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事架不住日久天長,風華夫人除了生活奢侈一些,行事張揚一些,並未做什麼禍國殃民之事,這些年言官們不再揪住皇帝的一點點風流之事做文章,這天下是還是他的,總與皇帝對著幹沒有好處。說起來他也不負其仁帝之名,從政以來知人善用,頗有明君之風,人無完人,皇帝老子總要有這一點點私欲並不算什麼大的過錯。除了幾年前皇後病逝,仁帝不願再立後位,以致後宮之主位子虛設,又引起朝堂上一片非議之聲外,一切都很好。
在阮夢華的眼中,仁帝與母親之間倒象是尋常家戶夫妻相處之道,或許君王所求的,也不過隻是有人相知相伴,如此簡單而已。若她不是這兩人所生,或許會同天下人一般,權當作談笑之資,況且這不失為一則佳話,世間真情少有,難得一個君王癡了一回,所以那些女人在不屑之餘,又深深嫉妒著風華夫人。可她卻是那兩個癡情人的女兒,注定備受非議,也許母親當初做的對,把她送得遠遠的,無論世人將來如何看待她,至少她過得不是很難。
京城到底是京城,入目皆繁華無比,各式各樣的商家販賣著不同的貨品,最讓阮夢華心動的,便是異邦之物。她對那些透著神秘氣息的古怪花飾、鳥獸琉璃情有獨鍾,隻是這些東西除了在上京城,便隻有親身去那些番邦小國才能見到,平時難覓其蹤。
她本把每年回京當做差事來辦,上京城裏的風花雪月,統統與她無關,繁華也罷,富貴也罷,那些琉璃瓦、飛龍簷都讓她沒由來覺得心中壓抑,尤其回來後她要見的人不止母親與阿姊,還得入宮去見一見那位仁愛的皇帝。
今年不知為何,剛剛下船便要她即刻進宮,總不會是太過掛念她吧。
馬車直入宮門,平穩地駛進子夜皇宮。下車時阮夢華意外看到慕容毅仍一路跟著,神色微動,停步道:“慕容將軍有話但說無妨。”
“阮姑娘,在下想……”
他想說什麼?阮夢華微微一歎,心中念著莫要哪壺不開提哪壺,若是她已知的那回事,切莫要說出來讓自己難堪。
他話未說完,芷慧宮的懷姑姑已帶了幾名宮侍過來,還抬了個步攆,遠遠地跪倒迎接,恭聲請安問好,阮夢華顧不得慕容毅,上前幾步將懷姑姑扶起,笑道:“姑姑這是做什麼,敢情一年不見已不認得夢華了。”
她麵上笑著,心中卻更添了一絲疑慮,懷姑姑是個人精,若非有大事,必不會如此恭謹。
慕容毅讓到一旁,懷姑姑順勢站起來,小心地看了一眼慕容毅,道:“老奴怎會不認得夢華小姐,知您午時入宮,趕緊差人來接了。”
她倒不是無事獻殷勤,今日宮中上下全都在等著這位主子進宮,雖然不是名正言順的主子,但誰敢對她不恭敬?況且說不定馬上就要名正言順了。
“姑姑身子可好?來時為姑姑帶了些杏洲的果子酒釀,不想才下船就被召進宮,回頭我再讓人送進來。”阮夢華微露懊惱:“不知是何大事,傳得這麼急。”
她這後一句,卻是想向懷姑姑口中打聽一下,看她知不知道宮中今日傳召所為何事。
懷姑姑連說不敢當,左右看了看,低低說道:“老奴也不知,倒不是大事,早上的時候老奴瞧見阮小姐也入了宮,想是夫人今日會在宮裏為夢華小姐接風。”
別看她一口一個老奴,其實才四十左右,芷慧宮原是先皇後的居所,仁帝於後宮之事從不過問,都交於芷慧宮全權管著。先皇後病故,後宮無主,嬪妃們爭寵奪權的鬧了一段時間,但沒人能在仁帝麵上說得上話,交給誰都不合適,故內務府依舊照著先皇後在時的規矩來辦,懷姑姑自然當仁不讓被請去協辦。她是先皇後在時最倚仗的老人,萬事做的滴水不漏,任哪宮的貴人也別想挑出來毛病。
懷姑姑能做得長久,另一個緣由卻是風華夫人,她不進宮,但也不想讓哪一宮得了勢去,如此一來,倒讓一個管事姑姑得了便宜。她二人雖無私交,但隱約中有了那麼一點牽連,阮家人進宮,懷姑姑總是親力相陪,照拂得妥妥貼貼。其中阮夢華六歲進宮那年,曾在宮中迷路,還是懷姑姑無意中遇上,親自送回風華夫人麵前,這點事雖然算不上恩情,但阮夢華年年回京,總忘不了與她見上一麵,送上些禮物。
阿姊入宮?這事兒倒是稀奇,她這位姐姐自懂事後,一向視自家小妹與母親為家醜,連帶著厭惡自己的身世,打小就不願踏入皇宮一步,即便阮夢華每年隻回府一次,也是冷臉相對,出口全是傷人的話。
但她還是抬頭露出歡意:“阿姊也來了嘛,極好,這就去罷。”
望著漸漸往花深處行去的步攆,慕容毅緊皺眉頭,或許天意如此,那些沒說完的話本輪不到他來說。
鳳香殿裏沒有點香,卻擺了幾盆茉莉,靜靜地散發著香氣。
風華夫人獨愛茉莉,世人皆知,仁帝特意在宮裏為她建了個園子,隻種茉莉,阮夢華看到殿中這幾株花朵開得極盛,手指大動,心裏癢癢,真想上前摘走,把花瓣捊下來才行。在杏洲別院中有一隻墨玉匣子,本是京裏送來用做存放珍奇的,她卻用來存放四時鮮花,且是那些花兒最美的時候摘下來,隻撿些沒有瑕疵的花瓣嫩蕊,隔幾天打開換一回,屋中常有種若有若無的的芬芳。鳴玉不忍,道是可惜,她卻不聽,還說等著她們在枝頭殘敗不如拿來實用的好。
當然,當著仁帝與母親她卻不能如此放肆,溫順地對著殿上並坐著的二人行下跪禮,道過萬歲,問過母親安好,起身又對殿中另兩人斂身行禮:“阿姊,邵公子。”
阮如月回了一禮,低低叫了聲:“阿妹。”
她的衣飾十幾年如一日,純白無瑕,簡簡單單的挽起發髻,玲瓏玉環佩在腰間,那尚是已逝經年的阮父留下的遺物,不能說不好,她的容貌與風華夫人最是相仿,甚至更勝一籌,令阮夢華豔羨不已。此等美人兒若是打扮起來,定是驚人的美貌。但她不,衣隻著白,從不簪花戴金銀,生怕那些俗物玷汙了自身高潔之質,人若稱讚她好看,更是犯了她的大忌。
兩人站得極近,一素一豔,阮夢華低頭看了看自己肩上華麗的披帛,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阿姊一向可好?咦,你為何麵孔發紅?”
這話說得阮如月麵上潮紅更甚,低頭避向一旁,順著她眼光看去,正是邵之思所站之處。
邵之思拱拱手:“見過夢華小姐。”
夢華小姐?這一聲叫得阮夢華心中發苦,麵上卻愈發笑得甜:“今天是什麼日子,怎地阿姊與邵公子也一起進宮了,莫不是要在宮裏為我接風?”
殿中幾人聞言麵色均是一僵,風華夫人的聲音在上麵響起:“左右沒有外人,夢華,上來讓我好好看看。”
確實沒有外人,除了宮侍,在場的將來都要成一家人,阿姊不是外人,雖然她從不認可自己人。邵之思嘛,也不能算是外人,若無意外,他便是自己今後的良人。而殿上望著她一臉慈愛笑意的仁帝,卻是她身份尊貴行事荒唐的父親,自然,眼下她還隻能稱他陛下。而她的母親,風華夫人已在用眼神催促她,她依言上前,偎入風華夫人懷中:“母親,我在杏洲聽人家說這世上最美的人非風華夫人莫屬,今日一見才知你又美了些。”
雖略有誇張但卻是實話,風華夫人雖已年屆四十不惑,可青絲如墨,膚若凝脂,與兩個妙齡女兒同在一起,卻半分也不遜色。聽了女兒的誇獎,她忍不住笑起來:“別亂說,陛下知你今日到上京,想早些見到你,一年不見,夢華又長大了不少。”
仁帝膝下無女,子夜國沒有公主,加之阮夢華自幼天真討喜,他一向偏愛她,往杏洲別院的賞賜從沒有斷過,當下笑道:“夢華長大了,你我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