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穿過嶙峋的假山群,酈清妍突然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依稀聽到“單家”,“提親”等字眼。酈清妍腳下一頓,立馬回身用眼神示意弄香保持安靜。
弄香也聽見了兩個男人的聲音,知道事情蹊蹺,忙閉緊嘴巴,大氣也不敢出。看見小姐居然移步上前,想要聽得真切,心中警鍾大作,伸手便拉住了她。酈清妍輕飄飄看了弄香一眼。弄香被這一眼看得汗毛倒豎如墜冰庫。好可怕,小姐的眼神好可怕!
酈清妍顧不上弄香,一個眼神鎮住了她,便挪步靠近,從石頭縫看過去。假山盡頭有坐亭子,此刻立著兩個男人,定睛一看,居然是酈朗逸和酈朗迭叔父。
老大酈朗逸道,“三日後我應了單家的提親,倒是給了你方便,多了塊擋箭牌。”
酈朗迭叔父道,“哪裏是什麼擋箭牌,單黎那性子,起不了什麼作用。”
酈朗逸冷笑,“一旦卷進來,死無全屍是輕的。你要害得單家家破人亡,倒是一點愧疚都沒有。可惜單黎勤勤懇懇這麼多年,為陛下立下多少功勞,不知最後能不能閉眼。”
酈朗迭也嗤笑一聲,“說得好像大哥就不是這樣的人一樣,明知單家結局還要把親生女兒賣出去的,不正是你這個好父親?單家折了,我看你再去找誰賣女兒。”
“還有一個敬王府。”
酈朗迭啐了一口,“你可真狠得下心,小七未出嫁就要守寡也就罷了,你居然還讓她再嫁那小瘸子?我就不明白,這些事怎麼你全安在了那丫頭身上。”
“妍兒的性子,是薑柒柒和溫闌最喜歡的類型,得了慕容亭雲最看中的兩個女人的心,還怕敬王府不幫著我們?隻犧牲一個女兒就能換回如此巨大的利息,這可是穩賺不陪的買賣。何況單駿未必就能死成,皇上對這孩子與旁人不同,可能會派人護著他。”
酈朗迭歎口氣,“大哥都這麼說了,定然是要單駿死透了。大哥做事如此狠絕,我擔心最後大哥會不會把我也給推出去。”
“你說錯了,擔心被推出去的不該是你,而是我。查我是什麼也查不出來的,可你那些爛賬不同,要你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酈朗迭氣的嘴唇上的胡子都在抖,“你倒是做的好準備,壞事做盡,暴露了,倒讓我去替你死!”
“隻要我不倒,又有誰能傷你?你我兄弟,不是向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麼?”
酈朗迭甩了甩袖子,“但願你說這句話,是走了心的!”
假山後的酈清妍已渾身冰冷,無法呼吸。
原來,上一世的自己,就是這樣被賣掉的。父親知道單家會亡,不,應該是父親要讓單家亡,為了加強兩家的聯係,把自己許給單駿,然後單黎入獄,單駿被設計劫殺。單黎沒有擋下貪墨案追查的大手,父親又把自己賣給敬王府,隻為保他一人榮華富貴高官厚祿,連酈朗迭叔父都成了擋箭牌。前一世父親官至正一品,加封王爵,是開朝來第一位異姓王爵,聖寵優渥,風光無兩。卻不想,這些榮耀背後,是多少人的鮮血。
原來早在這時,自己的命運就被父親和叔父的一番話給決定了。酈清妍一顆早已麻木的心突然不可遏製地疼起來,如同刀絞。
電石火光的刹那,酈清妍突然想起了菱歌。她很有可能是因為無意間聽到這番話,被父親叔父發現,被直接殺害了。昨天自己和單駿的一番話,導致提親提前,父親和叔父本該發生在訂婚後的對話也提前了,菱歌的死,自然也就會提前。
眼看兩個男人就要向有可能碰到菱歌的方向離開,酈清妍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帶起一陣響動。
“誰!”酈朗迭警覺回頭。
拉了弄香,躲進假山深處的溝壑裏。酈清妍心中想,自己對父親還有大用處,沒被發現自然最好,就算被發現了,隻要接下來乖乖聽話,聽從安排,父親總不會弄死自己。而菱歌就不一樣了,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讓下人聽見的,要是傳了出去,那還得了!
“怎麼了?”酈朗逸倒是沒有聽見什麼,問了一句。
“假山裏藏了東西。”酈朗迭說了句,就走過來。
酈清妍一邊聽著動靜,一邊往假山深處退縮,腳突然碰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低頭一看,居然是聽棋養的貓。聽棋今早一早便出了門回鄉,想來這貓送了她一程,而後縮到了這裏睡覺。
心頭默念一句“聽棋本小姐感謝你全家老小!”酈清妍抱起貓就把它大力丟了出去。
“喵?”雪白的貓咪正睡的迷迷糊糊,被人這樣一丟,有點反應不過來,伸了個懶腰,喵喵叫了兩聲,兩跳就跳了出去。
“是什麼?”酈朗逸也走了過來。
酈朗迭道,“是隻貓,虛驚一場。此地不宜久留,讓你府裏女眷看見了不好,走罷。”
遠去的腳步聲響起,他們改變了方向,去了梅花苑,酈清妍大大地鬆了口氣,這樣就算菱歌偷聽到了談話,也不會被發現了。
直到完全聽不到腳步聲了,酈清妍又等了片刻,才從假山裏鑽出來,沿著原先計劃的路線,一邊尋菱歌,一邊回棠梨院。
弄香驚魂甫定,拍著胸口,“好險,好險。”弄香雖沒將對話聽得十分清楚,看自家小姐那個模樣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酈清妍一直抿著嘴不說話,弄香也就沒再開口。
兩人正走著,突然從旁串出一個人來,正是菱歌。菱歌直接撲跪到酈清妍麵前,滿臉淚痕,發髻都是亂的,想來是跑的時候被樹枝勾到了。她壓低了聲音急急地說,“小姐,不好了,老爺和二老爺他們……”
酈清妍忙捂上了她的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好菱歌,你說的我都已知道了。這件事隻有你,弄香和我知道,再不要說出去,要讓它爛在肚子裏,知道嗎?一旦被其他人知道了,我們三個都會沒命!”
菱歌瞪大雙眼,淚水又溢出來,連連點頭保證,酈清妍才鬆了手。菱歌止不住抱著酈清妍的腿,努力壓抑著聲音哭起來。她的小姐,她心善又和氣的小姐,為什麼這麼命苦,上天為什麼待她如此不公……
酈清妍歎了口氣,上一世也是這樣吧,菱歌想回去給自己報信,結果被父親和叔父發現,當場殺了,扔進細波池裏做出她是淹死的假象。她死的時候,是該有多傷心多害怕,又有多後悔,不能將消息傳遞給自己。
如此衷心的菱歌,結局如此可憐的菱歌。
看著菱歌那衣衫不整的模樣,酈清妍道,“你這個模樣不行,就這樣回去定會有人懷疑,菱歌,委屈你一次可好?”
菱歌抹著眼淚點頭,“小姐隻管吩咐。”
“你去細波池裏浸一浸,做出采梅花失足掉進去的樣子,可好?”
“一切聽小姐的。”說著就要往池子裏跳。酈清妍忙拉住她,“這裏不行,離亭子過近了,咱們到最後那幾株梅樹那裏去。”
到了那地兒,池邊剛巧有幾株梅樹的枝椏伸到池水上,別處水麵都結了厚厚的冰,這裏卻因前幾天下人鑿冰捕魚敲開了個大口子,隻結了薄薄一層冰麵。菱歌一點也不遲疑,爬上樹,掰斷身旁幾支花枝,然後撲通一聲掉進池子裏,臨了還不忘壓斷梅樹的枝幹,做出事因梅樹承受不住自己,加上腳滑而落水的假象。
酈清妍幾乎要為菱歌這丫頭的細心和聰慧鼓掌了。
菱歌在水裏泡了個通透,哆哆嗦嗦爬起來,弄香忙解開披風把她裹了起來。酈清妍看著菱歌凍得嘴唇青紫,心疼的正要開口,菱歌自己倒是笑了,“水可真冷,我要聽小姐的話,再也不在水邊采梅花了。”
酈清妍心疼之意更甚。
回到棠梨院,弄香帶菱歌下去梳洗,又讓卷珠熬了薑湯給她喝,還不忘數落,“看你還敢不敢偷懶去水邊采,小姐早擔心了,你倒是真掉了進去。要是我和小姐沒有路過,你就凍死在哪裏吧!”
菱歌一邊打噴嚏一邊道歉,連連說再也不敢了。
酈清妍脫了家常衣裳,換了外出的服飾,吩咐拾葉叫人備車,說自己要去單府一趟。臨行前囑咐弄香,“若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昨日同單茵說好了,今日過去給她描她那嫁衣上的花樣子。旁的字,再不許多說一個。”
弄香忙應了。
馬車開動,帶著旁人看不出的匆忙,駛向將軍府。