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的心裏百感交集,眼前的兒子是他的希望,是他作為一個長期壓抑著心情、在別人麵前始終要矮半截的窮人唯一可以值得安慰的地方,因為兒子從小到大讀書的成績是那樣優異,讓他這個窮爸每每看見別人露出羨慕的目光談論他兒子時,臉上增光不少,腰杆子也挺了起來。他指望兒子考上大學,在這沒出過幾個大學生的村裏光耀門楣,讓他這個修車的可以在親戚朋友麵前抬高些頭顱,掙回點尊嚴——他已被太多人瞧不起,深感自卑。可是,兒子沒考上的消息像把利劍刺破了他半輩子的寄望,這是家門不幸,還是命中注定?不!他不服!他想讓兒子咬斷脖子下命運的枷鎖!想讓兒子通過上大學這條路扒了窮人這層皮。就算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兒子這次失敗不是絕望,還有希望!
但夏建華的喉嚨像被什麼熱乎乎的東西堵塞住,一時說不出話來,很久,才顫動著厚厚的嘴唇,擠出低沉沉的一句:“爸,媽,我不想讀了……”
這話讓夫妻倆始料不及,腦子轉不過彎來。
“兒子,你說的啥話呀!不上學你有啥出息呢?!”夏菊激動地說著,咳嗽起來,拍拍胸口,又接連摸了好幾下。
夏明城的臉黑得像鍋底,沒說話,而是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拐杖,拍了拍上麵的灰塵,凝視一下,雙手緊緊抓住杖頭,突然,使著吃奶的力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朝兒子的腿彎揮了去。
夏建華隻感腿彎一陣劇烈的酸痛,難忍,呼的跪倒在他們麵前。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夏明城紅脖子赤臉,怒吼著。
夏建華倒勾著頭,表情深沉,態度堅決,重複一次說:“爸,媽,我真不想讀了……”
“嘭!——”當他說完這一句的時候,聽到耳邊響起一陣沉悶的聲響,隨即感到後腦勺一痛,眩暈,眼前直冒金星,一閃一閃的。
“明城!你發什麼神經?!他可是你兒子呀!”夏菊吃驚地看到丈夫方才揮杖打跪了兒子,又從椅子上起來,金雞獨立一樣跳著到其身後揮打了兒子的頭。她心痛地去抱兒子的頭,摸了摸,後腦勺起了一個大包。
“我打的就是他!沒出息的家夥!”夏明城咬牙切齒地說。
夏建華搖了搖頭,抓抓頭發,神智才清醒過來。在他的記憶裏,這是他爸第一打他,打得如此之狠。
“讀,還是不讀!”夏明城高高舉著拐杖又問。
“夏明城!你吃錯藥啦!要打你打我好了!”夏菊尖聲哭叫,張開雙臂護到兒子麵前,仿佛母雞張開翅膀護著受傷的小雞。
夏明城這回下不了手,幹瞪著眼,“咚!”的將拐杖扔到一邊,單腿跳著坐回椅子,胸口劇烈起伏地喘氣,恨鐵不成鋼的沮喪使其惱火,拿起身邊的茶壺,“哐!”
地擲到地上,水、茶葉、破碎的瓷片均冒著熱氣灑滿一地。
“爸,我不讀……”夏建華已忘記了剛才頭部的疼痛,目光堅毅,一字一頓,固執的向他爸又重複說。
夏明城氣急敗壞,大吼一聲:“混蛋!沒出息的混蛋!你給我滾出去!出去!”
他麵部扭曲,站起來,一句話也不說,抿了抿嘴後瘋狂地跑出家門——“建華!——建華!——”他聽到他媽在身後呼喚他,聽到他爸餘恨未消地再一次吼:“別追!回來!讓他好好反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