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葉子又落了,踩在地上沙沙地響。夕陽的餘暉從半空的雲彩裏鑽出,照耀得路邊高樓的玻璃幕牆燦爛無比。下班時間剛到,一大群人就從樓裏湧出,急急忙忙地四散回家。隻有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獨自一人,順著街邊不緊不慢地走著。他時不時側頭打量一下粗壯的梧桐樹杆,心中好生感慨:這樣的街道,錦城已經不多了。

這個曾經到處栽滿梧桐的城市,由於拓寬機動車道,將一棵棵大樹連根拔起,到夏天豔陽高照的時候,路上的行人連一絲遮蔭的地方都找不到。唯有這條路,還保留著十幾年前的樣子,近兩公裏長的路麵,綠樹成蔭,厚厚的樹葉將陽光遮擋得嚴嚴實實,走在下麵,說不出的愜意。秋天,金黃的落葉鋪滿路麵,望著前方,倒似望著一幅金燦燦的油畫。

男子走在這熟悉的街道上,內心仿佛被溫柔的秋風拂透一般,生出好些惆悵。他一邊漫步,一邊出神,突然聽到一家小店裏傳出的一陣歌聲,頓時就象被雷擊似的怔住了……

那一年,鄧桐正上高三,寒假裏一大家子人去文化公園逛燈會。在茶鋪裏喝著茶,磕著瓜子聊天的時候,舅媽突然問鄧桐:“期終考試你考了第幾名?”

鄧桐一愣,先是有些忸怩,接著嬉皮笑臉地說:“第10名。”

舅媽有些意外,表揚說:“大有進步啊!”

鄧桐說:“是呀,從初一到高三,六年了,還是頭一回進前十呢。”

表叔聽到他們談話,插嘴說:“很不錯啊,看來到了關鍵時刻,鄧桐還是知道用功的嘛。”

阿姨也說:“這樣好啊,保持下去,別讓你爸媽老擔心你考大學的事了。”

聽到這,跟鄧桐一所學校的表妹終於忍不住,捂著肚子唉喲喲的笑開了。她說:“鄧桐他們班上現在就剩19個人,鄧桐這名次,正數是前10,倒著數,不還是前10嘛。”

親戚們聽了,先是一愣,接著全都大笑起來。

鄧桐對表妹恨恨不已,可他不敢惹她。鄧桐的表妹叫江雪,隻比他小幾個月,兩人都上高三。江雪在理科班,就因為學習成績拔尖,父親常訓鄧桐,要他向表妹學習。鄧桐原本才不想搭理她呢,可是不行。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好友沈楓似乎對江雪有那麼點兒意思了,老扯著他問這問那,還想叫他帶著江雪一塊兒出去吃飯。並且鄧桐在學校那點兒破事,江雪全知道。

元旦前一周,學校在省教育學院禮堂舉行了迎新晚會,有個女生跳了段新疆舞,把鄧桐的眼睛都看直了。人家都下了舞台他還老盯著不放。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卻偏要故作輕描淡寫的問:“那跳舞的女生是哪個班的?”

被問到的同學叫沈楓,是鄧桐的好朋友。還好他沒多想,隨口說:“跟我們一屆的吧,好像是理科班的。”

理科班不就跟表妹一個班嗎?怎麼從沒注意到她們班有這個人?鄧桐急不可耐的想打聽清楚。

散會後,學生們嘰嘰喳喳地走出禮堂,才發現剛才天空竟下過一陣子小雨。冬天的雨夜,氣溫又濕又冷,剛從房裏出來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連忙騎上車,各自飛快地朝家奔去。片刻之間,便隻留下幾盞孤獨昏暗的路燈,在夜色的籠罩下,透出一絲靜謐的味道。

鄧桐主動找到江雪,要和她一路走。說天晚了,正好送她回家。江雪心想,大晚上的,太陽還能從西邊出來?這麼幾年,也沒見他主動等過她一塊兒放學的。不過江雪不稀罕他送,她現在和班上一個帥氣的男生很要好,人家自然會送她的。但她不能跟鄧桐明說,正想著理由支走他,剛好看見她的同學趙菱獨自一人推著自行車正要離開,就對鄧桐講:“我不用你操心,這是我們班的趙菱,她這學期才轉學來的,對錦城的路不熟,你要送就幫我送送她吧。”

鄧桐一看,高興得差點暈過去。趙菱正是剛才跳舞的女生。於是他滿口答應。

而名叫趙菱的女生則是一臉意外。她剛從外地來這不久,對這座城市和這所學校的陌生感都還沒有消除。好在她碰上的同桌江雪是一個熱情大方的姑娘,時時照顧著她。倆人倒是在短暫的時間內,建立起了親密的友誼。不過這時,趙菱見江雪囑咐一個男生送她回家,她本能的正要推辭,可鄧桐已經拉開架式,轉身去取了自行車,在一旁等著她。於是她不好再拒絕,隻得走過去和鄧桐並肩而行。

路上,鄧桐的心跳一直處於加速度,他在思考著怎麼跟趙菱搭腔,沒留神腳下的力量,把車輪蹬得飛快。趙菱先是努力跟上他,後來實在跟不上了,隻得開口叫他:

“你使那麼大勁蹬車幹嘛?我跟不上了!”

這一叫,才把鄧桐的心思叫回來。他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唇,放慢了蹬車的速度。趙菱喘了口氣,笑了。她笑的時候,眼睛像一彎明亮的新月。

鄧桐看見她笑,心情放鬆下來,問她:

“你剛轉學來的?”

“是啊,國慶後才轉來的,還不到三個月。”

“你老家在哪兒?”

“新疆。”

“新疆?好地方呢!怎麼都快高考了,你還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