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終究沒能嫁出去。
她做夢似的,還沒踏上真正的婚姻道路,僅僅是懷著憧憬、激動的心情,在附近磕磕絆絆地兜了一個圈兒後,便又回了家。
那一份本已經絕望,卻又出乎意料,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的美麗期盼,在與無情的殘酷現實碰撞下,到底是支離破碎、煙消雲散,留心頭揮之不去的遺憾與哀傷久久縈繞。
“爸,媽…….我…..我嫁不出去,讓你們受苦受累了,我……我成了家裏的負擔,讓…..讓這個家雪上加霜了……..”背上已汗水漬漬的媽,將姐放躺在床上後,姐睜開了眼,哽咽著說。她的聲音讓某種沉重的東西壓得低低,是如此的傷感,聽得他鼻頭隻感一陣陣的酸辣辣。
“傻丫頭,說這些幹啥,你再怎麼著也是媽的心頭肉,爸媽不怕累也不怕苦…..”
媽的眼眶濕得厲害,卻強露出微笑說:“別想了,聽媽的話,好好睡一覺,把今晚的事統統忘掉了……”就拉過來被單,替姐輕輕地蓋上。
姐閉上了眼,使勁地咬著嘴唇,咬出了小紅血珠,無力地點了點頭。
媽此時朝他和爸使了使眼色,三人於是靜悄悄地離開了房間。
在門外,媽蹲下,背靠著牆壁,望著銀灰色、顯得模糊的冷月,咬著左手彎曲的食指,稀稀溜溜地哭著;爸則鴨子走路似的模樣,拄著拐杖,一搖一擺地走著圈兒,低著頭,大口大口地抽悶煙;而他,愣愣地望著姐那扇緊閉的房門,想推進去卻又不敢,隻能原地站立,想哭又哭不出來地想像著姐在裏麵到底睡了沒有…………………….。
經過退婚的事件之後,姐變了,徹徹底底地變了。
她變得食量驟減——經常是吃一兩口飯後便搖了搖頭,說,飽了,不要了,在家整日躺著,又沒幹半點活兒,不餓,也不累;她變得愛做惡夢——許多個夜裏,有時半夜發出令人驚悚的尖叫聲醒來,唇青臉白,額頭冒了冷汗、有時發出令人汗毛直立、內心哆嗦的怪異呼叫聲,呼叫聲重複同一個男人的名字:玉偉……玉偉……;他變得情緒無常,令人琢磨不透——大白天裏扭著頭,要不對著灰白牆壁上的停蚊爬蠅嘿嘿發笑、要不對著門檻排成黑直線搬運小蟲、米粒的螞蟻大喊大叫、要不望著窗戶止不住的“嗚嗚”哭泣。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半年。
在這半年裏,他始終沒有踏進姐的房間一步,因為他想,姐已經瘋了,他害怕,不敢接近她。隻能趁媽送飯送水進去的時候,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偷偷看。而這個時候,他已經開始上學了。
然而,在不久之後,他還是踏進了姐的房間。而這一次地踏進,拉開了姐離去的悲痛一幕。
“小華,去,到鎮上賣點老鼠藥去。”那一天,媽剛給姐喂完飯出來,看見他後說。
“買那東西幹啥呢?”他嘟嚕著嘴,很不情願地問。
“你姐說了,這幾天夜裏,總有老鼠往她身上爬,搞得她老睡不著覺,得將那些小畜生們毒死了才有安寧。”
“這樣呀!行,我現在就去!”聽到是老鼠帶給姐困擾的問題時,他露出義憤填膺的模樣,爽快地答應了。其實,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以來,雖然他不敢靠近姐,可是,他的心裏一直在同情和關心著姐。
當他從媽那兒拿了錢,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鎮上,從一個擺地攤的、臉上帶著邪氣的外地中年小商販買回了一小包用透明塑料袋裝著、裏麵放有類似藥丸的紅色小顆粒且標有名稱為“毒鼠強”的老鼠藥後,回到家,如釋重負地放到媽的手裏時,媽卻把老鼠藥放回到他手裏,向他說了一句令之心裏咯噔一跳的話:“媽忙得快焦頭爛額了,你手腳靈活,幫幫媽,進你姐的房裏去,把藥拿出來,往床底下撒撒便行了。”
他看著那散發的香味兒不濃不淡、卻誘人非常的紅色顆粒,咽了咽口水後,忍住了食欲,心裏很不情願,但看到媽累得跟什麼似的模樣,思量再三,便壯了壯膽,答應了。(晚上還有一更)
但當他再一次站在姐敞開的房門門口時,卻猶豫了,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徘徊著,很是苦惱。
“小華,進來吧……”房裏的姐發現他在外麵,突然叫他,久違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
他一下子感受到了熟悉和親切,小小的身子不由得發了一陣顫簌,姐先前的音容笑貌瞬間又浮現在了腦海裏。
“姐——”他激動地朝房裏回應了這麼一句,雙腳便不受控製的、巍巍顫顫地走了進去。
原先,他心裏忐忑不安、全身上下發緊,眼前還時不時晃過隨時逃離的情景。但小碎步往前踩踩停停,來到距離姐的床一米多遠的地方時,立定,朝許久不見的姐一看,心頓時平和、身體頓時輕鬆。呀,姐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個瘋子模樣,變得醜陋、肮髒、癡呆,而隻是在先前的花容月貌中增加了淡淡的憂鬱且身子清瘦了不少,看著明顯小了一號。
“怎麼了?怕姐?”姐這時對他露出甜甜的笑,雙眸依舊那樣清澈、有神,仿佛能看透他的小靈魂。
他點了點頭後,又趕緊搖了搖頭。顯得緊張、不安。
“對不起,姐之前嚇著你了,姐再也不會那樣子了,永遠都不會了……….”姐充滿愛的目光對著他,溫和地說。
聽到這話,他陰暗的腦門突然射入一束光芒、直達心窩,再四處擴散,隨著脈搏地起伏、血液地流動,溫暖、舒暢了全身,不僅肉體、更有精神。
“姐…..”他激動得有些說不上話來,思想上的戒備完全解除,終於走到了姐身邊。
姐淡然一笑,朝他點了點頭,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疼愛地說:“讀書了,長高了,也長結實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撓撓後腦勺,又吐吐小紅舌頭。
姐欣慰地笑了,是那樣的明媚、令人回味。
她看了看他手中的那包藥丸,話題一轉,問:“老鼠藥是媽叫你買的對吧,在哪兒買的呢?”語氣輕輕,帶著一股柔和微風。
他的兩隻眼瞬間發亮,興奮地說:“在鎮上買的!那賣的人說了,這是從城裏進的貨,質量可好了!不管啥老鼠,隻要一吃,保證一抽一倒、眼一翻白,就死翹翹了!”
可是他沒有想到,話裏麵提到的“城裏”二字,刺激到了姐敏感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