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鳳瑤頓時回神,待抬眸掃了一眼天色,的確見得時辰已至正午。
她神色微動,迅速按捺心神一番,隨即垂眸朝女童望來,平緩而道:“悅兒先忍忍,待得與本宮回得鳳棲宮後,再用膳可好?”
她嗓音極緩。
女童也朝她咧嘴而笑,燦然點頭。
鳳瑤凝她一眼,這才朝王能示意,眼見王能恭敬點頭,她才牽穩女童的手,緩步朝前。
一路蜿蜒而前,女童極是興奮,一路上,也言話不停,不止將她在府中與那個孩童玩兒得好,與哪個孩童拌過嘴之事一一道來,甚至還將她何時收到過顏墨白賞賜的玩物,何時自己壯著膽子去捉了隻蛐蛐之事也都全繞道出。
整個過程,鳳瑤皆靜靜而聽,並未摻和,隻是待聽得多了,偶爾之際,也會忍不住垂眸掃掃女童那稚嫩燦笑的臉,一時之間,從容淡定的心底,也莫名的浮出幾許幽遠與悵惘。
孩童本為稚嫩,純透燦然。隻可惜,她家的幼帝與這悅兒,卻是兩類人。
他們雖年紀相仿,但性子,卻是差別太大,這悅兒是稚嫩可愛,而自家幼帝,則是年少老成,倔強執拗。
倘若,自家幼帝也能如悅兒這般純透良善,燦然親昵,該是多好。隻可惜,宮中誘惑太多,人心繁雜,自家幼帝,早已沒了所謂的無憂童年,而是,小小年紀便當了這大旭之帝,被賦予了滿身的榮華與責任,甚至在人心叵測與權勢烽煙中耳濡目染,也早已失了孩童之性,變得,防備,甚至,略微市儈。
思緒至此,鳳瑤麵色也沉了下來。
耳裏,依舊是女童洋洋不盡的稚嫩聲,純透清明,稚嫩如華。
待終於抵達鳳棲宮時,王能早已差人恰到好處的在殿中的圓桌上布了禦膳。
鳳瑤並不耽擱,牽著女童便在圓桌旁坐定,本也是打算先行為女童碗中布膳,卻是不料,袖袍中的指尖還未來得及動,女童便已主動伸手捉了筷子,小心翼翼的拖過鳳瑤的碗,開始在碗中布善。
鳳瑤袖袍中的指尖微微一僵,不再動作,目光也靜靜落在女童身上,一時之間,並未出聲。
女童動作極是緩慢,小小稚嫩的身子,夾起菜來,卻是顯得極為認真。但得一切完畢,她雙手捧著碗,小心翼翼的遞到鳳瑤麵前,咧嘴燦然而笑,“娘親,悅兒為娘親布菜了,娘親快吃。”
她嗓音極是清冽純透,語氣也是親昵燦然。
這話入耳,鳳瑤目光突然顫了兩顫,心底深處,竟也如春風浮動,竟是略生暖意。
此生之中,鮮少在陌生之人身上感到暖意,而這女童悅兒,卻是第一個。
一時之間,落在女童麵上的目光,也越發的放緩了幾許,隨即稍稍抬手而起,接了女童捧著的碗,而後便唇瓣一啟,緩緩而道:“悅兒有心了。你方才不是說餓了嗎,快些趁熱吃吧。”
女童燦笑點頭,頓時垂頭下來,小小的手指繼續執筷,兀自而食。
整個過程,她皆極為乖巧,又或許是鮮少吃過禦膳,是以每吃一道菜,皆會不加掩飾的讚歎一二。
鳳瑤靜靜坐在她身邊,偶爾之間,也會與她說上幾句,涼薄幽遠的心,竟也莫名的徹底安靜與平緩了下來。
待得膳食完畢,鳳瑤與女童在鳳棲宮小憩一陣,待醒來,女童便開始為鳳瑤撫琴,畫畫,甚至還要在鳳瑤麵前行舞。
她滿身稚嫩,小小的臉上一直都在燦笑,似是極力想要得到鳳瑤的喜歡,是以肆意賣力的想要讓鳳瑤高興。
孩童稚嫩而又討好的心思,鳳瑤看得通透,卻是並未多言什麼,僅是越發的放緩目光,偶爾與她對視之際,朝她稍稍而笑,如此,便也能讓女童欣悅至極,跳到她麵前便扯著她的衣裙,依在她身上,嬌然而笑,“悅兒好喜歡娘親的笑。以前爹爹也說,娘親笑起來最是好看,但娘親就是不常笑。”
是嗎?
顏墨白那眼高於頂的廝,竟也會說她姑蘇鳳瑤笑起來好看?如此之言,無疑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畢竟,論及容貌,那顏墨白最是風華,便是笑起來,也極是風華,是以,那種人,又豈會覺得她姑蘇鳳瑤笑得好看。
思緒至此,鳳瑤平緩而道:“你爹爹不過隨意言道的罷了,這話,悅兒也信?而論及當真笑得好看的話,你爹爹曆來風華如玉,該是笑得比本宮好看。”
女童眼睛頓時一亮,“娘親也覺得爹爹笑起來好看?”
鳳瑤猝不及防的微微一怔,倒是未料這女童竟會突然這般直白的問。她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淡然點頭,不料女童笑得越發欣悅,“爹爹前些日子還說娘親一直凶他,看來爹爹也是在騙悅兒了,娘親明明也是會讚爹爹的。”
這話入耳,鳳瑤眼角一挑,總覺這話似是突然歪了些,入耳之間,竟也有些別扭。
但見女童滿麵純然,燦然無方,一時,本是要解釋之言,又莫名的噎在了喉嚨,不再言話了。
整個下午,她皆陪著女童在鳳棲宮玩樂,待得黃昏之際,晚膳過後,眼見顏墨白不曾入宮接人,她神色微動,目光則朝女童落去,正要委婉詢問女童是否要出宮回府,不料,這話仍是不及脫口,女童便抬眸朝她望來,純然清冽的開口言道想去逛逛禦花園。
孩童天真爛漫,心性好奇,說出禦花園這三字時,她眼睛都是發著光的。
鳳瑤到嘴的話再度噎住,並未拒絕,僅是牽了她的手,朝禦花園而去。
此際天色已是略顯暗淡,天空之中,則紅霞縷縷,極是別致。
待得抵達禦花園時,迎麵而來的風,也略微卷了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女童處處驚奇,欣喜之際,掙開鳳瑤的手便在禦花園的假山與花叢中遊蕩,欣喜之至。
鳳瑤凝她片刻,倒也任由了她去,自己則在就近的亭中坐定,兀自品茶,偶爾間,目光會朝花圃中的女童掃上兩眼,整個人,倒也極為難得的悠閑放鬆。
時辰逐漸逝去,晚風微涼,天色,也越發的沉了下來。
待得周遭路燈被點燃,燈火稍稍搖曳之際,女童終於玩累了,小跑入亭,手中則獨獨摘了一朵極小的紫花,舉在鳳瑤麵前,低低而道:“娘親,悅兒極喜這紫花,娘親給悅兒戴在頭上可好?”
鳳瑤麵色溫和,並未拒絕,待朝她點頭後,便伸手接了野花,緩緩在她的黑發裏戴上,卻待一切完畢,女童突然仰臉朝她燦然而笑,“悅兒以前的娘親,也極喜給悅兒戴花。當時娘親買不起絹花,就給悅兒戴紫色的野花。她曾說,紫色代表富貴,悅兒日後,定也要出人頭地,大紅大紫的活著。但後來,娘親亡了,突然就沒了,爹爹常日又太忙,悅兒不敢對爹爹多加打擾。是以,是以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