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芳這才猛然醒悟,說走嘴了,不由懊惱。
“你從哪裏聽說的?”郭永穆一向溫和的麵色變得很嚴肅。
郭永芳還記著曹五娘的教誨,還想遮瞞,說道:“我不過順嘴胡說罷了,大哥倒上心了。”
顧小溪端著果盤正走過來,聞言不由嘴角微微一扯。大少爺脾氣好是好,不代表他就是個笨瓜,想怎麼糊弄就怎麼糊弄。
郭永穆果然說道:“自家高堂也是可以隨意編排的嗎?你分明是知道內情才會這般說話。我卻奇了,這裏頭能有什麼緣故,你連我也要瞞著?”
不得已之下,郭永芳隻好將事情說與兄長,為著一份私心,單單瞞下了那女子已有身孕之事。
郭永穆聽罷沉吟許久,不好說父親的不是,隻道:“納妾雖然不是大事,但也不可能偷偷摸摸瞞著一家子人。爹隻身在外做官,隻帶了劉福兩口子,畢竟不周全,想必是買了個婢女貼身服侍。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犯不著和家裏細說。曹媽媽聽風就是雨,未免誇大了些。”
“興許是罷。”郭永芳胡亂應道。
顧小溪看時機正好,便走過去添茶,悄悄地遞了個眼色給郭永芳。
郭永芳先是不解,見小溪眼中有懇求之意,這才想起來,忙另起了個話頭道:“大哥這些日子不在家,妹子想打聽消息也無門。若非小溪替我跑腿,我現在還坐在家裏閉目塞聽呢。她若是我的人也就罷了,這本是她分內事。可你也知道,她的投身文書是收在太太手裏的,太太隨時就能把她要回去,我卻連說句話的餘地也沒有。自從曹媽媽走後,我身邊也沒個貼心的人,好容易得個投緣的丫頭,卻還不是我的人。大哥,你能否幫幫忙,去問太太把那契紙討來?我實是張不開這個口。”
郭永穆有些意外。妹子向來不待見這個丫頭,嫌她來路不正又笨手笨腳,今日怎的忽然轉了性?他不由認真打量起眼前這個小姑娘來。
一個月不見,小丫頭似乎長高了一些。身上穿的衫裙還是去年的,漿洗得幹淨平整,隻是袖口略有些短了,裙下也露出半新不舊的一雙線鞋。素著一張臉,腦袋總是低垂著,顯得怯怯的,讓人很容易就忽略她的存在。
郭永穆想起他屋裏的荷香,每日裏花兒粉兒的從未缺過,嬌養得好似半個小姐。再看看這連身換季衣裳也沒有的小丫頭,不免有些垂憐之意。想必妹子也是看在她聽話的份上,這才想把她要過來。
其實郭永芳這會兒提起這茬,一小半是因為答應過顧小溪,一大半是想要把方才的話題撇過去,所以並未上心,又說道:“這事也不急於一時,等有了合適的時機再說不遲。”
郭永穆一笑,說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替你問問罷。”
“多謝少爺。”顧小溪道了聲謝,悄悄地退到了一旁。
抬眼的一霎,郭永穆無意見瞥見她眼中神采閃過,整個人都亮了一瞬。然而她極快地垂下眸子,便又恢複了平素呆板模樣。正詫異間,卻見他屋裏的荷香笑著進了門。
“少爺,大小姐,不是我成心打攪,是太太叫我來喊少爺去前頭見客。”
“什麼客?”郭永芳問道。
荷香道:“是位從未見過的夫人,帶了好幾個丫頭婆子,排場甚大。我在屋裏聽得太太喚她‘七姐’,想是太太的娘家親戚罷。”
兄妹兩個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元家來人了。
郭永芳的臉色頓時沉下來,說道:“大哥快去罷,定要替妹子問個明白。”
郭永穆點點頭,便跟著荷香去了。
其實就在他們方才說話間,趙氏就已經熱辣辣地招呼了她的表姐。
“七姐,你明知我家大小姐和我不對付,本來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你卻好,嫌我日子過得太安穩了,巴巴地給我整出這麼一樁事來,叫我這張臉往哪裏擱,叫我怎麼和我家老爺交待。”
論年齒,趙氏在娘家表姊妹裏頭排行最小,論脾氣,卻是個最不好惹的。如今嫁了人,又有個不聽話的大小姐頂著,性情收斂了許多。然在娘家人那裏仍是餘威尚在,故而她這七姐一進門,她也不做那些虛禮,劈裏啪啦就發作了。
趙氏的七表姐娘家姓範,幼時因父母早喪,寄居趙家多年,和趙氏是一處長大的。她兩個雖以表親相稱,實為親姊妹。故而進門吃了趙氏這番排頭,她也不惱,等著趙氏發作完了,方說道:“九妹莫惱,這裏頭有個緣故,你聽我說了再做思量。”
趙氏又道:“甚麼緣故?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替我出口氣麼。”
範氏道:“你有所不知,外頭傳的那些都是謠言,這裏頭還牽扯著元家和旁人的恩怨。我原是想親自來和你說知的,不料那幾天大姐兒發熱出疹子,我又走不開,就叫朱振家的過來給你透個信兒。要是情願促成這樁親事,我再過來說親,若是不情願,悄悄地推了也不妨事。誰知那朱振家的竟是個豬腦袋,居然是藏著掖著和你說的,回來和我回話,也不曾說明白。”
“二少爺打小訂過一門親,是廬江方家的小姐。那女孩兒長到八歲時出痘了,沒熬過去就夭折了。那時二少爺也在出痘。方家人說是二少爺去他家時把這病過給方小姐的。那時長房的老爺子,也就是我公公的兄長,還健在。老爺子是個倔脾氣,說方小姐得病在先,項林在後,這病明明是方小姐傳給我家項林的。”
“其實那時節,城中時疫蔓延,誰傳給誰的也說不準。方家那小姐沒了,二少爺後來卻好了。老爺子要是軟和一點,方家人也不至於不依不饒。偏偏老爺子就是不鬆口,這梁子也就結下了。方家人不甘心,就和人說元家二少爺八字硬,克妻,生生把他家小姐克死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那出天花的哪個不是九死一生,都能賴到旁人身上不成?所以這個克妻的名聲,說來實在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