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的幾字,嗓音並未攜任何情緒,卻是瞬時之際,鳳瑤驀地一怔,當即下意識回頭而望,便見一名青衫高挑的四旬男子正立在馬頭前。
鳳瑤目光越發而挑,隻道是這人走路倒是無聲無息,方才她回頭與顏墨白道話之際,明明是未聽到什麼腳步響動,而今倒好,這突然之間,麵前這人也不知從哪兒冒出的,且就這麼徑直站定在了馬頭前。
果然,越是靠近大英,遇見的人也越是怪異,許是大英之人的確深藏不露,全然不可讓人小覷了去。
“你家公子安排你來的?”正這時,顏墨白那懶散慵然的嗓音已是漫不經心的揚出。
那青衫之人點點頭,麵上並無任何表情,看似木訥,但若細觀,卻又覺這人麵色太冷太冷,無端給人一種毫無感情的森冷之感。
“老奴的確是公子吩咐過來的。且如今三千船隻已備好,每搜船可載一百之人,顏公子這十萬大軍,全然可被這三千船隻載著渡海,綽綽有餘。”僅是片刻,那人再度無波無瀾的出了聲。
顏墨白勾唇而笑,漫不經心的轉眸朝那些密密麻麻的船隻掃了一眼,隻道:“你家公子倒是費心了。”
說完,一手攬住了鳳瑤腰身,極是自然的抱著她躍下馬來,而後又回頭朝伏鬼一掃,那漆黑如玉的瞳孔再度朝那青衫之人望來,“十萬兵力雖是好載,但這十萬匹烈馬若是全然棄了,倒也可惜。”
青衫之人淡道:“十萬匹烈馬,自然不是小數目,棄了自然可惜。我家公子之意,是從大英之地撥出十萬烈馬與顏公子換這十萬烈馬,如此,顏公子等人僅需棄馬乘船,待上岸之後再騎公子吩咐人為你們備好的馬便是,而此地這十萬烈馬,我們自然得全數牽走。”
顏墨白輕笑一聲,嗓音突然幽遠厚重了半許,“若是如此,自當最好。”說著,嗓音稍稍一沉,“你家公子,倒是費心了。”
青衫之人隻道:“顏公子客氣了。我家公子說,既是有些事與關係避開不得,他自然也不會真正袖手旁觀的不管,隻是公子還說,他對顏公子並無其餘念想,但獨獨一事,望顏公子應允。”
顏墨白勾唇而笑,“你家公子在信箋上都不曾與我提過什麼要求,而今倒是要用你來對我傳話。”
青衫之人繼續道:“有些話,我家公子自是不便與顏公子明說,此番借屬下之口,許是容易傳達些。”
“說吧,你家公子欲如何?”顏墨白懶散而問,倒也著實未有久耗之意。
卻是這話一出,青衫之人便緩緩的垂頭下來,那雙平寂得毫無感情的瞳孔終是漫出了半縷起伏,隨即薄唇一啟,繼續道:“我家公子說,大英之帝終是公子交好之人,是以,望顏公子莫要太過……趕盡殺絕。”
這話一摞,不再言話。
顏墨白眼角微挑,輕笑兩聲,卻是並未回話。
一時,周遭氣氛驟然沉寂,顏墨白一言不發的開始牽著鳳瑤緩緩往前,待二人路過青衫之人正準備蹬船之際,青衫之人稍稍回頭過來,再度毫無平仄的問:“我家公子之意,顏公子意下如何?”
“不如何。我不是你家公子那等性子,是以,自然做不來心軟之事。我顏墨白行事曆來有目的,且隻要目的一旦確定,決無更改。你家公子本也知我之性,便不該再來問我意見,更何況,此番之行本是凶險,我性命是否尚存都不一定,是以要那大英皇帝的性命自也不一定。但若,我一旦有機會殺他,我自然也是絕不會手下留情。”
瞬時,青衫之人眉頭極為難得的一皺。
顏墨白似若不知,繼續道:“替我好生謝你家公子的船,唯此而已。也好生告知你家公子,有些事他既是打算不管,便最好莫要插手,若觸及我之底線,便也別怪我顏墨白無情。”
嗓音一落,目光突然變得陰沉凶狠。
隨即,他也不再耽擱,捏緊了鳳瑤的手再度往前,待得踏上其中一艘船隻後,便徑直牽著鳳瑤入了船艙。
整個過程,鳳瑤一言不發,心有起伏,層層不止。
此際這船艙也是偌大寬敞,隻是,大抵是為了裝人,是以船艙內並無任何擺設,空蕩虛無,無端給人一種極是清冷之意。
顏墨白也不拘小節,入得船艙後便席地而坐,他麵色極為難得的有些厚重冷冽,便是那雙漆黑如墨的瞳孔,此際也正略卷風雲,起伏不定。
鳳瑤靜靜的立著,仔細將他打量。
他沉默片刻,似是這才回神過來,隨即仰頭朝鳳瑤望來,微微一笑,“鳳瑤且坐下來好生歇息歇息,策馬一宿,也該是累了。”
嗓音一落,便開始伸手朝她遞來,似要牽她坐下。
鳳瑤神色微動,也未耽擱,緩緩伸手搭上他的手,而後隨著他的力道緩緩在他身邊屈身坐了下來。
“那青衫之人口中的公子,可仍是東臨蒼?”鳳瑤沉默片刻,低沉幽遠的問。
顏墨白勾唇輕笑,麵上與瞳中的神情早已全然斂下。
“不是他還能有誰,能在幾日之內調動三千船隻與十萬烈馬,想來這普天之下,也僅有他東臨蒼有這本事。”僅是片刻,顏墨白便略微直白平和的回了話。
鳳瑤眼角越發而挑,目光也越發厚重,“東臨蒼不是閑散公子嗎,且還結廬在人境之外,似是不問世事……”
話剛到這兒,鳳瑤便欲言又止的噎了話。
顏墨白則緩道:“雖是閑散公子,但好歹也是出自東臨大家,更乃東臨一族最是身份尊崇之人,再者,東臨這世家本也是家大業大,區區三千船隻與十萬烈馬,東臨蒼若要調動,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是嗎?
往日大旭之中,本以為許儒亦的許家便已是家大業大,富可敵國,但如今聽得顏墨白這般說,才覺那東臨世家的財力,無疑是傾天之至了。
畢竟,要在短日之內調動這麼多船隻與烈馬,若是旁人來為,定是艱難之至。
鳳瑤心有起伏,一道道複雜之意也在心底搖曳上湧。
待再度沉默片刻後,她再度低沉沉的道:“東臨蒼不是想置身事外嗎?且前些日子你大肆差人尋找通往大英之路,他都不曾親自為你點明,怎突然間,他就主動要幫你了?”
顏墨白神色微動,麵色極為難得的漫出了幾許複雜,卻是並未言話。
鳳瑤也不著急,僅是靜靜而候,則是半晌之後,顏墨白才歎息一聲,薄唇一啟,繼續道:“許還是,為了他娘親吧。”
鳳瑤瞳孔一縮,心口一愕,刹那之中,心底被詫異之意填滿。
“東臨蒼的娘親?東臨蒼的娘親與幫你之事有何關係?”鳳瑤抑製不住的再問。
顏墨白眉頭微蹙,神色稍有起伏,則是片刻,他眼角微挑,懶散慵然的朝笑了,“鳳瑤,我累了。”他柔柔的說。
鳳瑤下意識應著他的話仔細將他眼睛打量,倒覺他瞳孔內的確布了些血絲,似是著實疲憊,奈何,心有詫異與波動,一時之間,她也無法全然壓下。
她僅是按捺心神一番,繼續道:“僅是幾句話罷了,你若回我了,我便自會讓你好生安睡?”
他笑得溫潤儒雅,待得鳳瑤這話剛剛落下,便傾身過來,腦袋靠在了鳳瑤肩頭,則是片刻,鳳瑤便聞他呼吸勻稱,甚至還稍有輕微的打鼾聲響起,瞬時,她神色微滯,眉頭一皺,滿心的揣度與複雜,終是全數沉了下來。
不得不說,顏墨白越是不說,便也越是證明他心中有事,又或許,是擠壓在心底多年的心事。
是以,他對大英,有何仇怨,與東臨蒼的母親,又有何淵源?
他僅是流落在外的大楚皇子罷了,縱是有仇怨,自也是與楚王又仇怨,怎這突然間,他不僅要攻大盛,還要打大英,難不成,這兩國也得罪了他?
思緒層層的開始在心底蔓延,鳳瑤僵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自是知曉顏墨白心思磅礴,如他這樣深藏不露之人,若說沒野心,自然是不可能。隻是,他攻打大盛,尚且可用野心來說明,但他攻打大英呢,難不成,也是為了野心?且他也明知此番之路極為凶險,也知與大英真正為敵並非明智,可他還是這樣做了,甚至冒著性命之憂就這麼不顧一切的做了,是以,這般毫無顧及性命之意,倒也著實超出了野心之外,而且,也莫名夾雜出了濃濃的針對於糾葛。
是以,他與大英,究竟,有何糾葛。
越想,思緒便越發的蜿蜒而遠,平解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船將微微的開始搖晃,鳳瑤下意識順著前方的船艙望去,便見窗外遠處的高山緩緩後退,大船,已是在前進。
她驀地全然回神,起伏的心思也稍稍壓下,而待側耳而聽,肩頭顏墨白那輕微的酣聲已是全然消卻,整個人就這麼靜靜的靠在他肩頭,安然盡顯。
鳳瑤神色微動,猶豫片刻,低聲而喚,“墨白?”
短促的二字一出,因著略微拗口,連帶自己都稍稍怔了一下。
卻也突然發覺,自己似是從不曾如此喚過他,便是後來生死於危,也不曾這般喚過他。也曾還記得,當初顏墨白曾主動讓她喚他白瑜。說是,他全名為蕭瑜,字白瑜,雖常日自詡顏墨白,但不過是自己取的名字罷了,他真正身份,乃大楚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