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淒清、溫婉的月光,媽頭冒冷汗,雙腳發顫,用她瘦弱的脊背艱難的將姐背回了家。
那一夜,三人徹底無眠,在姐的房間——裏麵十分簡陋,現已騰出來堆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雜物——神態各異地坐在姐的床邊,看著她瓷光光的臉,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但心知發生過什麼地守候著她。
媽耷頭拉腦,自言自語;爸側臉望地,腮肉抽搐;而他強撐著沉重欲閉的稚嫩眼皮,仿佛啄木鳥吃蟲的模樣,頭往下一點一點的不斷打盹。
翌日清晨,雞鳴二遍,紅日探頭。
姐總算在家人的擔心中清醒了。隨著一聲長長的、慵懶、舒坦的哈欠聲,她慢慢睜開了清澈、黑溜溜的眼,臉上迅速泛起了血色,一如平時的美麗動人。
媽陡然一振,聚了精神,一下子撲到了姐的床頭邊,眼瞼上淚跡未幹,關切地說:“小玲,你終於醒啦!”手上溫柔地撫摸著姐亂亂、有些打了結的頭發。
“媽,我沒事,現在精神得很呐!”姐容光煥發,微笑著,見他與爸露出疲態的在床邊表情複雜地看著她,有些好奇地問:“你們這是怎麼了?”同時,脖子使著勁往上勾了勾——她想坐起來——但隻聽見“噗!”的一聲,重重倒回了麩皮枕頭。很快看見姐瞪直了眼,臉上唰的沒了水色,緊接著,抹粉似的白薄唇翕動著,發出不陰不陽、既像哭又像笑的聲音說:“我,我的腿…….我的手………動,動不了了呀!………”上半身在床上費力掙紮,遲緩的左右扭動,卻怎麼也直不起身來,直憋得腦門的小青血管一凸一凸,豆大的汗珠流了下來。
“女兒,堅強些…….”媽咬著牙根安慰,緊抱了姐軟軟的身子,任淚水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忍著,不讓流出來。
“爸!媽!告訴我!我是不是殘廢了?!殘廢了!”姐意識到了什麼,痛不欲生的大聲哭叫問,迅速淚流滿麵。
爸看不下去,抽搐鼻子,將臉往房頂仰望;媽捂著嘴巴低沉沉哭,情感裏的那根心弦被疼痛地牽動,眼淚終沒能忍住,咕咕嘟嘟湧下來。
“我沒手沒腳了……我活著還有什麼用……還有什麼用……..嗚嗚……”姐放低了哭聲,閉著眼,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說痛了身邊家人的心。
“女兒,你別激動,你還有內傷,這樣對身體不好…….別想不開呀!……要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媽以後就是你的手、你的腳………..”媽哭著說。
而他,知道姐現在連床都起不了了,以後不能背他出去玩了,自己難受,也替姐難受,想安慰她,不懂該說什麼,隻能學學媽的表達方式,抱著姐的大腿,抽泣說:“姐,以後我也是你的手,你的腳…….”
誰想,姐突然張開眼,像一頭本奄奄一息、卻要向敵人發出最後一次驅逐反撲的瘋狂野獸,怒視他們,哭著咆哮:“出去!出去!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們!嗚……….”
他被嚇得喉嚨猛地咽下哭聲,身體發一陣哆嗦,腦細胞估計死了好幾萬。愣愣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爸呼出一口十分沉重的氣,扳下臉來,看了看姐的表情後,用拐杖力道合適地敲了敲他窄窄的肩膀和媽微駝的背說:“走吧,出去,她一時還接受不了,讓她自己冷靜冷靜…………..”
媽拉了拉姐那隻已完全沒知覺的手,目光露出無限憐愛,說:“女兒,事已至此,想開些吧,接下來的日子還長著,但隻要有爸媽沒進棺材的一天,我們就會好好照顧你。”
“姐,我也是。”他怯生生地搖了搖姐同樣完全沒知覺的大腿,又跟著媽說。
姐咧了嘴,雙嘴角抽動厲害,喉嚨裏在“嗯咦嗯咦”發著小聲響,沒哭出來,眼又閉上,淚水毫無節製,肆意的從眼眶逃逸出來。
“還不走。”爸催促,他與媽才心情抑鬱的隨之離開。
臨近中午時分,媽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進姐的房間。
而他剛又去了後山頭,正急匆匆,滿頭大汗地趕回來,大氣不敢喘一口地跟在媽後麵進去。
“吃飯咯~”媽此時臉上裝出微笑,心情假裝輕鬆地走到床邊。她先將盛滿飯菜的碗放在床頭,再把姐扶靠在屏風,最後重新端上碗,用不鏽鋼湯匙勺了一勺,送到姐嘴邊說:“餓壞了吧,來,吃,多吃一點…..”
姐表情呆滯,輕輕地搖了搖頭,冷冷地、有氣無力地說:“我不吃,就讓我餓死吧……..我不想活了…….我真想死…...真想死………”淚水“嗒嗒嗒”地砸進湯匙的飯菜裏。
媽僵硬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拿湯匙的手在發抖,抖得好幾粒米灑落在姐胸前,溜進衣服內。
“姐,你別死,別死呀!嗚嗚………”小小的他,聽到這話激動不已,衝到姐麵前,將黑黑髒髒的小手臂伸到其眼前,張開握著的拳頭,手掌上呈現出一隻又肥又大、被透明韌細線綁住,動彈不得的綠色蚱蜢,說:“姐,是這個臭壞蛋、死壞蛋害你的!要死也是它死,不是你死呀!姐,我幫你報仇,你別死好不!我不要你死,我舍不得你呀!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