”
阮夢華幾乎沒有想過一向專寵的母親會與仁帝起爭執,她獨自在杏洲之時,曾怨過一雙父母,隻顧著做神仙眷侶,盡冷落她這個當女兒的。應該沒什麼事,即使是兩人不和,這麼多年下來,畢竟要有些感情。
“竟有這等事?母親該是去了邵府看阿姊,怎地又進了宮?”阮夢華沉吟了思量了一會兒已覺乏力,剛想丟開不想,卻忽聞宮中有人進府,無緣無故賞給阮夢華一匹宮緞,大晚上地鄭重其事讓人送過來,弄得她滿頭霧水。好在仁帝體恤她身子不好,並不要她接旨,而是風華夫人代她接旨。
等宮裏的人離開,府裏安靜下來,阮夢華早已入夢,渾不知有人潛進來替她把了半天的脈。
自風華夫人與仁帝兩情相悅,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在一起之後,阮家看似被人拿來非議,可阮家的親戚們卻成了最大的受益者。雖不敢說雞犬升天,但在上京城中也算是新貴一族。好在阮家人尚知分寸,十八年來行事並不張揚,也從沒有誰打著風華夫人的名號在外作惡多端,故大家相安無事,抖起來的阮氏家族多盼將這有些尷尬的榮華富貴一世世地傳下去。所以風華夫人榮,他們便榮,風華夫人損,他們便損,平日裏就差沒燒香拜佛求神明保佑仁帝繼續對風華夫人癡迷下去。如今日這般惹皇上生氣,對阮家人來說,這可不得了,第二日消息傳出,府裏便不再消停,那些親戚輪番地上門來勸慰。
鳴玉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來,和沉玉一起討論什麼帝王妃子,阮夢華無奈地敲打二人一頓,末了道:“別把時日都浪費在這上麵,沉玉,你去催藥,鳴玉扶我去見母親。”
沉玉先是一喜,又覺得可惜了,小姐定是去問風華夫人到底出了何事,她若是去見雲瀾便聽不到宮闈趣事,想了想到底還是雲瀾重要些。
半個園子還沒走完,避雪的回廊拐角處有個婆子和丫頭嗑著瓜子聊天,婆子邊不停地咬瓜子邊說話,瓜子皮飄灑下來,話音也隨之傳來。
“我看皇上不會怪咱們夫人,否則也不會連夜又賞下來。”老婆子經驗豐富,世間男子多會這一手,打了罵了之後再哄一下,不愁你不回心轉意。
丫鬟糾正道:“說是賞給夢華小姐的。”
“你懂什麼,難道要皇上開口向夫人賠不是?說是給小姐,其實來的宮人好聲好氣地和夫人說了半天話,定是皇上派人來勸導夫人,這是給夫人麵子呢。”
這些年,皇上明裏暗裏進府多次,有時事先打招呼,有時突然而至,對夫人的情意讓她們這些做下人的看了直羨慕。身為阮家的仆人,許多人覺得夫人行事不甚名譽,連大小姐都不高興,常與夫人鬧著要搬出去住。還有許多是後來進府的,並不覺得不好,反倒覺得夫人是替女子們出了口氣,那些宮裏的娘娘貴人們命好,可她們都比不上咱們夫人啊。
小丫頭繼續問:“我還是不明白,為何隻是一匹布?君恩難測嗎?”
阮夢華也想知道,為何隻是一匹布?她豎起耳朵聽,隻聽那婆子突然壓低了聲音,啞著聲道:“這其中的情趣你我如何曉得?再說了,宮緞能叫布嗎?聖物啊!”
瓜子嗑完了,閑話也說完了,等二人離去的聲音漸行漸遠,阮夢華扶著鳴玉的胳膊走出來,顫巍巍地身子發軟,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嗡著聲道:“可算了走了,我差點沒忍住。”
到這時她才相信雲瀾的藥還是有效的,隻是一天沒吃藥,她便覺得身子虛弱了些。
風華夫人住的暖閣離東暖閣不遠,此時她正對著昨天夜裏宮中送來的賞賜發愣,一襲墨綠色宮製裙裝,愈發趁得肌膚賽雪,想是這兩日有些勞累,略見憔悴,便仍是位標致的美人兒。
隻是可惜她已日漸蒼老,容顏難複青春,快要留不住那個人的心了。
昨日宮中一名女官突然死去,臨死前掙紮著說出四個字:風華夫人……
女官不比宮女,地位身份要高上少許,可行走禦書房等地,也不乏有女官被皇帝瞧上納為妃嬪的。這些年仁帝的心思連後宮的貴妃也未能留得住,何況是名女官。偏偏這名女官前幾日剛在皇上麵前露過臉,頗有文采,仁帝多看了兩眼,沒兩天就丟了小命,誰是最有可能下手的人,不言而喻。
故而仁帝急召風華夫人入宮查問此事,風華夫人當時正在邵家,但覺此事甚是荒謬,一肚子氣進了宮矢口否認與此事有關。
究竟那個猝死的女官為何要說她的名字?想栽她贓的人太多了,可用不著把小命也送掉,這女官是裝傻還是真瘋?
“母親,出了何事?”
她回頭看到阮夢華,伸手攬過,道:“夢華怎地不在房中歇息,別看天放了晴,消雪天更冷,你好好養身子就成,別亂跑。”
阮夢華不依地問:“母親,出了何事?”
風華夫人心煩意亂,胡亂答道:“沒什麼,一點小事,不足掛齒。”
“陛下……他為何動怒?”她始終叫不出父皇,又或者爹爹。
良久,風華夫人才不確定地道:“君心難測,或者皇上對阮家的恩寵已經到了頭了。”
她不說仁帝對自己的恩寵到頭,實是不想在女兒麵前討論此事。
阮夢華搖了搖頭:“怎麼可能,”
風華夫人手從那匹宮緞上掠過,沉吟不語:“別想太多,無論如何,他對你還是不錯的。”
阮夢華無言以對,這都算什麼事,父母親大人太不平凡並非是件好事。
還記得從前她不懂事,衝著那個應該是她父親的皇上大呼小叫,要什麼有什麼,那會兒真覺得皇上才是世上對她最好的人。等明白他為何會寵著自己,難免為了自己的身份感到不自在,原來她是個私生女,怪不得阿姊寧可觸怒母親,被禁足也不肯進宮,怪不得阿姊回回把火撒到她身上,一切都是錯。
早已想通的事,如今想起還是有些不適,她身子微微發抖,手心開始出汗,眼前陣陣暈眩,該是早起未曾喝藥的緣故,她強自忍下問:“昨日母親去了邵家,阿姊她沒事吧?”
“還好,我就是怕她有事,一早請了雲瀾去邵家,說起來邵家也真是的,如月的吃穿用度比在這中差得遠了,虧邵家還是皇後的娘家呢。”
不知是否想起皇後已被她氣死,風華夫人提到邵皇後時突然住了聲。
傳說邵皇後當年是仁帝自己選的,為此還翻過宮牆偷溜至邵府,就為了瞧邵家小姐一眼,那容貌和性情自然入得了少年人的眼,毫無懸念當了太子妃,皇後。阮夢華幼年曾見過她不止一次,那是與自家母親完全不同的女子,端莊雅致,氣度雍容,常年穿著皇後朝服,似在雲端霧峰中。
她失神不語,風華夫人卻誤會了,煩亂地道:“伴在君王側有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禍事,明明與咱們不相幹,可是有心人卻總能將罪名安插在咱們身上,這些年你在杏洲反而是最好的,莫要看你阿姊在上京城,其實是跟著我受了十幾年眾人非議,故而我總覺愧對了她,如今她有了身孕,你我都要對她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