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年。
山城,印家。
今日的印家可謂是張燈結彩,火紅的燈籠爆竹染紅了半邊天,山城裏的人都圍著那闊氣的紅漆門往裏麵瞧,門童本還攔著,但到了最後也隻好放著他們進去。
因為今天是印家雙喜臨門的日子,先不說今天印老爺的生辰,本就有很多人來巴結。再次,今天是印家和張家的大喜日子。印家的大少爺印正卿取了張家的大小姐張琴。
當然,這種喜日子多了去了,但為何吸引了這麼多人?山城人會告訴你,那張家啊,是前朝的官。張家現任老爺,據說還見過皇上呢!隻是現如今不是前朝時光了,這張家也沒落了,但也不知做了什麼買賣,竟然攀上了現如今山城的軍閥老爺,便也有了今兒的婚事。
雖這麼說,但眾人今日拋下自己的事情跑來,實際上為的隻是印家今日請的戲子,無姓,單名一個“年”字,眾人都叫他年爺,或是跟著現在的風氣叫一聲年先生。
要說這“年先生”的曲兒,就算是站在牆外聽著,那《貴妃醉酒》張口的第一句就能聽得人牙根子泛酸,整個人身子都酥了去。
簡直美哉。
牆外人都如此覺得,牆裏的達官貴人便是更甚了,特別是今日的新郎官,那印正卿,印大少爺,原以為他是個從洋地回來的主兒,定不會喜歡這東西,但誰知印正卿不僅聽進去了,方還在《霸王別姬》這出裏落了幾滴柔情淚。
但隻有印正卿旁邊的印溫千知道,他這大哥雖是看進去了,但說到底也隻有那“年先生”入了這為爺的眼,沒看到演那《三打白骨精》時,這位爺都險些睡了過去嗎?
這不,一曲《貴妃醉酒》後,年爺下了台,印大少爺又開始不耐煩了。
印溫千彎了彎眼睛,端過桌上的白瓷酒樽,給這爺將酒滿上,調笑道:“哥,要不咱趁著這還沒洞房,給咱爹說說,把這人也納入院中,可好?”
放下酒樽,印溫千就看見這人帶著怒意盯著自己,盡管如此,他還是在印正卿的眼中發現了閃過一瞬的猶豫。
真是好笑。
印正卿拿起酒,小指在杯底刮了刮,說道:“我和張小姐已經拜過堂了……況且台上那位,怎麼說,也是個女子……雖是個戲子……但也該給個正經名分。”
“噗!”一口酒噴出,印溫千咳了很久,一手指著戲台,另一隻手不停搖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印正卿不明所以,鄒了鄒眉,給印溫千遞上一壺茶。
“哎喲……你真是出國出著出著,把腦子出出去咯!”印溫千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終於緩過氣來。
印正卿聽著這話感覺莫名其妙,而這時也正逢著一個小夥計找他,於是他幹脆把印溫千涼到了一邊。
夥計彎著腰給兩位少爺都問了安,得了許可,才湊著印正卿的耳朵說道:“大少爺,我家先生已經在貴府上落腳了,先生怕熱鬧,拖咱給您道句喜,但……咱出門出得匆忙,沒有賀禮給大少爺您……望大少爺見諒。”
印正卿歎了口氣,揮了揮手道:“且告訴他,我與他是兄弟,哪兒來什麼禮不禮的,我也知道他的性子,他不來我也是早就猜到的,哪還會怪罪?”
“是,多謝大少爺您體諒了。”夥計回答,便準備轉身離去,卻被印正卿叫住,詢問道:“你家先生……可住的習慣?”
夥計聽聞,像是受到什麼衝擊一般,整個身子都戰栗了一下,張了張嘴但最後也隻是歎了口氣,繼續彎著腰低著頭說:“先生他還是老樣子,說隨遇而安……”說完後,夥計身子彎得越發低了。
“隨遇而安?……嗬!”印正卿聽了這句話後,竟然給自己滿上一杯酒,仰頭喝下,“也罷……告訴他,等這邊忙完了,我印某便會去看他,望他在山城繼續!隨遇而安!”
最後幾個字似乎是咬著牙噴了出來,驚得四座人都看了過來,以為一直隱忍的印大少爺終於爆發了。
但印正卿隻是讓那夥計離開便繼續看起了戲。
“哥,那什麼先生是誰啊?這麼猖狂,你給他住給他吃,你結婚他都不來看你?我這就去把他給你綁過來!”印溫千擼起袖子,就準備衝出去。
“坐下!這是我和鹿兄的事,你不要插手。你都是一個去大學堂上課的人了,怎麼還像這般坐不住。”
“我……”印溫千見自己逃跑的謊言被拆穿,隻好坐回去,“哥……我不像你,在國外學了那麼久,我在這啊,天天聽戲,年年聽戲,都快吐了!哥……你就讓我走吧!”
印正卿不理他,隻看著戲台上的那媚眼如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